第25章 昔我往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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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人大眼瞪小眼。
    整個醫館一陣死一般的沉默。
    奚將闌掙紮間突然蹬了一下腳, 旁邊小案哐當作響,那盞燭火本就弱,乍一晃蕩竟直接熄滅。
    黑暗瞬間襲來。
    奚將闌嚷嚷道:“黑了, 聽不到……”
    盛焦麵無表情地屈指一彈, 燭火瞬間點燃。
    隻是眨眼功夫,門口處的兩人已經悄無聲息退出去, 躡手躡腳地打算逃命,省得被滅口。
    盛焦:“……”
    “回來。”
    酆聿捂著眼睛,指縫大大張開往外看, 正色道:“天色太晚, 我和玉度眼盲心瞎, 方才種種並未瞧見。盛宗主端方自持、持中守正,乃吾輩楷模,我等……”
    盛焦一個天雷打過去。
    酆聿猝不及防被劈到, 長發都炸起來了。
    因他扶著橫玉度的輪椅, 天雷猛地蜿蜒而去, 連帶著橫玉度也渾身一陣酥麻,鬢邊一綹發直接豎起來。
    橫玉度:“……”
    橫玉度和盛焦認識這麽久, 從來沒被劈過, 此番受了無妄之災, 卻沒精力在意, 呆愣著呢喃道:“強、取豪奪, 霸王硬上弓……”
    盛焦:“……”
    盛焦渾身全是陰鬱冷意,看起來想把這撞破他“好事”的兩人給滅口。
    酆聿看了這麽大一個樂子,被劈了心中也依然狂喜, 麵上卻滿臉沉重地裝瞎, 省得盛焦惱羞成怒, 再照他腦袋劈一下。
    橫玉度卻不懂內情,用力劃了下輪椅進入醫館內,一邊震驚一邊苦口婆心地勸道:“無灼,不可啊,不可如此啊。”
    盛焦眼皮輕輕跳了跳。
    這時,奚將闌枯涸的經脈空了太久,像是被曬幹土壤的花根,若是再沒有“水”的澆灌,怕是要渴出裂紋來。
    他掙紮著想要去抓旁邊人的手,但剛一動手腕就被縛綾強行拽回去。
    求而不得,宛如欲壑。
    奚將闌滿臉淚痕,嘴裏胡亂喊著盛焦的名字。
    橫玉度哪裏見過這等場麵,再多的勸阻全都變成呆怔,悚然道:“你還給他下藥?!”
    酆聿:“哦豁——!”
    盛焦:“……”
    盛焦閉了閉眼,沉著臉看也不看將手指遞過去。
    奚將闌立刻抱住他的手,一口叼住指節,心滿意足地將天衍靈力吃下去。
    因欲求難滿而緊鎖的眉心終於一點點舒展,奚將闌徹底饜足,抱著盛焦的手蹭了蹭,終於安分地側身睡了。
    橫玉度終於發現問題,詫異道:“偽天衍,還有這種後症?”
    盛焦點頭。
    酆聿也不瞧樂子了,皺著眉快步上前,抬手在奚將闌臉側拍了拍:“奚絕?十二?”
    奚將闌被拍得眉頭緊皺,嘟囔著將臉埋在盛焦掌心,不想搭理他。
    酆聿不死心,還想用靈力在他經脈中探一探。
    但冰涼的靈力剛一催動,奚將闌臉色一白,直接一口血吐了出來。
    酆聿嚇了一跳,沒想到他比之前還脆,忙把手縮回來。
    “奚絕……”
    盛焦仿佛對奚將闌吐血都習慣了,隻是眉間隱約可見煩躁,冷若冰霜地再次將一道天衍靈力灌入他喉中。
    奚將闌慘白的臉才終於好看點。
    酆聿不敢再碰這個比琉璃還脆弱的人,做錯事似的走到一邊,幹咳一聲:“「棄仙骨」用過一次就會有依賴?”
    盛焦默不作聲地點頭。
    “那要如何治?”酆聿有些急了,“要去藥宗找小毒物嗎?我聽說他出關了,還研究出來個很神神叨叨的東西。”
    橫玉度皺著眉看了一眼奚將闌,低聲道:“不用費心治,他想要多少天衍我都能給他。但……”
    他和盛焦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眸中看出一抹沉重。
    酆聿疑惑道:“但是什麽?”
    橫玉度無聲歎息:“但是這個「棄仙骨」若是真的讓那些修士產生依賴,萬一有朝一日,惡岐道不再售賣偽天衍……”
    後麵的話他沒敢說完。
    饒是沒心沒肺如酆聿,一愣之後也輕輕吸了一口氣。
    能入惡岐道的,各個都是惡貫滿盈、做事不顧後果之輩。
    若是沒了偽天衍,那些嚐慣了甜頭的修士,也許會將矛頭直接指向真正的天衍。
    整個醫館陷入一陣沉默。
    橫玉度沒有再談論這個問題,輕輕道:“無灼,今晚我來照看將闌吧。”
    盛焦默不作聲,也不知有沒有答應,隻是沉著臉要將手抽回來。
    但嚐到甜頭的奚將闌哪裏肯,像是抓救命稻草似的死死抱著就是不肯放手,盛焦力道太大,差點將他半個身子扯到床下。
    盛焦住了手,偏頭看了橫玉度一眼。
    橫玉度伸出手凝出一道天衍靈力,作勢要上前勾一勾奚將闌。
    盛焦五指輕輕一蜷。
    還認定兩人肯定有“奸情”的酆聿瞥了瞥盛焦,突然一把抓住橫玉度的輪椅,推著他往後遠走。
    “天色已晚,你還是早些休息養精蓄銳,明日不是還得為天衍學宮廣招天縱之才嗎?奚絕的事兒有盛焦在,你就別瞎操心了橫老媽子。”
    橫老媽子回頭:“但是將闌……”
    酆聿沒等他多說,一溜煙推著他走了。
    醫館重回安靜。
    盛焦悄無聲息地將手從奚將闌五指中抽出來,沉默盯著他好一會,才轉身在角落蒲團打坐冥想。
    奚將闌安安靜靜蜷縮在軟塌上熟睡,唇角還殘留著血痕,被迸開一簇火花的燭光照得宛如蜿蜒猙獰的殷紅花蕊。
    兩道天衍靈力隻是讓他安分了一個時辰不到。
    天還未破曉,奚將闌又像是幹渴的花枝,迷迷糊糊在床上翻來覆去許久,冷汗淋漓地睜開茫然的眼睛。
    盛焦閉眸坐在角落,像是一塊冷石。
    若是不仔細看根本發現不了他的存在。
    奚將闌一眼看到他,邊喘邊踉蹌著下榻,搖晃著走了幾步,“噗通”一聲跌跪在盛焦麵前。
    盛焦好似已入定,眉眼冰冷,凝著一層薄薄寒霜。
    奚將闌神智昏沉地爬到他懷裏,滾熱的呼吸噴灑在盛焦臉上,將寒霜融化成水珠,順著如刀削斧鑿的五官緩緩往下滴。
    “棄仙……天衍?”
    奚將闌的神智大概是“渴”傻了,歪著腦袋看著盛焦好一會,迷迷糊糊記起來自己好像和此人是宿敵,互相不對付的。
    “啊。”他像是做賊心虛似的,伸出一隻手指抵在唇邊,小小聲地“噓”了一下,像是喝醉似的用著氣音呢喃自語,“不、不能吵醒他。”
    盛焦若知曉自己問他要天衍這種天價寶物,肯定會動怒;
    但自己趁著他睡覺,悄悄偷來天衍吃,盛焦不知道,就不會生氣了。
    被燒得渾渾噩噩的腦子無法思考太多,勉強得出個簡陋又堪稱幼稚的結論後,奚將闌便悄摸摸地捧住盛焦搭在膝上的手,湊上前去輕輕地啃。
    他不知道天衍是怎麽來的,隻隱約記得隻要叼著手指就能止住經脈中痛苦的幹涸燥意。
    奚將闌一邊偷偷摸摸看著盛焦,警惕他醒來,一邊用唇齒將盛焦的五根手指全都細細密密啃了一遍,那骨節分明的手指乃至手腕全是紅色牙印,卻沒尋到一絲天衍靈力。
    他懵了好一會,大概怕被發現,又悄悄地將盛焦的手擺回膝蓋上搭著,還掀起衣角擋住。
    掩耳盜鈴一番,奚將闌小心翼翼捧起另外一隻手開始啃。
    他蜷縮著身體抱著盛焦的手啃來啃去,但凡不是個死人肯定被他弄醒。
    但奚將闌似乎很自信自己做得很隱蔽,發現盛焦沒睜眼,他點點頭,覺得自己還能繼續啃十個。
    隻是十根手指全都叼著咬了一遍,依然沒找到天衍。
    奚將闌坐在那冥思苦想半天,突然“啊”了一聲。
    他輕手輕腳扒著盛焦的肩膀,單薄的身體緊貼著盛焦的心口,小心翼翼地將盛焦的長發撥到一邊,湊上前在盛焦後頸處小小咬了一口。
    那是相紋所在之處,咬一口肯定有天衍。
    盛焦的心髒似乎疾跳一瞬。
    醫館後院,橫玉度坐著輪椅劃到躺在芥子床榻睡覺的酆聿麵前,輕輕道:“酆聿?”
    酆聿困得要命,胡亂拍開他的手:“起開。”
    “酆聿,不述?”
    酆聿終於被吵醒,睡眼惺忪看了看旁邊的時辰,發現還沒破曉,又摔回去拿枕頭蓋住腦袋,不耐煩道:“這才什麽時辰?今日又不考試。起開,別吵。”
    “我越想越覺得不對勁。”橫玉度道,“將闌同六年前之事若無牽扯,天衍珠是天衍恩賜之物,為何會獨獨斷他有罪?你說將闌的相紋有沒有可能和天衍有關,亦或是對天衍靈脈不利?”
    “親娘啊!大半夜的你不睡覺就思考這些有的沒的?!”酆聿痛苦地咆哮,“讓塵相紋是「窺天機」,你要真想知道,直接去問不就行了?”
    橫玉度輕聲道:“天衍在上,天機不可泄露。”
    酆聿氣得直接蹦起來,盤膝坐在榻上,打算和他好好叨叨:“讓塵的「窺天機」若是不能泄露半分天機,那這個相紋不就是雞肋廢物嗎?——諸行齋我最煩你們四個,無論什麽事兒都藏著掖著,高深莫測得讓我想打人。”
    奚絕、盛焦、橫玉度和讓塵,這四個人每每在一起說話,酆聿另外四個都像是聽天書一樣,滿腦子“啊?啊?這說的啥玩意兒?”
    橫玉度“啊”了一聲,道:“你不要誤會……”
    “我沒誤會!”酆聿打斷他的解釋,翻了個白眼,“當年奚絕覺醒相紋時,幾乎整個中州世家的長老趁夜前去奚家,三日方歸。自那之後,就連和奚家不對付的曲家都開始阿諛奉承,恨不得俯首稱臣,如果奚絕的相紋真的對天衍靈力不利,那些老不死的會放下怨恨,討好奚家?”
    橫玉度猶豫好一會,又問:“那盛焦和將闌……當真相互愛慕?”
    酆聿打了個哈欠,無語道:“你問我?你當我是他們肚子裏的蛔蟲啊?我隻負責瞧樂子,哪兒負責追根究底驗明正身?”
    橫玉度:“……”
    酆聿又要躺回去睡。
    橫玉度抓住他:“將闌體虛病弱,我擔心盛焦不給他天衍靈力,又把他綁在床上任由他痛苦。”
    酆聿都要抓頭發了,但他也清楚橫玉度是個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脾氣,隻好強忍著隨便披了個外袍,推著他往醫館前院走。
    橫玉度披頭散發,身上溫潤之氣更柔和。
    他思忖道:“他們兩個若是早生情愛,天衍學宮學滿出師後不就在一起了,何苦鬧成如今這個局麵?”
    “是是是。”酆聿哈欠連連,隨口敷衍了一句,困倦道,“說真的,在天衍學宮的時候我隻要和你在一塊,肯定會撞上大場麵——那次掌院和學生私下幽會我還記著呢,可恨的是我到現在都不知道那個學生是哪位勇士。”
    橫玉度:“啊……”
    酆聿喋喋不休:“我都懷疑咱倆八字、風水是不是不對付,怎麽回回……”
    話沒說完,聲音和輪椅摩擦聲戛然而止。
    還未進前院,隻隔著半扇掩著的門,隱約瞧見裏麵……堪稱香豔的一幕。
    奚將闌坐在盛焦懷中,雙手伸長勾著他的脖子,唇齒覆在後頸處像是在親吻,迷離空茫的眸子好似盈著清淩淩水光。
    好像夜半三更蠱惑人的美麗豔鬼。
    盛焦不為所動,閉著眸好似神魂出竅。
    倏地,他狹長眸子睜開,穿過破舊的雕花木門,冷冷和外麵目瞪口呆的兩人對視。
    橫玉度:“……”
    酆聿:“…………”
    酆聿撒腿就要跑。
    橫玉度鎮定自若:“這一定是誤會。”
    “誤會個屁!”酆聿健步如飛,罵道,“咱們諸行齋真他娘的點背,竟真出了倆斷袖,可惡!我要到「上清訣」裏叨叨一番,讓柳迢迢和小毒物都來看熱鬧!”
    兩人跑得飛快,活像是背後有狼攆。
    百忙之中橫玉度還在喊:“「上清訣」?我怎麽不在這裏?你們背著我新開了靈道?”
    “諸行齋八個人有十二個靈道,你現在才知道嗎?!”酆聿急匆匆道,“——快回頭看看盛焦追過來沒有?天衍在上,咱們一連撞破他兩次好事,盛無灼宰了咱倆拋屍長川指不定都沒人知道。”
    酆聿破門而出,正要逃走,卻發現空中一陣蕩漾——是個轉移陣法。
    兩人猝不及防,來不及刹車一頭撞進去,轉瞬就回到醫館中,和盛焦四目相對。
    ……麵麵相覷。
    奚將闌啃了半天後頸都沒找到天衍,最後還是盛焦忍無可忍給了他一道靈力才將其安撫好。
    他賴嘰嘰躺在盛焦剛才坐著的蒲團上,耳畔一陣嗡鳴,助聽萬物的耳飾似乎壞了。
    酆聿伸出兩指指天,急急忙忙說了什麽,奚將闌眯著眼睛去分辨他的唇形,還未看清就見一道煞白天雷直直劈下,直接把酆聿劈炸了毛。
    奚將闌:“……”
    奚將闌一個激靈,看著三個人像是在玩啞劇似的,你一言我一語,似乎要打起來,迷迷糊糊好一會,狀態像是醉酒般哈哈大笑起來。
    天衍學宮開學那日似乎同此時的場景交疊,奚將闌高興又懷念地彎著眼眸,爪子胡亂拍了拍冰涼的地麵,笑得根本停不下來。
    “少爺?”
    “少爺!”
    萬籟俱寂中,耳畔突然傳來清晰的聲音。
    身下在搖晃,一旁有個藍衣道童擔憂地看著他:“少爺,這怕是不妥,您要不再想想?”
    天衍亥八十年,深秋桂花開。
    年僅十三歲的奚絕入天衍學宮受學。
    那時的奚絕養尊處優,驕縱得恨不得像螃蟹般橫著走,明知道天衍學宮重苦修、煉心境,依然浩浩蕩蕩用幾十隻靈獸拉著精致的行芥來入學。
    那陣仗,不太像上學,倒像是來砸場子。
    小道童一路上都在勸阻他:“少爺啊,天衍學宮是出了名的嚴格,咱們這麽大陣勢……八成不讓進去。”
    奚絕靠在窗邊往外看,拎著小扇在指尖轉了轉,懶洋洋道:“別叫我少爺,叫我小仙君。”
    小道童麵露難色:“小少爺,可愁死我了,要是被攔下可如何是好?”
    奚絕瞪了他一眼:“誰敢攔我,我可是……”
    這時,外麵傳來一聲怒吼。
    “誰敢攔我?!我可是豐州酆家的人!”
    奚絕:“……”
    奚絕撩起竹簾往外瞥。
    天衍學宮氣魄十足的大門處,一個身著鬼字紋墨白袍的小少年怒目圓睜,一群厲鬼在他身後嚶嚶嚶,宛如受了極大委屈。
    攔住他們的是天衍學宮守門的修士:“自然是知道酆少爺的,但掌院有令,入學之人不可帶行禮、道童、行芥。”
    酆家大少爺天生脾氣不好,怒氣衝衝道:“我這是道童嗎?厲鬼可不算道童,你叫它一聲道童它都不應的。”
    修士對這種唯我獨尊的小少爺見得多了,依然油鹽不進:“恕我等不能放您進去。”
    酆聿冷笑:“如果我非要進去呢?你敢攔我不成?”
    “這……”
    酆聿以為他不敢,趾高氣昂帶著那群厲鬼大步朝著天衍學宮的大門走去。
    但在他即將邁進去時,耳畔突然傳來一陣“滋滋”聲。
    下一瞬,一道天雷轟然劈下。
    酆聿保持著抬步的動作,和一群厲鬼一起被劈了個外焦裏嫩。
    奚絕捂著耳朵嚇了一跳。
    深秋大晴天,哪來的天雷?
    酆聿呆呆張嘴嗆出一口黑氣,頭發都被劈炸了毛,當即怒氣飆升,咆哮道:“誰那麽大膽子敢劈本少爺?!給我滾出來!”
    天衍學宮的修士忙道:“公子,道童真的不能帶進去。”
    酆聿:“是誰?!”
    一旁傳來輕緩腳步聲。
    隻著黑衣毫無裝飾的小少年麵無表情,雙眸無神注視酆聿,手腕上纏著一圈天衍珠,上方還殘留著天雷劈落的“滋滋”聲。
    酆聿一愣:“盛焦?!”
    靈級相紋堪天道落在一個破落戶盛家,這事兒早已傳遍整個十三州,酆聿自然認得他。
    他本是個暴脾氣,正想無能狂怒一番,但視線落在盛焦那雙好似深淵般可怖的眼神,哆嗦了一下。
    酆家厲鬼往往都是千挑萬選的凶厲,但此時那些猙獰厲鬼見到盛焦卻像是被拎著翅膀的雞崽子,拚命往酆聿身後躲。
    酆聿本想禦鬼和盛焦打一架,見狀頓時覺得丟人得要命,臊紅了臉抬手讓厲鬼回酆家,怒氣衝衝地頂著被劈焦的頭發進了天衍學宮。
    這下,盛焦沒有再攔。
    奚絕看了一場好戲,扇著小扇,張揚道:“走。”
    小道童差點給他跪下了:“小少爺,小仙君!都有了前車之鑒,您還執意擅闖,就不怕被劈啊?”
    奚絕雙腿交疊,穠麗的臉全是囂張狂妄:“我看誰敢劈我?”
    他又不是酆家那個慫貨。
    話雖如此,奚家的行芥剛到門口,還是被修士攔下來。
    奚絕掀開簾子,居高臨下看著攔他的人:“您要不仔細瞧瞧我是誰家的,再攔我也不遲。”
    奚絕的紈絝之名幾乎名揚整個十三州,修士一見到他臉都綠了,話音一轉。
    “帶,也、也不是不可以。”
    自從奚絕覺醒相紋後,其他幾個眼高於頂的世家對奚家的態度不知為何皆是討好奉承,再這樣下去,奚家怕是這幾年就能執掌中州三境,坐上那人人覬覦的掌尊之位。
    這位小少爺雖然年紀不大,但中州世家長老和家主見了他,都要恭恭敬敬,不敢怠慢半分。
    ——沒人敢得罪這個錦衣玉食不知人間疾苦的小少爺。
    想來天衍學宮的修士也受到掌院叮囑,不敢待他太苛刻。
    旁邊同樣被攔下的少年們即使知道不公,知道他是奚家的,卻也不敢置喙半句。
    奚絕滿意極了,朝著小道童得意哼了一聲。
    修士又加了一句:“……但是道童不能進入,望小少爺諒解。”
    奚絕走哪兒都要人伺候,不帶行禮都得帶道童,哪肯願意,當即闔上小扇朝他一指,麵容明豔,趾高氣昂道:“少爺我還非得帶。”
    修士:“這……”
    奚絕不想多廢話,屈指探出一點靈力輕輕打了拉轎子的獨角獸一下。
    靈獸當即嘶鳴一聲,噠噠望著天衍學宮的大門跑。
    轎子上明目張膽掛著“奚”家的燈,周圍修士麵麵相覷無人敢攔。
    但獨角獸還未踏入天衍學宮大門,天邊突然傳來一聲雷鳴,轟隆一聲直直劈在靈獸上。
    靈獸一聲嘶鳴,巨大身形轟的倒了下去,連帶著華美的行芥也跟著歪倒。
    奚絕反應極快,轉瞬拎著小道童從行芥出來。
    看著行芥側翻到底,奚絕漂亮又靈動的眼眸都瞪圓了,似乎不敢相信竟有人敢對他下手。
    他沒先動怒,而是理了理險些沾上灰的錦袍,又臭美地拿出鏡子照了照,發現頭發絲沒亂,這才炸毛去找罪魁禍首。
    “放肆!”
    盛焦手中天衍珠輕輕一動,雷紋還未散去。
    修士嚇得臉色蒼白,忙拉住盛焦,朝他一言難盡地搖搖頭。
    奚家的人,連天衍學宮的掌院都要禮讓三分,最好不要招惹。
    奚絕裾袍翻飛,快步而來。
    “放肆!你知道我是誰嗎?你是哪家的?!”
    盛焦麵無表情,像是啞巴了不吭聲。
    隻是天衍珠上傳來“嘶嘶”的聲音,像是雷鳴。
    奚絕嚇了一跳,趕忙往後蹦了半步,唯恐被雷劈到。
    修士擋在盛焦麵前,告罪道:“奚少爺,這位……是盛家的大少爺,也是今年諸行齋的學生。掌院特讓他助我們盤查。他也是依令做事,您若有氣,我代他給您賠個不是。”
    “盛家?”奚絕展開小扇給自己扇了扇,上下打量盛焦一眼,“哪個盛家?我不知道。”
    修士大概沒見過把孤陋寡聞說得如此理直氣壯的,噎了一下。
    “就是……中州三境的盛家……”
    奚絕不高興道:“本少爺知道中州三境有奚家、讓家、曲家、酆家,還不知道哪個大世家姓盛,你莫不是誑我?”
    “不敢。”
    奚絕上下打量著盛焦的舊袍子和簡樸的發冠,嫌棄地道:“嗬,想來是哪個窮酸世家吧?”
    修士賠笑,心中鄙視不已。
    盛家雖然此前籍籍無名,但自從出了盛焦這個靈級相紋,躋身中州世家那是早晚的事——這細皮嫩肉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少爺往後怕是要吃苦頭了。
    哪怕被鄙夷,盛焦也是滿臉漠然,好像被嘲諷的不是他一樣,眼眸中宛如一潭死水,毫無波動。
    奚絕大概看出來什麽,瞪他一眼:“你看不起我?”
    盛焦不吭聲,連看都不看他。
    奚絕也不知哪來的本事,竟然能從盛焦這副木頭似的臉上看出來情緒和信息,氣得和他當街吵架。
    “你好大的架子啊,其他人都沒攔我,你倒好,竟直接劈我靈獸?你知道一隻獨角獸價值幾何嗎?!”
    盛焦就當他不存在。
    奚絕眉梢都豎起來了,見自討沒趣,氣憤地一把推開他。
    “落魄鬼,別擋爹的路。”
    說罷,招呼著那些道童將他的行禮往天衍學宮搬。
    隻是道童們還沒進天衍學宮的門,熟悉的天雷再次轟隆隆劈下,險些將那些小少年給劈成焦炭。
    奚絕這下再也忍不住了,怒氣衝衝跑回來:“盛……”
    盛什麽來著?
    他不想輸氣勢,隻停頓一下就接著罵:“姓盛的落魄鬼,給我讓開,否則我真的對你不客氣。”
    盛焦像是沒有生命的擋路石,麵無表情站在那,隻要奚絕的人想要帶行禮進天衍學宮,他就催動天雷劈下。
    一旁天衍學宮的修士拚命攔他,不想讓他得罪奚家,但盛焦置若罔聞,完全不畏奚家權勢。
    奚絕幾乎氣瘋了。
    小小的少年順風順水這麽多年,還是頭一回遇到不哄著他非要和他作對的人,當即招出一條漆黑藤鞭來:“不想死就讓開!”
    盛焦默不作聲。
    奚絕狠狠一抽,長鞭破空發出“啪”的破空脆響。
    他冷冷道:“你是啞巴嗎?”
    盛焦還是不說話。
    奚絕氣得要命,當即一鞭子狠狠抽過去。
    道童嚇到了,趕忙去攔:“少爺!使不得!”
    盛焦木頭似的站在那,一動不動,眼神甚至看都沒看朝他襲來的鞭子。
    奚絕見他竟然不還手,心中也有些打怵,眼見著鞭子即將甩到那張臉上,他一哆嗦,慌忙手腕一抖,強行將藤鞭收回。
    藤鞭柄往回一抖,將奚將闌纖細的手腕震得一陣發麻,細皮嫩肉的小少爺疼得皺眉“嘶”了一聲。
    隻是長鞭剛停滯半空,還未完全收回,盛焦手腕的天衍珠劈裏啪啦一陣作響,猛地發出一道強悍靈力,勢如破竹將漆黑藤鞭震得粉碎。
    奚絕一驚。
    那靈力絲毫不減,直接化為一股狂風,將沒反應過來的奚絕橫掃出去。
    “噗通”一聲。
    奚家尊貴的小少爺後退數步,單薄身形猝不及防歪倒,直接落了蓮花池。
    周圍一陣寂靜。
    眾位修士和來天衍學宮入學的小少年們全都目瞪口呆。
    就連躲在天衍學宮門口拿著鬆子吧嗒吧嗒嗑著看熱鬧的酆聿也驚得鬆子掉了一地,下巴都要落地。
    這盛家的……
    未免太放肆了點。
    把人家尊貴小少爺都給扔河裏,奚家必定不會善罷甘休。
    盛焦就算是靈級相紋,恐怕也要有苦頭吃。
    最後還是道童尖叫一聲:“我家少爺不會水啊!救命啊——”
    “快救人!”
    盛焦麵如磐石,視線漠然掃了一眼咕嘟嘟的水麵。
    大概是覺得無趣,他又將視線落在天衍學宮門口,大概在看誰又攜帶私貨進去,見一個劈一個。
    劈裏啪啦。
    從始至終,一言未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