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與風鈴(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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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米花電影城的座位下, 很早以前就被放上了一隻航空箱,款式與柯南在南杯戶車站發現的那個如出一轍。
    爆炸發生後,森穀帝二的管家致電警視廳, 為了替森穀帝二爭取減刑, 主動交出了炸彈的結構圖。
    可就連這也是個早有預料的陷阱,電線剪到最後, 還有一紅一藍兩根線不在結構圖上。
    一切走到了山窮水盡的時候。
    如果說森穀帝二炸斷電影城的承重柱, 是為了毀掉這個他並不滿意的建築作品;那麽座位之下的炸彈,就是他想要所有被困在電影城裏的觀眾性命。
    ——作為被困在電影城裏的觀眾一員,毛利蘭被警車送往了最近的杯戶中央醫院, 住院觀察一天,確定沒有後遺症後才回家。
    她在建築塌方時幸運地躲進了一處安全的三角區, 又奇跡般在工藤新一的電話指導下拆完了炸彈。從頭到尾, 幾乎說得上毫發無傷, 反而是一旁陪床的另一個人,工藤新一在影院門口直麵了爆炸的衝擊波, 隨後又衝進建築,扒開磚石翻找。
    他的手掌被煙塵和碎石劃得鮮血淋漓,一起進醫院的兩個人, 反而是他看起來成了更需要留院觀察的那一個。
    熄燈的病房裏, 小蘭躺在床上,新一便就著矮凳趴在床邊。他的手經過處理消毒, 牢牢纏上了繃帶, 卻還是不肯歇, 在被子下握著毛利蘭。
    這樣的情景以前也發生過, 隻不過這一次情景調轉, 住院的人位置互換。柯南在與少年偵探團的山洞探險中胸部中槍, 毛利蘭給他輸了400的血,柯南在昏迷時,她一直在床邊陪著他。
    平和安靜的黑暗裏,毛利蘭突然出聲道:“新一。”
    “……”
    “新一?”
    “怎麽了?”工藤新一這才開口道。
    距離航空箱裏炸彈的倒計時隻剩三分鍾,隔著一扇變形的門,工藤新一被困在電影城外。那時他整個人已經絕望了,才會說出“就算躲不過的話,我也會一直在這個地方陪你”這句話。
    終於來到了安全的醫院裏,危急的情況過去,衝上頭腦的熱血漸漸消退,他整個人才後知後覺地湧起了新一陣臉紅。
    如果不是靠黑暗遮掩,他已經快要在床邊盤成一隻大號煮熟的紅蝦米了。
    毛利蘭問:“你會走嗎?”
    “……”
    工藤新一沉默。
    他當然會離開,解毒劑的藥效隻剩不到兩個小時,等小蘭在病床上睡著後,工藤新一就該回去了。
    先前的沉默是出於羞稔的不想開口,現在的回避卻是不知道怎麽答。小蘭就像隔空體悟到他的心情似的,第一次又叫了一遍他的名字催促,這次工藤新一沒出聲,過了一會,她又輕輕地自己說:“我知道。”
    “你還有數不清的案子,一直很忙……我知道。”
    即使在黑暗裏,小蘭也一直睜著眼。她看著懸在頭頂的、慘白的天花板,睜大眼睛去數藏在陰影裏的縫隙,就是不偏頭看床邊坐著的人。
    “隻有今晚好不好?”她小聲說,“不要走……至少在我睡著前。”
    因為睜開太久,她的眼前已經有一陣陣輕微的發黑。無光的病房裏看不見其他景象。片刻後,繃帶之下,緊握著她的那隻手緊了緊。
    可漫畫並不會收錄這些過後的事,劇情在高潮時戛然而止。結尾的畫麵是警車的後備箱,披著毯子的小蘭笑著和新一說:
    “剪斷藍線的話,是因為紅線就像一個象征吧。”
    ——象征著愛情圓滿,所求皆能如願。這樣一個美好的結尾,底下的第一條彈幕卻是:
    【為什麽會爆炸?真的好突然啊】
    這條彈幕的點讚數很快飆升到榜首,隨後又出現了很多跟風的+1+1,唐沢裕無聲地一皺眉。
    他還坐在吧台前的位置。
    環狀線困了他一個下午,無論中餐晚餐都沒有吃上,下唇還破了一塊,本來的湯麵隻能換成拌麵。
    熱氣騰騰的麵條鎮在冰水裏,還有一段時間要等。
    剛打開漫畫頁麵的時候,唐沢裕幾乎下意識的想給視線找一個落點,他想走過去開電視,在沙發前翻了半天,卻一直沒找到遙控器在哪。
    客廳在一陣窸窣後歸於寂靜,吧台後麵的位置,人卻遲遲沒有回來。
    琴酒回過身。
    唐沢裕蹲在沙發與茶幾的空間中,越過扶手上方的視線,能看見一個漆黑的靜止發頂,苦惱的思索中,他神情流露出一點糾結。
    琴酒靜靜地看了一會,片刻後開口問:“怎麽了?”
    這一聲才把唐沢裕從思考的狀態裏拉了出來。他若無其事地回頭笑了笑。
    “沒事。”
    他差點忘了,自己的家中,他其實是不用掩飾這一點的。
    唐沢裕輕巧地跳回到高腳椅上,多虧半透明的漫畫界麵,等待的時候,他一半目光注視著琴酒的側影,另一半心不在焉地翻動著彈幕反饋。
    ——對這種程式化的套路劇情,已經開始有觀眾感到厭倦了。
    【邏輯上看,這種展開其實沒問題吧?案件的前後串聯也都做得很好,像第一個爆炸地點,南杯戶車站對應森穀帝二的藏身地一樣。小蘭和新一的電影都約好了這麽久,不出點問題都對不起老賊發的這口糖】
    【所以這個爆炸,伏筆在哪,邏輯又在哪?】
    【你們注意看呀,就是柯南檢查陳列室的那一段!】
    【我看到了。管家剛進門不就特意指了牆上的黑皮訪客簿嗎?這個提示還挺明顯的,老賊又不留閑筆,特意畫一個訪客簿,就說明這之前有人來過了。】
    【話雖如此,可你就算給100個腦子,我都絕對想不到裏麵的名字是毛利蘭啊!!!】
    【所以事實的順序是這樣……園遊會後新一爽約了飯局,小蘭就和他在電話裏約好了補償的電影院。後來受邀拜訪森穀帝二的陳列室,可能聊天的時候?小蘭就說了自己和新一的約定,才會有最後電影城裏的炸彈吧】
    【原來如此,我願把這個伏筆並入赤井秀一的咖啡罐,老賊真的很能在一些意想不到的陰間地方前後呼應】
    【換個思路想就很正常了,這不是原來的劇場版劇情嗎?代入電影的思路,第一步,被害建築特寫;第二步,柯南知道這個建築被炸,但不知道是誰要炸,同時嫌疑人出場。然後是第三步,柯南推理出作案手法,凶手跪地懺悔。】
    【那第四步呢?】
    【第四步當然就是小蘭出事,柯南去救啊!!!】
    【……】
    【淦,不知道為什麽,我居然覺得該死的合理捂臉)】
    【可這也是一個問題,次次劇場版都是結束在小蘭遇險柯南英雄救美。同樣的套路都玩了多少年,一點也不帶改】
    【說好聽點,小蘭這都能活下來,純純是因為主角光環。要是換個人來,吃席都能開桌了好吧?】
    唐沢裕的麵色無聲一沉。
    隻是一個傍晚沒有看漫畫更新,沒想到彈幕的反應已經開始急轉直下。
    森穀帝二。這起案件跌宕起伏,從開場到落幕足足占據了四話的篇幅,在他看來,最好的收尾點應該是所有電車都成功駛下環狀線的地方。
    不是說電影城爆炸推動新蘭告白的展開不合理,它邏輯自洽,又有伏筆呼應,從正常劇情的發展上看,的確能演到這個地方。
    最大的問題在於,觀眾的情緒已經不需要第二個高潮了。
    就像遊樂園的過山車,明明已足夠驚心動魄,偏偏還要在結尾來一個大轉彎;多餘的轉折和起伏,隻會讓人感到疲憊、贅重和冗長。
    要跳過這段劇情並不難,直接引爆米花電影城承重柱上的炸彈,或者派個人拿走航空箱就行,唐沢裕提前的布的局,卻偏偏略過了這件事。
    是我的失誤嗎?
    不應該。
    唐沢裕往回翻了兩頁,爆炸發生的一瞬間,工藤新一回憶起森穀帝二的話:
    “選擇,是要付出代價的。”
    唐沢裕看了那個文字框很久,他預感到這才是自己想表達的。
    真正的劇情,發生在漫畫之外。
    對話框裏的文字,才是我想借米花電影城的爆炸,傳達給柯南的話。
    隨後手機嗡嗡震動起來,屏幕上顯示的,正是柯南的號碼。
    撥出號碼的柯南,正躲在杯戶中央醫院的洗手間裏。
    因為身體變小,他所受的傷勢也減輕了,比起身上的疼,更大的痛苦是心靈上的。
    小蘭的問話麵前,工藤新一沉默了。
    人是一種奇妙的生物,一個階段有一個階段的問題,而下一個階段的困難,隻會在離開這個階段時才會出現。
    今晚的告白之前,即使他已經在園遊會上與小蘭接過吻,能夠想到的還隻有“她會不會傷心”和“我該編什麽樣的理由,才能在自己失蹤時不讓她失望”。
    可一旦越過了確定關係前的階段,更多的疑問接踵而來。
    當時他坐在電影城爆炸後的廢墟裏,與小蘭的距離隻隔著一扇因為變形而無法打開的鎖死的門。工藤新一抬眼看向頭頂,殘垣斷壁籠罩在濃重的陰影下,那時他幾乎無意識的。
    他想,會不會小蘭,她也是代價的一部分?
    東都環狀線上,所有乘客的安危與唐沢裕的生命,柯南兩個都想要,一個也不願放棄。
    他選擇抓住幕後的炸彈犯,最後他也成功了。
    可抓住凶手與毛利蘭……這是不是也是一個互斥的選項?
    如果他沒有抓到森穀帝二,放任他的陰謀得逞的話,森穀帝二是不是就會停下電影城裏的炸彈。
    今晚的爆炸……是不是就不會發生?
    工藤新一低聲說:“蘭,剪斷你最喜歡的顏色吧。”
    零點到來的前幾秒裏,有那麽一個瞬間,這個念頭的確在工藤腦海裏滑了過去。隨後午夜的鍾聲響徹在廢墟之上,毛利蘭忽然說:“新一,生日快樂。”
    他才意識到:原來今天是我的生日。
    ——逃脫升天以後,工藤新一重新回憶起當時的想法,這個閃念的陰暗與自私讓他唾棄,甚至在兩秒的時間裏,他有點害怕產生這個猜測的他自己。
    可這樣的念頭之所以會產生,歸根結底的原因隻有一個。
    當犯人將小蘭納入目標時,我真的能在逮捕凶手的同時保護好她嗎?
    對自己的戀情,唐沢裕所持的一直是鼓勵態度,他用溫和的眼神支撐在自己身後,教他正視內心,正視溝通的力量,勇敢地說出自己的想法。
    可……當告白說出以後呢?
    組織的陰影麵前,如果他們威脅到毛利蘭的生命,我又該怎麽辦?
    柯南卻有點不確定了。
    他蜷在洗手間隔間的角落,身體才從高中生恢複成小孩子,一陣陣的鈍痛還沒消退,電話接通後,柯南幾乎迫不及待地說出了這個問題。
    唐沢裕:“……”
    他視線越過吧台,看了眼對麵廚房,某組織陰影還在為晚飯忙碌。
    鍋裏在煮的是味噌,氤氳的熱氣飄升而起,模糊了琴酒略顯鋒利的側頷。廚房的白光落在頭頂,似乎連心底也能一並照得透亮。
    食物的香氣與家關聯在一起,仿佛一個令人心安的確認。
    已經在輪回裏見過了千百遍,可當他靜靜等待在高腳椅上,這樣的場景卻依然百看不厭。
    老年機的默認音量並不小,這樣近的距離,柯南的聲音就像外放在整個廚房似的。
    琴酒舀湯的手一頓。
    唐沢裕默然扶額。
    人與人的悲歡並不相通……他現在可能並不適合接這通電話。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