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與風鈴(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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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酒的餘光注視著他的身影。
踏進玄關以後, 唐沢裕的活動範圍也一直沒有離開過這個吧台。
看他行動的架勢,很難不像心裏裝著個隨時點亮的地圖;琴酒沒有帶他走過的地方,這些區域就是漆黑的不可探索狀態, 盡管踏進家門,他想去哪裏閑逛都可以。
他最遠的地方是走到客廳的電視機櫃, 在那轉悠一圈, 沒有找到遙控器, 於是便就此作罷。
一整日的奔波以後, 唐沢裕看起來有些疲憊, 坐在吧台前的他雙手都放在台麵上, 單手托著側臉。走過廚房時,有如實質的視線,牢牢跟隨在自己身上。
漸熱的味噌翻起氣泡, 汩汩的熱氣上升炸響,填滿了整片空間,這應該是個安逸的氛圍, 可他等待的姿態,依然帶著揮之不去的拘謹。
琴酒默許了他的局促,他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如果沒有那一通電話的話。
突然響起的鈴聲, 就像個不請自來的闖入者,突兀地打斷了這一切。
接起電話的一瞬間,唐沢裕的氣場忽然不著痕跡地放鬆了。轉移的注意力與苦惱的求助者,他似乎在這則通話裏找到了某種遊刃有餘的自信, 心理漸漸回到了原先的舒適區。
琴酒垂下眼,木勺舀起了一勺湯。
聽完對麵的話, 唐沢裕說:“柯南, 你的情緒不對。”
腹誹歸腹誹, 他還依然記得自己的人設。“環狀線停車後,”溫和的聲線詢問道,“是不是又發生什麽了?”
柯南一愣,這才意識到米花電影城爆炸的事情,唐沢裕可能並不知情。
這也難怪,已經是深夜了,正常人早已回家休息,不會24小時盯在新聞上的。
後知後覺地,柯南意識到自己的這通電話其實有點不是時候。不過唐沢裕似乎並不在意這一點,於是柯南說:“是這樣的。”
他簡要地講了遍前因後果,唐沢裕安靜地聽完後,才道:“電影的事情我知道。米花電影城居然也是森穀帝二的下手目標……爆炸以後呢?”
柯南的聲音低落下去:“電影城內部,座椅下還有一顆炸彈。”
唐沢裕短促地啊了一聲。
他善解人意地給柯南留下了消解情緒的空隙,那頭暫時沒了聲響——因為廚房的琴酒恰好在這時回過頭。
唐沢裕下意識直起身體。
與接起電話同時舀起的那一勺湯,琴酒試了下鹹淡,卻一直沒有把它放下去,相反,他把它吹涼了。
電話仍在通話狀態。琴酒便沒有出聲,抬手示意道:嚐嚐看。
唐沢裕湊過來,就著他的手抿了一口,琴酒微微斜過勺柄,目光無聲地掠過了通話界麵。
而柯南複述完事情經過,嗡嗡作響的頭腦,終於在組織語言的過程中漸漸冷卻,他才察覺到唐沢裕一開始說的意思。
自己的確有些過於急躁了。
一整天在爆炸的陰影下奔波,森穀帝二的炸彈讓他的心情維持在高度的緊張狀態,隨後又看到小蘭眼睜睜在麵前出事。
繃緊到極致的弦,終於到了斷裂的時候。
可當時的情景,工藤新一又完全無法鬆懈。他隻能強行逼自己冷靜下來,一點點拆解著炸彈結構圖,隔著封死的鐵門,指導小蘭拆線。
理智上工藤新一還保持著客觀冷靜,就像觀眾席上一門無關的看客,可實際上,積攢的壓力早已到達頂點。
——黑暗的病房中,小蘭或許就是察覺到了這一點,才善解人意地不再開口追問的。
那時柯南還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負麵情緒,直到她在病床沉沉睡去,自己的身體又從高中生變回柯南,身體上的疼痛,刹那間讓衝動突破閾值。
冷靜下來的柯南,長長吐出了一口氣。
“唐沢哥……抱歉,我發現了。”
電話對麵的人笑了笑:“這很正常。”
“你的年紀才多大?”唐沢裕說,“正常的高中生,操心的該是學習成績才對,不要因為身邊都是我們這些成年人,就把你自己當大人了,工藤同學。”
最後的四個字,被他調侃地拉長聲線。
……其實柯南還真是這麽想的,他都快忘記學習和國考是什麽了。陡然被唐沢裕提醒,一時還沒有反應過來。
不等那陣恍如隔世的感覺過去,唐沢裕就說:“不要忘了,等你恢複以後,還要回去考試呢。”
柯南:“……”
謝謝,感受到壓力了。
唐沢裕短促地笑了一聲。電話的另一頭,柯南隱隱聽見風聲,陶瓷與桌麵碰撞,低低的一聲響。
他有點好奇另一端的動靜,但現在入夜已深,貿然打來電話的自己似乎才是打擾的那一個,柯南隻好按下了蠢蠢欲動的好奇心。
聲音遠了片刻,電話被拿走一會,唐沢裕才回來道:“不妨這麽想,保護小蘭這方麵,你是不是已經盡全力了?”
這句話頓時轉移了他心中浮現的雜念。柯南回過神,喃喃重複一遍:“盡全力……”
我有嗎?
他有些迷茫地點了點頭,想起唐沢裕看不到自己,才小聲嗯了一聲。
“我不知道,”隨後他又說,“但我做得一定不夠好。”
不然,小蘭又為什麽會受傷呢?
那端話音一頓。唐沢裕說:“不是這樣。”
“有些事情,並不是你想預防就能防得住的。就像天災一樣,你難道還能阻止日本不地震嗎?萬分之一的概率,發生在某一個人身上,死亡的概率就是百分百。你又怎麽能躲得過這些呢?”
柯南搖搖頭,他的確做不到這一點。
“所以,你擔心……”唐沢裕的話音模糊了一瞬間,“會傷害毛利蘭,就像擔心天災會不會發生一樣。她到底會不會被發現,並不是你憑自己的力量就能阻止的事。”
“可是……”柯南一頓。
他本能地覺得這個類比有它強詞奪理的地方,疲憊的大腦卻又說不出所以然,唐沢裕繼續說:“你沒辦法阻止她,但你可以教會她怎麽在天災前逃生。柯南,她不是溫室裏的花朵,而是個會自救,會反抗的人。拆彈的時候,她不就做得很好嗎?”
柯南搖搖頭。“這次的炸彈拆掉了,”他說,“可下一次呢?”
——這才是柯南真正的迷茫所在。
拆彈到最後,工藤新一已經完全沒有辦法了,一紅一藍的兩根電線,完全是賭概率的二分之一,他什麽也做不了,隻能將一切交給命運。
命運並不會處處眷顧他,危險卻一直如影隨形。
唐沢裕也沉默了一下,他想的卻是:可你是主角。
隻要漫畫還在連載,你在乎的人,身邊的親友們,他們就會在一次次危難中險象環生……但唐沢裕卻不能這麽說。
他攥著手機的指節下意識緊了緊,隨後就看見遞到眼前的一雙筷子。
琴酒盛好麵,輕輕將碗放在他手邊,完成這些後他將鍋放在水池,熄滅了廚房的燈。
這本就不是個公平的、正常的世界,有人被命運厚待,出生的起點,已經是很多人一輩子都抵達不了的頂峰。
刹時間,唐沢裕腦海被某種……不屬於自己的,殘餘的情緒給占領了,那是一種狂妄又陰冷的姿態,不羈又桀驁,像毀滅世界的瘋子站在廢墟上狂笑。以至於他順著那種感覺脫口而出:“那麽,會帶來危險的東西,毀掉它們不就好了嗎?”
某種程度上唐沢裕也的確是這樣想的,像蘇格蘭對付森穀帝二的方式。
後者試圖讓所有人遵循炸彈犯建立的遊戲規則,蘇格蘭的一封公開信,卻在一上來掀翻了整個棋盤。
“既然它總有一天會威脅到我,”唐沢裕平靜地說,“那我就隻能先下手為強了。”
——說完這句話時,他的情緒都處於這種詭異的平和狀態,直到話音剛落,琴酒轉過吧台,無聲地落座在身旁。
唐沢裕的語氣頓時卡了殼。
他目光無意識追隨著琴酒坐下,張了張口:“我……”
與此同時,電話的另一頭,柯南也慢慢攥緊拳。
“我真的……”
他語速漸漸提高,像身陷囹吾的人,急於得到某種肯定或者認同一樣,柯南迫切問:“我真的可以做到嗎?”
“為什麽不可以呢?”唐沢裕心不在焉地敷衍答。
他反問完這一句,掛斷電話,身上的氣勢就弱了一截。
……至少在今晚。
我應該把柯南拉黑的。
可話已出口,唐沢裕摸不準琴酒的反應,於是側過頭,悄悄觀察著他的表情。
小心的目光,從臂彎後一點點探出來。
琴酒頓了頓,一瞬間他感到一種很柔軟的無奈。斟酌措辭,最後他隻說:“我知道。”
照落的白光在他側臉切出棱角分明的投影,唐沢裕心虛地一眨眼。在他的視線下,琴酒側身過來,拿筷子敲了敲他的碗沿。
“先把晚餐吃了。”他說,“一會帶你轉一圈。”
唐沢裕的心情稍稍一緩,雖然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忐忑、或者該期待什麽。
看向自己的墨綠色眼眸,眼底沉著複雜又柔和的光線。他隱隱察覺到琴酒正在耐心地等待著,可他等待的又是什麽,這個問題的答案在唐沢裕腦海裏轉成了一團漿糊,遲遲說不出所以然。
家裏的麵積並不大,一百平米左右,整體的裝修呈簡約風,大片的米白被角落的黑色與灰色點綴。
琴酒站在他身側靠後的位置,按下了玄關的燈。
“下次把外套放這裏。”
唐沢裕跟著他點了點頭,這是一個擺在門口的衣架,剛進門時他的圍巾被琴酒抬手摘下來,就是掛在了這個地方。
衣架上原本就掛著一件黑大衣,琴酒脫下的那一件疊掛在圍巾上 ,外麵根本就看不到。
煙灰的格子被大衣嚴嚴實實地遮住了。
唐沢裕往大衣上看了一眼,隨口問:“換著穿嗎?”
琴酒一年四季都是這件外套,他懷疑一會打開衣櫃,裏麵也是一排整整齊齊的黑壓壓。
琴酒卻道:“留給你的。”
“……”
唐沢裕的耳尖莫名其妙地紅透了,他總覺得這句話不對勁,可琴酒的表情卻沒有不自然的地方。他隻能將狐疑藏在心底,耳尖的熱度,卻怎麽也消不下去。
稍高的視角往下,一眼就能看清楚。
琴酒的視線,便時不時掃過那塊皮膚,這點紅暈一直燒到唐沢裕走進浴室,琴酒雙手抱胸,靠在門外問:“熱水調好了嗎?”
裏麵的響動停頓片刻,唐沢裕的聲調一下子拔高了。“你怎麽還在外麵?”
“?”
琴酒撇了眼浴室的門。隔著磨砂材質的玻璃,外麵隻映出一個模糊的影子。
那扇門沉寂一會,突然推開了一個小縫,一隻濕漉漉的手掌使勁把他往衛生間外麵趕。
琴酒便順著他的力道走了兩步。
“……看不見的。”他無奈地說。
可聲音的距離又那麽近,大提琴一般的低沉嗓音,幾乎就響在頭頂。
唐沢裕倒吸了一口氣:“總之你先走!”
他連推帶搡,總算趕走了門口的人影,那點突如其來的不忿,卻怎麽也消不去。
水流響起的時候,唐沢裕正在書房。
他在書桌角落看見兩張倒扣的照片,一張是水無憐奈的證件照,另一張則是偷拍的降穀零,背景的遊樂園裏,他正微笑著彎下腰,把氣球遞給一個哭泣的孩子。
看到照片的一瞬間,相關的背景信息全部自動浮現在唐沢裕腦海。
這是劇情裏紅方的兩個臥底,我需要……
我需要什麽來著?
他對這兩個人了如指掌,現在卻怎麽也想不起正確的應對思路……隔著兩扇門和一間客廳,模糊的水聲在耳邊無限地放大了。
唐沢裕的喉結無意識滾了滾。
為了緩解這種口幹舌燥的狀態,他視線轉向四周。書桌的窗台上放著一個玻璃的細長花瓶,但裏麵卻是空的。
唐沢裕:“?”
他漸漸察覺到一些違和感,走出書房後,又蹲在茶幾邊緣。頂燈的反光照出桌上的一片水漬,那明顯是匆匆忙忙擦拭過而留下的。
唐沢裕的眉頭,慢慢皺了起來。
浴室裏的人聽不到外麵的動靜,唐沢裕來到廚房,一把拉開了冰箱門,果不其然,除了剛剛放進去的幾件食材,冰箱也同樣空空蕩蕩。
唐沢裕:“……”
藉由眼前的線索,他從各處跡象裏,漸漸偵查出一個結論。
他躡手躡腳地走到浴室門口。
流淌的水聲遮掩住腳步的動靜,盡管如此,當他靠在門口的時候,裏麵的聲響還是立刻停了。
琴酒問道:“怎麽?”
唐沢裕就學著他的樣子,雙手抱胸,靠在門邊。
“g,”他說,“實話實說,你有多久沒回來過了?”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