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與風鈴(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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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意識到這點以後, 唐沢裕卻沒有馬上發難。
    目光掃過隔板的淡淡白印,隨後不動聲色地挪開了。
    接水的時候,他偷偷抬眼, 在鏡子裏比劃了一下兩人的身高差。
    然後他想起美術館辦公室裏的那一場架。
    很多事情,到現在回神細品, 立刻能發現很多曾經被忽視的細節。
    比如說當時唐沢裕記憶全無, 又有漫畫裏先入為主的反派濾鏡,麵對琴酒的時候肯定會拚盡全力……可後者卻並非如此。
    換句話說。
    他用盡全力……都打不過琴酒防禦性的回擊。
    唐沢裕:“……”
    身邊的人刷著牙, 忽然在鏡子裏瞪了自己一眼。琴酒不解地回視過去,神情裏帶著三分茫然, 唐沢裕還在其中窺見了幾分欲蓋彌彰的無辜。
    沉住氣。
    他暗自在心底記了一筆,若無其事地回過頭。
    書房的時間消磨得格外快, 洗漱完的唐沢裕一個哈欠,眼角已經帶了點生理性的淚水,奔波了一天的疲倦終於在這時上湧。側臥卻意外地亮著燈, 唐沢裕循著光源找過去, 看見琴酒收拾床鋪的背影。
    剛剛吹幹的銀發披散在身後, 彎腰的動作下, 間或有一兩縷落到胸前。背影的腰線精悍又流暢, 是薄薄的黑睡衣無法遮擋的力量感。
    唐沢裕靠在門框,明知故問地開口道:“還鋪床做什麽?”
    “今晚你睡主臥。”琴酒說。
    換而言之, 就是他自己今晚就住這裏。
    ——如果沒有那個東窗事發的吹風機, 唐沢裕也許還真會再猶豫一兩秒。
    他的睡眠質量並不高, 一個人在旅館, 經常被窗外的鳴笛驚醒。半夢半醒的他處於應急狀態, 所有的警戒拉到最高, 發現身邊的另一道氣息, 還不適應的他可能真的會半夜把人踹下床。
    這樣也好,他不用糾結該怎麽克服這個問題了。
    有了層願者上鉤的濾鏡,眼前的背影怎麽看怎麽充滿了套路的氣息,唐沢裕懶洋洋換了個姿勢,拉長的語調哦了一聲:“那你繼續。”
    琴酒:“……”
    他彎腰的動作可疑地停頓片刻,唐沢裕自覺扳回一城,就在嘴角的笑容擴大以前,搶先退了出去。
    琴酒回頭一眼,側臥的門口已經空無一人。他在床邊直起身,片刻後,低笑一聲。
    他並不急著追出去,不緊不慢地繼續手頭的工作。
    側臥的床板上原來隻有一張防塵罩,現在一張床已經逐漸快成形了。
    趿拉的腳步晃進廚房,琴酒關注著身後的動靜,不動聲色地在心底默數時間,扯平床單的同時,還有空從頂上的櫥櫃裏搬下備用被褥。
    五、四、三。
    沒等倒計時走到一,門口又多了個探頭探腦的影子。
    唐沢裕去廚房端了杯水,估算著時間,慢悠悠又轉回來。他眉頭微挑,神色裏是他慣常的、一種略帶興味的調侃。這時琴酒已經知道對方在打什麽算盤,果不其然,唐沢裕的下一句話就是:“看來這裏的條件不錯。”
    沒話找話。自己家裏會差到哪裏去?
    顯然這句話隻是鋪墊,唐沢裕飛快地瞥他一眼,補上了了後麵的那一句:
    “那我就不打擾你了,晚安。”
    唐沢裕說完了想說的話,心滿意足地轉過身,眼前卻陡然一片漆黑。
    ——可客廳明明亮著燈。
    耳邊嗡的一聲,後腦猶如被重錘砸過,他在踉蹌中天旋地轉,頭皮突突地跳著疼,拚命眨眼,卻始終隻看到一片黑暗。
    綿軟的雙腿根本支撐不住身體的重量,唐沢裕膝頭一軟,人已經頭重腳輕地向下倒去。
    極短的時間裏琴酒大步過來,險險地接住了他。
    失去感官前的最後一秒,耳邊的低沉嗓音似乎一顫:“……裕?”
    ……
    好像有人在呼喚他的名字。
    唐沢裕的意識在飛速抽離身體,他似乎還殘留著對外界的模糊感知,卻完全失去了對身體的控製,想要回應卻有心無力。
    緊接著,更深的黑暗漫過眼簾。
    樓頂的夜幕下,白色的滑翔翼掠過天際。
    今晚月色明亮,銀白的滑翔翼邊緣在月光下暈開淡淡的輪廓。如果說基德滑翔的白色造型像飛在空中的風箏,那麽追在地上的連綿紅燈,就是他溜在身後的風箏線。
    搜查二課的警車在街上疾馳而過,刺耳的警笛響徹夜空。領頭那輛的副駕駛,中森銀三怒氣衝衝地一錘操作板。
    “這個可惡的基德!”
    上周開始,這個小偷不知道吃錯了什麽藥,一連幾天都在發預告函。
    那些花裏胡哨的偷盜手段,基德不嫌累,追捕他的搜查二課卻被迫加了足足一周的班!
    最重要的是,整整一周的時間裏,隻要基德看上的寶物,就從來沒有失手的時候,想到這裏,中森銀三的帽子都快要氣飛了。
    自從上次邀請唐沢警部來家中做客,經過一番討論,中森警部頓覺醍醐灌頂,恨不得基德連夜發來一封預告函,能讓他摩拳擦掌地大幹一番……沒想到最後失利的還是自己。
    基德那家夥,根本就不按常理出牌,接連預告的幾個寶物,不是儲藏的地形不易警備,就是所有者不近人情,拒絕警方的協助也就算了,還嘲諷他們追捕基德做得全都是無用功。
    中森銀三既要對付基德的神出鬼沒,還要應付收藏者的刁難,夾在中間,活像隻上鍋蒸熟的鵪鶉。
    就像今晚這樣。
    這回基德的目標是一柄黃金短劍,劍柄上嵌有一顆珍貴的綠寶石。可收藏寶劍的美術館館長卻執意要使用館內的安保方案,拒絕任何警官靠近。
    中森銀三無法,隻能在周邊布控了一圈警力,雖然沒能阻止怪盜基德得手,卻總算沒有跟丟他逃竄在空中的蹤影了。
    副駕駛上的中森銀三目光如炬,死死地盯著那道白影。
    基德,你給我等著!就算一時讓你得手,我也終有一天會將你繩之以法的!
    與此同時,駕駛座上的警員卻顫聲開口:“中……中森警部,您仔細看。”
    “基德又耍了什麽花樣?”
    中森銀三立刻回過頭,同時警員說:“那上麵好像……多了個人!”
    警員的話音不假,白色的滑翔翼一旁,的確神不知鬼不覺地,多出了另一道漆黑的人影。
    與身著白衣招搖過市的基德不同,這個神出鬼沒的第三人十分隱蔽。他撐著一個降落傘,全身上下都是特製的吸光顏料,也因此被視線忽略過去。
    現在基德來到了一片開闊地帶,失去高樓的遮擋,月光毫無阻攔地傾瀉而下,投落的陰影才終於暴露了他的蹤跡。
    中森銀三盯著看了一會,眉毛漸漸擰起:“……他們好像在對話。”
    “是又來挑釁基德的嗎?”開車的警員問。
    基德在日本名列第一,他出神入化的魔術手段經常吸引來其他暗夜中的拜訪者,搜查二課已經對此見怪不怪了。
    高空距離遙遠,中森銀三眯著眼,也隻能勉強辨認出單片鏡一角,這說明基德已經回過頭,麵向了那位不知名的不速之客。
    不知為何,中森銀三的心裏漸漸漫上了另一種不祥的預感。
    銀亮的月光傾瀉而下,清晰地照出了另一個身影。回頭的那一刻,黑羽快鬥的心猛地一跳。
    他還在思考怎麽擺脫馬路上窮追不舍的追兵,身邊卻陡然響起了一串笑。
    可他飛在高空,旁邊怎麽可能有另一個人?
    叼著短劍的基德側過臉,首先看到了三盞紅燈。
    掛著降落傘的人全身漆黑,麵部的位置,取而代之的是分布成等邊三角形的三盞紅燈。連接著他與降落傘的線泛著詭異的金光,不像普通的特種繩,倒像蜘蛛吐出的蛛絲。
    降落傘也沒有空氣引擎,按理說這樣的裝置根本沒辦法在空中靈活移動,可他不僅與基德保持在同一水平,向前的速度甚至能和滑翔翼保持相對靜止。
    基德的警惕心不動聲色地提到了最高。
    “基德,久仰大名。”
    這個人還佩戴了專門的變聲器,嗓音猶如空腔反彈的回音,嘶啞中帶著種古怪的共鳴。
    他用一種古怪的詠歎調說:“我倒是沒想到,這個赫赫有名的怪盜,竟然隻是這麽個業餘小偷而已。”
    黑羽快鬥沒有開口。
    他的嘴裏還叼著那把短劍,何況眼前來人古怪,他需要觀察後再做決定。
    會在得手逃離時來找自己,這種人要麽是挑釁要麽是添亂,挑釁他來者不拒,後者他也不虛。
    眼前的人卻格外不走尋常路,黑羽快鬥奇怪地一眨眼,他確信自己在那一秒沒有眼花——這人麵部的三盞紅燈順時針旋轉了三分之一周,居然各自交換了一圈位置!
    全神貫注的觀察裏,黑羽快鬥卻忽然一陣頭昏。一身黑的人不見五官,黑羽快鬥卻好像看見了他向上勾起的嘴角。
    眼前的怪盜已經神情恍惚,“蜘蛛”便不急不慢地行了一禮:“不過這也難怪,畢竟你才是世界的主角嗎。”
    他陰惻惻地發出了一聲笑。
    “歡迎蒞臨——你的噩夢中。”
    基德瞳孔刹那間失去焦距,他在一陣漆黑中天旋地轉,一瞬間已經踩上了另一個世界。
    天空中飄著血色的雲,草地則是一種詭異的深紫色,黑羽快鬥展開的滑翔翼也消失了,他手無寸鐵地站在草地邊緣,身後就是深不見底的懸崖。
    隨後深紫的細草隨風而動,亮著三盞紅燈的身影飛身而上,一躍跳到高空,高高抬起手!
    基德條件反射地伸手抵抗,沒想到這人手裏還拿著獵丨槍,冰冷的槍管實打實砸上小臂,黑羽快鬥的右半邊身體頓時一陣發麻。
    他被反震得倒退一步,恰好踩在了懸崖邊緣,碎石危險地咯噠一響。
    下一秒,黑羽快鬥一步踩空!
    幻境中一身雪白的怪盜墜入懸崖,而這種失落感卻又是真實的——在中森銀三眼中,隻看見怪盜基德與另一個人對話幾句,隨後銀色的滑翔翼猛地一歪,脫線風箏般向下墜去。
    中森銀三的警車頂部,也同時咣的一聲巨響,抬頭一看,車頂已經因衝擊而凹下了一個弧度。他從窗口彈出身體,隻見上麵的警燈已經不亮了,從天而降的黃金短劍恰好貫穿了它。
    駕駛座上的警員被嚇得一跳,戰戰兢兢問:“還追嗎?”
    中森銀三拿著失而複得的短劍鑽進副駕,抬頭看了眼基德墜落的方向。
    麵對下屬閃閃發光的崇拜眼神,中森銀三卻難得猶豫片刻。
    “寶物已經還回來了……”他最後道,“收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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