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與風鈴(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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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沢裕在半夜醒了一次, 這時時間可能已經接近淩晨了,窗簾的縫隙後微微透著光亮。
    他的意識還殘留著昏倒那一刻壓倒一切的劇痛。幻覺的撕裂感排山倒海而來,他一句話還沒來得及說, 先將自己蜷得更緊了一點。
    隨後,他才感受到包裹著自己的熱源。
    他身下枕著另一個胸膛的熱度, 頭埋在琴酒的頸窩裏。一隻手固定著他的腰, 將他牢牢地抱在懷中。
    身上的被子嚴絲合縫,隨著他的動作, 一絲氣流從縫隙裏溜出去,唐沢裕被凍得一個哆嗦。
    而那絲顫抖也是極細微的。
    他睫毛微弱地動了動, 五感漸漸回籠,幻覺中的痛感這才消退下去。琴酒一直處於淺眠狀態, 唐沢裕一有動靜,他已經立刻醒了。
    胸膛微微地震了震,詢問的低聲擦過發頂。
    琴酒問:“還疼嗎?”
    唐沢裕搖了搖頭。
    痛感消退下去, 他就像經過了一場漫長的搏鬥, 身上還依然沒有什麽力氣。唯一的不適是浸透了後背的冷汗, 睡衣緊緊地貼在背上, 而這個位置太舒適, 他有些不想動。
    他在琴酒鎖骨上蹭了蹭,往裏找了個更加舒服的姿勢。
    黑暗裏包裹的熱源、和被窩裏熏蒸的熱氣, 狹小的側臥安靜又溫暖, 這種環境裏帶給他久違的安全感, 唐沢裕的意識再一次沉沉地往下滑落。
    他蜷起手指, 右手抱住琴酒的腰, 含糊其辭地說:“一點……小事, 過去了。”
    他能感覺到抱著自己的琴酒鬆了口氣, 最後的音節卻逐漸模糊,在下沉的睡夢裏弱化成囈語。
    懷裏的人已經又睡著了。
    唐沢裕的神色終於平靜下來,看起來後半夜的將會是一個好夢。琴酒捋了捋他頰邊浸濕的碎發,睡著的人像隻八爪魚一樣纏著自己,手腳卻依然是冰冷的,他隻能更緊地將人往懷裏帶了帶。
    “繼續睡吧。”
    唐沢裕的意識在平靜中重新沉入黑暗,他似乎穿過了一片溫暖的海洋,再睜眼的一刹那,他發現自己回到了那片鋪著漫畫的黑白色時空。
    隻有支柱死亡的時候,整個世界才會回退到二維。唐沢裕心髒猛地一跳,第一反應是:我失敗了?
    可入睡之前的天穹依舊安穩,沒有任何開裂的跡象,支撐的世界沒有坍塌。
    那如果還有疼痛預警,唯一的可能就是外來入侵了。
    唐沢裕環視一周,視線鎖定在頭頂側上方的位置,神色微微一沉。
    無邊無際的黑暗裏亮著星辰,光芒微弱而穩定長久。卻有一點白光的附近泛起金色,細看才會發現,那是纏繞在星星上的金黃蛛絲。
    除了唐沢裕以外,這片空間都呈現出完完全全的靜止,黑暗裏沒有一縷風,所以蛛絲的末端也豎直地垂落下來。
    而他沒有看錯,僅僅一小會功夫,蛛絲已經又伸長了幾厘米!
    至於被蛛絲攀附的星星——它的光芒明顯要黯淡許多,正飄忽不定地閃爍著。
    閃爍的那一瞬間,唐沢裕的心髒又抽了抽,又一陣眩暈感襲上大腦。
    他閉了閉眼,喃喃道:“黑羽快鬥。”
    緩過那一陣天旋地轉,唐沢裕立刻向蛛絲的方向跑去。
    這片空間靜止、浩大而空曠,除了唐沢裕自己和閃爍的星辰,仍處於三維狀態的,就隻剩懸垂而下的蛛絲。漫畫的平麵上方是一片黑暗,沒有其他參考的情況下,蛛絲明明能看到一個輪廓,實際相隔的距離卻依然遙遠。
    說是望山跑死馬也不為過,不知道過去多長時間,唐沢裕喘著氣,才終於到達了蛛絲的底下。
    此時,垂落的金色蛛絲已經又伸長了一段距離,可它的位置太高,即使以這樣的速度伸長,與整段距離相比依舊杯水車薪。
    唐沢裕在心裏估算了一下,蛛絲想完全接觸到地麵的漫畫,需要至少半個月的時間。
    他終於稍稍鬆了口氣。
    攀附著星辰的蛛絲,與向下垂落的動作,對應著“蜘蛛”對這個世界的入侵,眼前的景象,是入侵的行為以一種可理解的具象化形式呈現在唐沢裕眼前。
    等蛛絲觸及漫畫的那一刻,這個外來的入侵者就能合理化出現在柯南的世界裏,成為被世界認可的一部分。
    可“蜘蛛”並不是這個世界的原住民,它有獨屬於自己的能力體係,魔法側的世界觀,也與名偵探柯南並不兼容。
    這也就意味著,入侵成功的那一刻,這個唐沢裕支撐起來的世界,將會因為支撐底層運行的邏輯無法自洽,而踏上再一次毀滅崩塌的倒計時。
    ——因此,在蛛絲還沒有完全觸及漫畫的半個月內,他必須把這個惱人的蟲害處理掉。
    唐沢裕嘖了一聲,他有些煩惱地低下頭。
    在這片漫畫延展的黑白色空間裏,他其實很少做出這樣的動作。
    漫畫的內容,記錄著世界上已經發生過的事,一路閱讀的過程中,漫畫的劇情逐步推進,這也對應著二維時間的正向流動。
    他後退幾步,看完了腳邊的一小段內容,唐沢裕正站在蛛絲的正下方,與之相應,漫畫的內容也圍繞著黑羽快鬥展開。
    看完以後,唐沢裕的眼神刹那間有些古怪。
    眼前的形勢生死攸關,按理說他該神情凝重,可唐沢裕又有點忍不住地想笑,兩種截然相反的情緒在他眼底交戰,使他呈現的神色複雜而古怪。
    最後唐沢裕聳了聳肩:“好吧。”
    他重新瞥了眼頭頂的蛛絲,為了閱讀漫畫內容,唐沢裕向後倒退幾步,現在已不站在蛛絲的正下方了。
    “spider……”他喃喃出這個名字,“期待和你的交鋒。”
    唐沢裕向後倒退兩步,任由自己身體後跌,倒進了地麵黑白的漫畫裏。
    夜半的驚醒後唐沢裕沉沉睡去,再醒時一夜無夢,明亮的晨光送來早餐的香氣。
    唐沢裕的手指顫了顫,緩緩睜開眼。
    入目是側臥的天花板。窗簾已經被拉開了,天空是一片蔚藍的晴色,和煦的暖風徐徐而入,唐沢裕仰頭在枕頭上躺了一會,然後意識到琴酒再怎麽敏銳,身處廚房的他也發現不了側臥裏自己醒來的動靜。
    他不甘心地掀開被子,又等了一會,隻得悻悻然自己起身。
    這一夜果然是琴酒陪自己睡的,深夜的冷汗已經被擦拭過,身上的睡衣也換了一件,隻是不知道為什麽,掛在身上總顯得鬆鬆垮垮。
    唐沢裕抬手在衣袖上嗅了嗅,果然又聞到了若有若無的柑橘尾調,這件睡衣是深黑色,他大概知道它是誰的了。
    起身坐直後,早餐的香氣更加濃鬱,唐沢裕從床底翻出拖鞋,趿拉著走進客廳,跳上吧台的高腳椅。
    琴酒的銀發束成馬尾,他頭也不回地說:“去洗漱。”
    唐沢裕雙腳懸空地晃了晃。
    片刻後,琴酒無奈地搖了搖頭,早餐其實已經快做好了,他把炒雞蛋的盤子放在唐沢裕前麵。
    “找到原因了?”
    他指的自然是昨晚的事。
    一個晚上唐沢裕的狀況時好時壞,剛昏迷的時候,他整個人都在遏製不住地顫,巨大的痛苦反複碾過脊背,琴酒的睡衣被他揪得滿是褶皺。
    過了很長時間,昏迷的人才漸漸平靜下來。
    琴酒知道這是發作的那一陣過去了,就任由他蹭了蹭,將頭更深地埋在頸窩。懷裏的人像從水裏撈出來的,琴酒一夜淺眠,時刻關注著他的動靜,直到天亮時才簡單闔了會眼。
    狙擊手等待目標時,三四天全神貫注都是常有的事,一夜未眠並沒有在琴酒的臉上留下明顯的痕跡,他解下圍裙,彎腰坐在一旁。
    唐沢裕叼著筷子尖,抬眼斟酌著想了想。
    “算是,”他說,“有點麻煩……但沒有那麽麻煩。”
    毫無幹係的世界不會輕易交集,穿越世界壁本身就是件極為困難的事。
    蜘蛛之所以能夠偷渡成功,是因為魔術快鬥與名偵探柯南本質上同屬於一個世界,魔術快鬥的連載卻還要比柯南早得多。
    柯學的世界沒有魔法,黑羽快鬥的世界觀卻並非如此。
    也就是說,這個世界的構建有一部分正是基於魔法側,這才給了蜘蛛偷渡的時機。
    “不過,”唐沢裕笑了笑:“他找錯片場了。”
    明亮的日光照徹東京,又是新的一天。
    醒來的黑羽快鬥,發現自己被牢牢地綁了起來。
    這裏是一棟位於高層的公寓,四麵牆刷著雪白的牆漆。他躺在陽台的玻璃門後,從自己身處的視角,窗口隻看到外麵的天空,沒有其他建築,根本沒辦法確認具體方位。
    黑羽快鬥還穿著基德的銀白禮服,隨身的道具卻都被搜刮走了,連鞋底的刀片都沒給他剩下。這些魔術道具就在房間的另一個角落,但以他被捆綁的結實程度,想要拿到它們隻能望洋興歎。
    把他困在這裏的人,似乎很了解自己的逃生技巧,捆在背後的雙手,打得是一種很特殊的繩結,黑羽快鬥隻是徒勞無功地撲騰一下,繩結就立刻收緊,手腕被勒出一道紅痕。
    他怕再這樣下去,雙手會因為血液循環不暢而影響到靈活度,連忙停住了自己的動作。
    ——自救脫困的道路被徹底堵死,那就隻能從對方的動機角度出發考慮了。
    黑羽快鬥安靜地躺了一會。
    自己是聞名日本的怪盜,如果想把他交給警方,不至於又等上一個晚上,他現在應該已經在鐵窗裏了。
    他是因為什麽而昏迷的……“蜘蛛”?
    黑羽快鬥回憶了一下這個名字,這好像是一個最近才開始在英國活動的代號,因為距離遙遠,黑羽快鬥並沒有過多地投諸注意。
    現在,躺在地板上的他悔不當初,隻能根據模糊的印象繼續推測,閉上眼,首先想起的就是他一身黑的裝扮,臉上等邊三角形排列的三盞紅燈不知道有什麽用,但一定與自己的昏迷有關。
    催眠……幻術?
    “不過,”黑羽快鬥喃喃自語,“他那句話又是什麽意思?”
    什麽叫……我才是世界的主角?
    黑羽快鬥嘴角一抽。
    這該不是個大齡中二病吧?
    吧台上除了餐盤,還放著一台筆記本電腦,後蓋的散風口已經很燙了。
    唐沢裕嚼著炒雞蛋,飛速翻看著上麵的資料。這是琴酒在一個晚上調來的,最新發生的異常動向。
    “東京塔藝術展……怪盜基德昏迷墜海。”
    唐沢裕喃喃地念過標題,目光停留在一份資料上。
    “動物園的異動,”他說,“他們又派人進入日本了?”
    琴酒道:“這次的代號是‘蝴蝶’。”
    唐沢裕皺起眉。“蝴蝶。還有更多資料嗎?”
    眼前的信息隻顯示這是個高挑的女人,再沒有其他多餘的線索。
    寬鬆的領口隨他傾身的動作垂落下來,而他根本沒有注意。這人一忙起來的壞毛病就容易忘記吃飯,琴酒讓自己抬頭看了眼時間:“今晚給你。”
    “現在,”他不容置疑地闔上筆記本蓋,“你該解決的是早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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