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譽的電話並沒有打很久，說明自己的來意後很快就掛斷了。
    這讓薛林遠一頭霧水。
    “薛教？”
    淩燃好奇地看了過來。
    “是h省的省隊教練周譽打來的電話，他想現在就要一份你明天參加自由滑節目的動作計劃表，還通知我們明天會跟精英組一起比賽。別的就沒什麽了。”
    節目動作計劃表，就是編排節目裏原本要安排好要上的動作。
    當然了，由於正式比賽時選手很有可能臨時改變，裁判隻是做個參考，到時候還是會按照現場選手的實際完成情況打分。
    薛林遠想了想又嘿嘿笑了。
    “這麽點小事兒還要親自打電話通知，我看，這個周教練應該是看上你了。”
    淩燃卻沒有他這麽自信。
    周譽不是什麽無名之輩，網上可以搜到別人對他的評價，都說他是個典型的東北直爽漢子。
    他如果真的看上自己，想吸納自己進省隊，就一定會明說，而不會這麽拐彎抹角地試探。
    說明他一定還有別的顧慮。
    應該是年齡的緣故吧，淩燃很快就想明白了其中的關竅。
    他搖搖頭，看了會兒國際頂尖花滑運動員們的比賽視頻，就洗了個澡上床睡覺。
    隻有養足精神，才能準備好明天的比賽。
    他閉上眼，在腦海中複習明天的節目，呼吸很快就變得勻長。
    反倒是薛林遠在床上翻來覆去半天都睡不著。
    周譽看上淩燃是件好事兒。
    h省省隊，那可是華國花滑的強勢省隊。
    可以說隻要能進h省的省隊，就等於有半隻腳踏進了國家隊的門！
    自己的教練證雖然考下來了，但人脈關係不在h省，手頭又沒有現成的已經帶出來的運動員當成績，離進h省這樣的省隊還是很有些差距。
    如果周譽想接納淩燃，自己可怎麽辦啊。
    唉，薛林遠有點發愁。
    徒弟太優秀，對教練也是一種甜蜜的折磨。
    另一邊，掛了電話的周譽也在失眠。
    他從短節目的沉醉裏清醒過來，反而陷入了更深的糾結和矛盾中。
    一方麵，淩燃的天賦很優越。
    不隻是他在短節目中表現出的紮實基本功，還有他的外形，從精致的臉蛋到纖長的骨架，這在花滑比賽中都是占了大便宜的。
    不客氣的說，他簡直就是為花滑而生的！
    但另一方麵，淩燃的年齡的確有些大了。
    他在比賽結束後就去打聽了一下。
    圈子裏麵從來沒有聽說過有這麽一個叫淩燃的出色選手。
    這也從側麵說明，淩燃極有可能是才接觸或者以前根本就沒有參加過這樣的比賽。
    這一次的節目可能是他超常發揮。
    周譽不由得想到了楊瓊光剛剛發過來的短信。
    “老周啊，你是不是看了太多不行的，突然來了一個亮眼點的，眼睛就放光了？年輕人那句話怎麽說來著，有對比才能有傷害。你不如先回省隊洗洗眼，再決定要不要招這麽一個大齡選手。”
    話雖不好聽，周譽卻知道楊瓊光的好意。
    他遲遲帶不出拿得出手的運動員，冰協對他多多少少有點意見，如果再破例讓淩燃入隊，淩燃的表現卻不如人意，隻怕男單總教練這個頭銜就要易主了。
    怎麽就沒讓自己早點遇見這麽好苗子呢，那不就能從小培養了！
    先看看明天的自由滑再說吧。
    周譽懊惱地往床上一紮。
    三十多的人了，愣是還能在床上糾結地扭得像個麻花。
    第二天一大早，還是霍聞澤開車送淩燃去比賽。
    他穿一身慰貼的西裝，祖母綠的袖扣翠色.欲滴，不像是去看比賽，倒像是去參加什麽鄭重的宴會。
    “老爺子誇你跳的不錯。”
    霍聞澤昨天晚上就把視頻從攝錄機裏導了出來，發到霍老爺子的手機上。
    淩燃唇邊揚起的弧度變得真切。
    “聞澤哥，替我謝謝爺爺，我今天也會盡全力的。”
    霍聞澤笑了笑，“今天的節目是什麽？”
    見識過昨天林間的精靈，他居然也會對淩燃的節目有些期待了。
    “鳴蟬。”
    淩燃也不賣關子。
    霍聞澤臨下車前深深看他一眼，“期待你的表現。”
    淩燃點了點頭。
    霍聞澤一走，薛林遠才敢喘大氣。
    “不是我說，淩燃你這個哥哥的氣場也太足了，在他麵前我都不敢輕易吭聲。”
    有嗎？
    淩燃有些訝異，他覺得還好吧。
    霍聞澤應該是有點外冷內熱的性格。
    奧古斯托和阿爾貝托都是他請來的，又不遠萬裏陪自己來參加比賽。
    即使其中有霍老爺子的緣故，但霍聞澤也都很輕易地答應並照做。
    不過這都不是什麽大事兒。
    淩燃也沒把薛林遠的話放在心上。
    他和薛林遠往選手的入口走，在大門口剛好就遇上了張勁領著喬實正在排隊。
    喬實顯然也進了自由滑。
    小虎牙的眼睛亮晶晶的，“燃哥好厲害！我昨天聽見有好多人誇你呢！”
    淩燃微微蹲下身看他，“你也很厲害。”
    能在全國俱樂部聯賽的精英組拿到短節目第一，喬實隻要能挺過發育關，將來未必不能進入華國花滑運動員的第一梯隊。
    喬實揮了揮拳，“但是今天的比賽我絕不會讓著你哦！”
    淩燃笑了笑，“我也是。”
    薛林遠看得噗嗤笑出聲。
    張勁卻是皮笑肉不笑。
    “喬實昨天拿到了短節目第一名，h省的周譽教練親自給他打電話了，誇他很不錯，想招他進省隊。”
    同樣接到周譽電話卻沒有被邀請的薛林遠一下子焉了。
    感情不是周譽不說，而是人家沒有這個意思啊！
    一時之間，他都不知道自己是該慶幸沒人跟他搶徒弟，還是該難過淩燃沒有被看上。
    淩燃輕輕拍了下薛林遠的肩。
    什麽都沒有說，但又好像什麽都說了
    不要就不要吧，這麽個大寶貝咱自己留著！
    薛林遠心裏發了狠，打算出門就聯係自己在j省省隊的師哥。
    j省雖然比不上h省強勢，也絕對能排得上第二梯隊。
    更不用說，j省省隊的領導明顯對淩燃很感興趣。
    薛林遠用眼神給淩燃打氣。
    淩燃輕而易舉就領會到薛林遠的意思，但他卻隻是淡淡地別開了眼。
    他的目標是進入國家隊。
    省隊隻是他進入國家隊的跳板。
    進場之後就是抽簽。
    淩燃抽到了四號，不前不後的位置。
    剛好排在了喬實的三號後麵。
    他換好考斯騰，披上一件外套，就靠在冰場欄杆旁邊，一邊熱身，一邊看其他選手的表現。
    一號選手的年紀比喬實還小，動作靈巧像是隻小鳥，踩著天鵝湖的節奏在冰麵上翩翩起舞。
    才六七歲的年紀，居然已經能上五種二周跳。
    旋轉起來像是個小陀螺。
    藝術表現力很普通，但在他這個年紀也不能要求更多。
    觀眾們紛紛給出鼓勵的掌聲，裁判們也給了他不高不低，總分101.23的分數。
    2號選手的年齡比1號要大一歲，技術水準卻還沒有1號紮實。
    也可能是太緊張的緣故，第一次跳起的時候就摔了。
    遠遠的都能看見他癟著嘴要哭不哭，又連著跳空了好幾回。
    觀眾和裁判都有些失望，但顧及他到底還是個孩子，也會時不時響起稀稀拉拉的掌聲。
    最後的得分82.41，比第一名低了不少。
    淩燃遠遠看著，二號選手一下冰就撲進教練的懷裏哭了起來。
    多年準備，就為了上冰的這一刻。
    不哭才不正常。
    他恍了下神，收回思緒。
    下一個就是喬實了。
    張勁在喬實背後推了一把，穿著紅色考斯滕的小虎牙就滑進了場。
    他表演的節目叫火。
    是一首熱情又歡快的鋼琴曲。
    已經對前麵兩位選手的節目失望的觀眾們，很快就在他成功完成的2a裏露出了笑容，毫不吝嗇地貢獻起了掌聲。
    一場酣暢淋漓的演出下來。
    裁判們更是打出了130.34的好分數，力壓前麵兩人一大截。
    張勁滿臉都是笑，“精英組的分沒有水分，喬實的分算是高的了。”
    他故意用餘光去掃淩燃和薛林遠，卻意外地發現他們倆專注地做最後的準備，絲毫沒有被自己內涵住。
    淩燃壓著腿，在做最後的熱身。
    薛林遠卻還在猶豫，“真的上那個二連跳？”
    淩燃不出他意外地點了點頭。
    “那就加油！”
    薛林遠歎了口氣，攤出掌心。
    淩燃握拳輕輕擊打一下。
    兩人對視一笑。
    “下一位選手，四號，淩燃！”
    報幕的女聲字正腔圓。
    淩燃深吸一口氣，脫掉外套，推開門滑了出去。
    還是一件綠色的考斯騰。
    耿宇不滿嘟囔，“怎麽還是綠色的？這不是跟昨天的一樣？”
    魏冉翻了個白眼，“哪裏一樣了？顏色，花紋，包括水鑽固定的形狀，都跟昨天的不一樣好不好！難道在你眼裏，是件綠色的都一樣嗎？”
    章碩讚同魏冉的話，“好像比昨天的更綠一些。”
    是了，淩燃的這件考斯藤跟昨天的不是同一件。
    短節目名字叫初生，考斯騰的綠都是春天的那種嫩嫩的綠，帶著春雨的水汽，好像可以揉得出汁水。
    今天的自由滑節目卻叫鳴蟬。
    蟬，隻有在夏天，才會隱在樹冠裏，慨然高歌。
    而夏天，給人的第一印象，就是參天大樹上遮天蔽日的濃綠。
    所以淩燃今天的考斯騰上的綠色又深又濃，透著股清涼的冷意。
    水鑽的流光順著他單薄的肩膀一路泄落至掌心，隨著他肢體的舒展，如夏日暴雨後湍急的河流般波光粼粼。
    很好看。
    顯得少年皮膚白淨得驚人，如冰如雪。
    楊瓊光即使心裏有偏見，即使覺得淩燃技術一般，卻也不能否認，這個少年美得簡直像是冰雪裏生出的花，幹淨，輕靈又悠遠。
    有那麽一瞬間，她心裏甚至生出與周譽相同的遺憾——
    要是早點發現淩燃就好了。
    周譽屏住呼吸，隻想知道淩燃今天會給他帶來什麽樣的驚喜。
    更多種類的三周跳，還是……他能再上一個難度更高的二連跳？
    音樂聲響起。
    不出意外，又是一首小提琴曲。
    奧古斯托似乎格外鍾愛小提琴。
    他曾對淩燃說起過，小提琴絲弦顫動的刹那，就像是冰刀劃過冰麵，留下一道美麗的白痕。
    淩燃其實更鍾愛華國的樂器。
    但奧古斯托的審美卻是目前征服國際裁判的準繩。
    淩燃摒棄腦中的思緒，在小提琴的樂聲裏滑了出去。
    他在潔白晶瑩的冰麵上滑行。
    黑色的冰刀踏出一個又一個連續的弧線白痕。
    初夏的蟬在等待一場暴雨。
    隻有初夏的第一場暴雨降臨，蟬才能扒開被雨水浸潤的泥土，開始走向生命盡頭前最盛大的蛻變。
    樂音小小地跳躍一下。
    淩燃手臂輕抬，右腳點了下冰。
    像是崴了下腳的標誌性動作讓裁判和冰迷都小小地懸了下心。
    他是要跳一個勾手的z跳嗎？
    而淩燃從來不會讓他們失望。
    隻一刹那，濃綠的身影像蟬一樣倏地躍起。
    他跳起來了！
    一圈，兩圈，三圈。
    幹淨利落地完成了一個三周跳。
    果然是六種跳躍最顯眼的勾手跳！
    軸心很穩！
    落地也很穩！
    這可是一個3z！
    “謔謔謔！”
    耿弘和他的小夥伴們激動不已地叫出聲，可他們的聲音輕而易舉地匯入滿場的喝彩聲消失不見。
    薛林遠吊著的那口氣一下就鬆了。
    淩燃成功率不足百分之三十的z跳，居然就這麽輕鬆地跳出來了？
    甚至還轉了半弧，卸好力才將抬起的左腿放下？
    的確，場中的少年卸力時，筆直的長腿沒有一絲局促地畫弧，繃成一條線在半空劃過。
    撩得不少冰迷嗷嗷地叫出聲。
    他才十五歲，怎麽能這麽撩人呢！
    偏偏觀眾們都很受用。
    甚至想看淩燃再來一個。
    喬實在旁邊比劃了一下自己的小短腿，滿臉喪氣：啊啊啊，這個動作好帥，他也想擁有！
    可是他的個頭太矮了，腿也短，做出來也沒有燃哥好看。
    小虎牙抿著唇，滿眼羨慕。
    淩燃也沒想到自己的狀態會這麽好。
    他的神態更從容了，長長的眼睫低斂著，在眼瞼投下好看的青影。
    濃綠的身影隨音樂在銀白冰麵上遊走。
    初夏的第一場雨，終於在淩燃又一個高高躍起的2a裏到來。
    豆大的雨滴被.幹熱泥土迫不及待地吞噬。
    蟬在耐心等待。
    等待破土的最佳時機。
    淩燃半閉著眼，眉眼清冷，在冰麵劃出一道道曲線，神情從容又沉靜。
    偏偏腳下一刻不停的撚轉和點冰小跳，暴露了他過於急切的心情。
    是了，在黑暗的泥土中等待十七年，蟬早就迫不及待地想看看，外麵的世界是什麽模樣？
    會有看不完的綠葉和飲不完的雨水嗎？
    焦躁，不安，向往，急迫——
    淩燃交叉雙腿，身形左右微晃。
    接上一個所有人都猝不及防的3o跳，就進入了急速的旋轉。
    長且筆直的腿浮在半空，與腰身一道繃成一條平行與冰麵的水平線。
    橫平豎直，怎麽看怎麽好看。
    裁判們紛紛為這個漂亮利索的跳接轉摁下了不錯的分數。
    淩燃卻不滿足於此。
    他旋轉著握住自己的足尖，用柔韌的腰身和細長的腿圈出了一個高速旋轉的甜甜圈。
    考斯騰上的水鑽和亮片閃閃發光，一抹抹凝重的綠旋轉著，流淌著，揮灑著，襯著淩燃窄瘦的腰，細長的腿，色彩濃鬱動人得像是一幅畫。
    這是蟬幻想中的夢境。
    觀眾們啪啪啪地鼓著掌。
    霍聞澤也將鏡頭拉近，眯起了眼。
    泥土散發著雨後的氣息。
    蟬已經迫不及待了。
    它扒開了困鎖它十七年的泥土，嗅到了第一縷夏天的氣息。
    淩燃站直了身。
    一連三個壓步之後，他後仰下腰，雙手平舉緩緩而落。
    擁抱姿勢的雙手就像是在承受無邊的喜悅。
    還不等觀眾因為這個力度十足的滑行姿勢尖叫出聲，淩燃蹬了兩下冰，雙臂平伸往後地滑了出去。
    薛林遠一下屏住了呼吸。
    他知道淩燃接下來的編排。
    那是一個3s 2t的連跳。
    是他們爭執猶豫過無數回的！
    淩燃能跳好嗎？
    薛林遠不是很自信，一口老血都憋在喉嚨裏。
    同樣看過節目動作計劃表的周譽也坐直了身，眼睛睜得大大的。
    來了，他等的就是這個二連跳。
    淩燃能跳得出來嗎？
    萬眾矚目中，淩燃瀟灑地一個轉身，雙腿分呈八字，隨即高高躍起！
    他在空中的旋轉姿勢舒展又漂亮。
    像是一朵盛開的冰花。
    三周，又是一個三周！
    數出圈數的觀眾激動不已。
    誰能想到，這個大眾組出來的選手，居然在已經完成了3z，2a，3o三種高難度的跳躍後還能再跳一個三周跳呢？
    見多識廣的冰粉心裏開始犯嘀咕，
    那最簡單的t跳呢？
    難道是想留到節目後半段再跳好爭取一個加分？
    可下一秒，淩燃就接上了一個2t。
    才剛剛響起的掌聲一窒，轉眼間更熱烈起來。
    原來是一個二連跳！
    看清楚淩燃動作的薛林遠和周譽的心裏卻是同時一個咯噔。
    無他，淩燃最後跳起時的軸心歪了！
    他可能不能很好地落冰！
    完了，薛林遠頓時眼前一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