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 4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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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來很罕見, 但速滑和花滑今年的世錦賽的確撞在了一起。
兩個隊,一堆項目,所以這次國家隊來的人真的很多, 總局考慮到大家的身體保障問題, 索性大手一揮, 包了個專機。
淩燃在飛往e國的飛機上就看見了冷餘。
個子很高, 眉毛很黑, 正戴著口罩靠在椅背上睡覺, 腰間不知道裹了什麽, 白色訓練服外麵鼓囊出一大團。
其他幾個速滑隊的熟麵孔圍坐他周圍, 隱約把他當做中心, 時不時就憂心忡忡地看兩眼。
顯然冷餘在速滑隊的人氣很高, 絕不僅僅是憑借成績坐穩一哥位置的。
淩燃其實早就知道冷餘這個人,甚至還在知道秦安山之前。
那是他拿到華國站第一之後, 當時網上爆發過一陣對他不友好的輿論風波,冷餘曾經站出來發過聲,這事還是薛林遠告訴他的。
再加上冷這個姓氏很特殊, 淩燃一下就記住了。
他坐在明清元的旁邊, 忍不住多看了兩眼,明清元就樂,“別看了別看了, 一會兒吃飯時候我就介紹你們認識!”
淩燃沒接茬,給他倒了杯水,“明哥,你腰還疼嗎?”
明清元大口喝熱水, 整個人窩在厚重的軟毯裏, 隻露出一張英俊發白的臉, 看上去就沒精打采,懶洋洋的。
“就那樣,比賽肯定沒問題。”
陸覺榮就在旁邊冷哼,他像是想起了什麽,看向淩燃,“薛林遠有事沒來,淩燃,你到時候跟我一起住。”
這可是青年組的寶貝蛋蛋,他得放眼皮子底下才放心。
淩燃有點為難,他不想跟除薛林遠以外的人同住,但陸覺榮的確是一片好心,可還沒等他開口,明清元就搶人來了。
“陸教,我早就跟淩燃說好了要一起住,你怎麽能截胡呢!”
陸覺榮都要氣笑了,“你自己都這樣了,還能照顧好淩燃?”
淩燃失笑一下,“陸教,我不需要人照顧。”
不說心理年齡了,他這副身體都十六了,還需要人照顧嗎?而且比起陸覺榮,他覺得還是跟明清元同住更好,就是需要忍受一點嘮叨。
大不了戴副隔音耳機,少年摸了摸自己的背包,他好像還真帶的有。
明清元一見淩燃站自己這邊,眉飛色舞起來,“淩燃自己要跟我住的!”
毫無存在感的薄航在一邊暗搓搓地發酸,“我也想跟淩燃一起住。”
他不服,憑什麽明哥有的他沒有,他也要跟親親小師弟一起住!
陸覺榮治不了明清元還治不了薄航嗎,眼一橫,“住什麽住,你就跟我一起住!”
薄航頓時變成了苦瓜臉。
跟陸教一起住?
這也太可怕了!
從小怕老師,長大怕教練的薄航簡直欲哭無淚,早知道就不插嘴了。
他的表情太委屈,其他圍觀吃瓜的花滑隊員都幸災樂禍地笑出聲,驚動了速滑隊這邊。
有好奇心旺盛的,像虞兆凡就直接問了,“他們那邊怎麽那麽熱鬧。”
成功從j省隊遴選上來的大喇叭劉興寧就樂,“好像是在爭誰跟淩燃一起住。”
虞兆凡噗嗤一下笑出來,“這有什麽好爭的,淩燃也太受歡迎了吧!”
劉興寧一拍大腿,“肯定的啊,青年組的新星,頭一年參加比賽,就一口氣包攬了大獎賽和世青賽的金牌,這成績擱我身上,我也要變成香餑餑!”
虞兆凡想了想,還真是這個理。
他們速滑這邊還好,大型比賽的金牌常年被華國和h國包圓,也比較受重視。
花滑那邊,尤其是花滑男單,那叫一個慘不忍睹,那叫一個顆粒無收,好不容易出了個新苗苗,肯定得當寶貝疼。
不過他也有自己的想法。
“淩燃那麽招人喜歡,為人肯定也不錯。”
他們這些運動員,大部分都沒什麽花花.心思,也都喜歡跟單純簡單的人相處。淩燃能得到成年組隊員的額外照顧,明清元和薄航還會專門為了他給集訓中心的人打招呼,顯然都是真心在拿他當後輩帶。
劉興寧是打j省隊跟過來的,心裏門兒清,讚同地點點頭,一口大碴子味兒,“那可不咋的,淩燃性子實誠得很。”
沒有睡死的冷餘睜開了眼,往淩燃的方向看了一眼。
他跟秦安山很熟,從秦叔耳朵裏聽過淩燃很多次,是個能力性格都不錯的花滑新人。
冷餘收回目光,沒有心思糾結這些。
這次比賽,他跟明清元一樣,有不得不來的理由。
但聽說當年推了冷鋒寒的那個h國人黃相旭的得意弟子也會來,才是冷餘心裏埋藏最深的引子。
這次比賽,他非贏不可。
冷餘咬緊了後槽牙,額角的青筋都隱隱浮現。
劉興寧看見了也沒敢吭聲,他消息那麽靈通,早就知道冷哥是為什麽心情不好,當然不敢再抖機靈。
希望冷哥一定能贏吧,他在心裏祝禱著。
飛機降落在e國邊界城市。
下了飛機,轉搭大巴,很快就到了賽方安排的住所。
e國的緯度很高,即使是三月末,嗖嗖的冷風還跟小刀子刮一樣,淩燃不怕冷,但這風太幹,吹得臉疼,他想了想,還是把羽絨服的帽子帶上。
明清元一看就手癢,忍不住隔著帽子揉了好幾下,一直到淩燃非常不配合地躲了開,才依依不舍地收了手。
白絨絨的毛領裹住大半張臉,再配個嚴嚴實實的口罩,隻露出一雙烏黑的透亮眸子,任誰也認不出來,這是剛剛在世青賽上拿到冠軍的精靈少年。
最起碼,酒店登記處的大叔就認不出來。
他手邊的屏幕上正放著淩燃的比賽視頻,見來登記的是華國運動員,就熱情地用流利的通用語跟帶隊的教練誇讚。
“這個小選手的節目很棒……你們跟他很熟嗎?哦,他要是來了就好了,我真的很想要一張他的簽名合照!”
花滑的隊員們就忍不住笑。
陸覺榮指著正抖落身上雪粒的淩燃,“或許他可以實現你的願望。”
淩燃也沒想到居然這麽巧,在遙遠的異國他鄉,遇上個酒店的前台大叔就是自己的粉絲。
他跟那個格外熱情的大胡子大叔合了張照,然後簽上了自己的名字,對方還硬塞給了他一個手工的綠柿子鑰匙串,再回頭一看,明清元就在揶揄地笑,其他隊員也在笑。
“走走走,各自回房間放行李休息,半個小時後樓下集合吃飯去!”
陸覺榮大手一揮。
淩燃跟明清元一起排到了一樓的房間,隔壁就是行動同樣不便的冷餘。
臨進屋前,三人目光交換,相□□點頭,就各自推開門進去。
明清元早就累得夠嗆,連外套都沒脫,就栽倒在床上一動不動。
淩燃把兩個行李箱靠牆一擺,脫掉外套掛在門口掛鉤上。
屋內暖氣很充足,他四下檢查一遍,發現衛生條件也不錯,就稍稍鬆了口氣。
幹淨就好,他的要求不多。
少年換好拖鞋,把行李箱打開,摸出自己帶來的課本和平板。
時間還早,他摸出平板,對著床頭櫃的提示牌,連上ifi,就見縫插針地點開了某站的高中物理教學視頻,帶著耳機一邊聽,一邊做筆記。
等到時間差不多了,他推推睡著的明清元,對方卻是揉了揉眼,一骨碌鑽被窩裏,“太困了,我不吃了。”
他吃的藥裏有讓人瞌睡的成分,早就熬不住了。
淩燃想了想,自己先去,回頭帶點飯回來也不是不行。
他換鞋出門,沒想到剛剛好就遇上冷餘出來。
冷餘腰裏鼓鼓囊囊的,走路的姿勢都有些僵硬,但整個人精氣神還好,見到淩燃還打了個招呼。
淩燃也客氣點了下頭,“冷哥。”
冷餘二十出頭的年紀,他喊一聲冷哥很合適。
對方也沒說什麽,兩個話都不多的年輕人一起走在略顯昏暗的走廊上,腳步聲一前一後。
他們來的是早的。
一路飛機顛簸,還有人暈機,其他人幾乎都賴在床上不肯起來。
帶隊的陸覺榮和鄔浩早有預料,正招呼酒店的服務員打包盒飯,打算一戶一戶敲門送去。見他們倆來了,還有點意外,就指著窗邊一桌子豐盛飯菜,叫他們先去吃,不用等自己,小心飯涼了。
淩燃隻得跟冷餘一起坐到桌邊。
飯菜很豐盛,環境也還好。
淩燃四下看了眼,在心裏點了點頭,很安靜,也很舒適。
這間酒店其實不大,還有點陳舊,厚重的木質裝潢,精細繁複的華麗掛毯,處處透著歲月沉澱的感覺。壁爐裏還生了火,橘紅的火焰暖洋洋的,映得人臉色發紅。
落地窗外頭就是連綿的雪山。
聽說冬季滑雪項目也時常在這裏舉辦,不過這會兒天色昏暗,外麵也沒什麽人,靜得隻能聽見爐火的劈啪聲。
淩燃安靜地吃飯,心裏想著剛才的那道壓軸題,就聽見對麵人輕輕嘶了一聲。
他抬起頭,就見冷餘已經恢複臉色,見他望過來,還敷衍笑笑,“不小心扯了下,沒事。”
怎麽可能沒事呢,淩燃都看見他額角上細細密密的汗珠了。
應該很疼吧。
可還是堅持要不遠萬裏地來參加比賽。
其實速滑隊的人才不少,冷餘真的要退,也有人能勉強頂上,隻不過可能在成績上比冷餘差了一大截子。
冷餘繼承了冷鋒寒的天賦,耐力足,爆發力也夠,一直被人稱為1500賽道上的王者,隊裏替補的隊員還真不一定趕得上他。
什麽安慰的話其實都沒用,淩燃心裏很清楚,他笑了笑,認真地看著冷餘,“冷哥,我覺得你一定會贏了那個h國人。”
不是客氣話,是冥冥之中的一種奇妙預感。
冷餘愣了愣,露出個真心實意的笑,“好。”
他本身是那種劍眉星目,偏硬朗的長相,這會一笑,就有點棱角軟化的感覺。
他頓了頓,“歡迎你來看我的比賽。”
淩燃心裏算了算時間,發現還真不衝突,就點了下頭。
畢竟華國人有句老話,來都來了。
冷餘臉上的笑意更盛,又很快收了起來,他埋頭大口扒了兩碗飯,才打招呼要走。
桌上有肉菜,但冷餘一筷子都沒有碰。
速滑比花滑還要消耗體力,冷餘又是力量型選手,參加的是1500米那種高消耗類型的比賽,其實很需要補充能量。
淩燃估算了一下時間,愕然發現,原來冷餘比賽那天,也就是明天,是冷鋒寒的三七。
這是華國有點古老的喪葬習俗。
習俗認為人一共有三魂七魄,每一年離去一魂,每七天散去一魄。簡而言之,三年魂盡,七滿魄盡,所以才需要過七個七天以及三周年。
人去世後,逢七就是個大日子。頭七是死者魂靈返家之時,三七則是子孫悼念先人,燒紙祭奠的時候。
速滑比賽的安排裏,第一天就是500米和1500米,而那一天就是冷餘父親的三七。
不用想,冷餘一定會上,而且一定會全力以赴。
淩燃心裏沉甸甸的,忍不住歎了口氣。
如果說剛才他答應冷餘,還隻是出於客套和同為同胞和運動員的友好,現在的他卻真想去看看了。
少年暗下決心,提著飯菜回到房間的時候就發現明清元還睡著。
淩燃過去推了推,想叫對方起來吃飯,可明清元好像暈暈乎乎的,怎麽都叫不醒。
他把燈打開,就發現卷在被子裏那張俊臉潮紅潮紅的,手一碰,熱度燙得嚇人。
不好,明哥發燒了。
在這當口發燒,絕不是小事。
淩燃立即就通知了陸覺榮。
不到兩分鍾,陸覺榮就帶著隊醫過來了,一來就滿臉嚴肅,“先做咽拭子取樣。”
才一出國就發燒,雖然知道某種可能性不大,但還是需要警惕起來。
陸覺榮急得在屋裏團團轉,勒令其他運動員都不許出屋。
隊醫取樣後,謹慎地開了中成的退燒藥,以免影響賽前後隨時突擊的藥檢。
加急的檢測也需要三個小時,淩燃就眼睜睜看著陸覺榮在屋裏轉了三個小時,他感覺自己的眼都快被轉花了,索性坐到明清元床邊,時不時替他測測體溫。
好在明清元到底是運動員,平時運動量也大,身強體健的,半個小時就退了熱,還爬起來吃了兩大碗飯,胃口好得嚇人。
他看著陸覺榮打轉,就啞著嗓子,“陸教,我又不是沒打疫苗,你慌什麽!”
陸覺榮懶得理他,即使打心眼裏知道可能性不大,但怎麽可能不慌!
這批運動員都是速滑和花滑的精英,一旦出一丁點問題,他以後還能睡得著覺嗎!
好在結果很快出來,什麽事也沒有,就是普通的著涼,大概是下飛機時,冷熱交替,本來明清元就有點暈機,狀態不好才會中了招。熱度一退,基本上整個人就活蹦亂跳了。
“你這幾天就老老實實地待酒店裏休養,哪也不許去!”陸覺榮也顧不得想什麽名額不名額了,最起碼人先得保住,才能再說別的!
明清元往抱枕裏一躺,鹹魚癱倒,“沒事沒事,還有淩燃陪我,一點都不慌。”
淩燃搖搖頭,“我明天要去看冷哥的比賽。”跟冷餘都說好了的。
明清元就急吼吼的,“我也想去!”
陸覺榮一巴掌呼他腿上,愁白的頭發絲一顫一顫的,“去哪去?小祖宗,你還想去哪?就你這樣你還想去哪?”
明清元就樂,“要不,淩燃,你帶上移動電源,明個兒給我現場直播唄。”
這也行?
淩燃有點茫然地被塞了個沉甸甸的金屬塊狀物。
他很少玩手機,電量從來都夠用,還是頭一回用上移動電源。
明清元可是網癮青年,這樣的移動電源,他足足帶了三個!
一點都不藏私地把最大容量的那個遞了過去,然後就狐疑地看了看淩燃的手機攝像頭,“不是某果吧?”某果在東北零下的天氣,容易凍得充不進去電。
淩燃搖搖頭,他用的是霍聞澤送的手機,據說是他投資的某個新興品牌,質感什麽的還挺不錯,就是稍稍有點卡頓。
好像是芯片優化還沒有到位的緣故。
不過對淩燃這種輕度用戶來說還是夠用的,畢竟芯片,係統的優化,也是需要客戶反饋,他也願意當這個試用者。
明清元達成目的,就開始期待明天的比賽,一張嘴叭叭叭的,就沒有停過。如果讓他的粉絲說,那就是好好一個明神,偏偏長了張嘴。
淩燃忍無可忍,帶上了降噪的耳機。
終於,世界都清淨了。
少年一開始還有點心虛,可明清元實在是太能說了,他也就理直氣壯起來。
屋裏,青年滔滔不絕地說,少年戴著耳機,卻頻頻點頭,一看就是掌握了敷衍子大法。
陸覺榮忍著笑退出去,壓抑一路的心緒也稍微放鬆一點。
真希望這群孩子們都能沒病沒災,一路順暢地奔赴在自己的夢想大道上。
可哪是那麽容易的呢?
陸覺榮歎了口氣,才一抬頭,就看見走廊盡頭緩緩駛過來一輛輪椅。
“你也來了?”他一點也不意外。
冷鋒寒的三七,又趕上冷餘第一次對上黃相旭的得意弟子,秦安山要是不來,才不正常。
秦安山點點頭,“淩燃住哪間?”
“你要跟他一起住?”陸覺榮的神色有點古怪。
秦安山皺皺眉,“有什麽問題嗎?”教練當然要跟自己的隊員住一起,薛林遠沒來,他就是淩燃最親近的教練,當然要跟他一起住。
陸覺榮一臉牙酸,“那你來晚了。”
淩燃受歡迎得很,早就被人定下了,他這個總教練都沒趕上趟。
秦安山:……?
房間內,淩燃還不知道秦安山來了,但第二天在觀眾席碰見他的時候,卻也沒有露出一點訝異。
以秦安山和冷鋒寒的關係,不來才不正常。
秦安山一身黑西裝,領口還別著一朵白玫瑰,看上去跟平時打扮完全不一樣,倒像是在參加西式的葬禮。
見淩燃多看了幾眼,他微微露出個笑,“冷鋒寒那人最好麵子,小時候在國外長大,作風有點西派,我這樣穿,他大約也會高興我這樣體麵地再送他一程。”
淩燃默默點點頭,目光投向冰場中央。
速滑跟花滑有很大的不同,光是衣著打扮,就有非常大的差異。
速滑運動員都會戴頭盔和擋風鏡,腳下的冰刀很長,刀刃也更薄,因此速度會很快。花滑運動員的戰衣是考斯騰,速滑運動員則都穿著尼龍的緊身運動服,輕便,阻力也更小。
冷餘個高腿長,常年訓練出的身材完美得讓人咂舌,被緊身連體衣一繃,渾身的肌肉群就無處遁形。
一看就很有爆發力的樣子。
淩燃看著看著就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細胳膊細腿,自己好像還有很大的進步空間。
不過,冷餘的個頭好像有點太高了,尤其是跟周圍別國的運動員站一起,直接就比他們高了一個頭。
“你也看出來了?冷餘的個子有點高。”秦安山淡聲道。
淩燃點了下頭,他對速滑不了解,但其他運動員都在一米七左右的話,冷餘這個一米八的個頭就變得格外顯眼了,尤其還有冰刀的加持。
速滑雖然比拚的是速度,跟花滑大不相同,但轉彎控製夾角時,對身體穩定性的要求應該也差不多。
個子太高,就會影響穩定性。
秦安山歎了口氣,“冷餘其實並不適合速滑,他的個子比冷鋒寒還高一截。所以他能訓練到現在這個成績,是我和冷鋒寒都沒想到的。”
一定下了很大的力氣,前世同樣有點高的淩燃其實差不多能想象的到。
秦安山點到即止,他也沒打算非讓自己的徒弟跟自己好友的孩子成為朋友,今天來,純粹是以長輩的身份來看冷餘比賽的。
淩燃也不是多話的性子,坐在觀眾席上,默默打開了手機,點開視頻邀請,明清元的大臉很快就出現在屏幕上。
淩燃把音量關上,也沒聽明清元說什麽,用跟劉興寧借來的手機支架把手機一夾,就開始聚精會神地看冷餘的比賽。
速滑也是有賽前熱身的。
淩燃的目光追隨著冰上那個雙手背後,俯腰滑行的身影。
看著看著就微微皺了下眉。
那個穿黑白配色的緊身衣的h國人為什麽總在冷餘周圍轉悠。
冷餘顯然也發現了,他像是不屑於與對方計較,蹬冰幾下,速度就變得飛快。
可對方就像是牛皮糖一樣,居然加速追了上來,甩都甩不掉。
冷餘冷著臉,再度加速。
對方果然也加速跟了上來。
不少觀眾都看了出來這兩人一定是在別苗頭。
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觀眾們就興奮地議論了起來。
淩燃甚至聽到身邊就有人在說,華國和h國向來是速滑奪冠的熱門,這回兩個國家的選手在賽前熱身就杠上了,接下來一定是一場惡戰,也不知道誰能獲勝。
淩燃心裏有了個不好的猜想,他跟秦安山說了一聲,從專用通道進了後台去等冷餘。
他有陸覺榮給的掛牌,沒有被攔阻。
果然,熱身一結束,賽方整冰的時候,淩燃老遠就看見冷餘被人攔住了。
他跟速滑的幾個隊員正要上前,就見冷餘比劃了個沒事的手勢。
他似乎用通用語說了幾句什麽,那個黑白連體衣的運動員就悻悻離去,還快速嚷嚷了幾句,像是在挑釁。
冷餘根本沒多看對方幾眼,目光始終落在不遠處一個掛著教練牌的中年人身上,目光冷得像是結了冰。
淩燃就知道那人應該就是當年推了冷鋒寒,害他骨折,自己卻因為這種肮髒手段奪得金牌的黃相旭了。
速滑隊的隊員一窩蜂上去關心自家一哥,淩燃不遠不近地看了會兒,見冷餘狀態還好,就打算回觀眾席,卻被冷餘叫住。
“沒想到你真的來了!”
冷餘笑了下,有點開心。
淩燃也彎了彎唇角,眼裏盛著閃爍的碎光,“我答應冷哥了。”他答應的事,從來不會反悔。
冷餘眉梢一挑,“怪不得他們都喜歡你。”
淩燃愣了一下,眼裏寫滿明晃晃的問號。
冷餘就是心情再沉重,也被逗樂了。
感情這小孩還沒有意識到自己就是隊裏的團寵嗎?
不對,感覺淩燃似乎走到哪都是團寵。
就連住酒店,前台大叔都會熱情地跟他要合照和簽名。
要知道淩燃現在才剛剛拿到青年組的世界冠軍,青年組的比賽一向關注度不高,淩燃都已經這麽受歡迎了。
等他升了成年組,在成年組技驚四座的時候,怕不是全世界的冰雪愛好者都會為他狂熱著迷。
可現在,少年顯然對自己的魅力一無所知。
他可能還沒有意識到,自己有一顆討人喜歡的,純粹的心。
冷餘也不揭破,太早太快的聲名鵲起,也可能是一種捧殺,他現在看淩燃,也有了點明清元和薄航的心情。
祝福,看好,還帶著一點對後輩的憐惜。
“去觀眾席坐好,看你冷哥把金牌搶回來。”冷餘扶了下頭盔,滿臉自信。
淩燃沒明白冷餘為什麽突然就像打了雞血,但狀態恢複是件好事,他原本還擔心冷餘會被幹擾,特意想來看看,這下心裏繃著的那根弦就鬆了。
都是華國人,都是運動員,惺惺相惜不是假話。
他也是由衷地希望,冷餘不會被心緒困擾,能夠搶回屬於他,屬於他父親,更屬於華國的那塊金牌。
淩燃坐回了自己的位置,冰場上,運動員都已經站到了自己的賽道上。
發令員已經喊出口令。
所有運動員都擺出了準備的姿勢。
冷餘已經半蹲著,側對跑道,渾身的每一根肌肉線條都繃緊,隻等著發令槍的聲音。
“砰!”
一聲響,所有選手都衝了出去!
可惜還沒有跑多遠,就被叫停。
“有人搶跑!”
觀眾席上的老冰迷一看這架勢,就猜出了原因。
淩燃的目光落到了冷餘身上。
剛剛暴起發力,就被叫停,也不知道會不會對冷餘造成影響。
他這樣想,心裏其實就已經可以斷定。
肯定有影響,影響還不小。
冷餘本來就因為冷鋒寒的事心裏積鬱,這會兒卯足勁要拿金牌告慰亡父。
華國有句古話,在他的初中課本上就有——
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
淩燃替冷餘擔心,忽然就能理解薛林遠,亦或是霍聞澤在場邊看自己比賽時的心情,還真是……有點緊張。
他出了下神,所有的運動員又回到自己的賽道上站好。
發令員再度鳴木倉。
這一次,沒有人再搶跑,所有人都像離弦的箭一樣衝了出去!
觀眾們的心都提了起來。
運動員開始搶道了,看誰能搶到領跑的位置!
淩燃一直盯著那道身穿華國隊服的身影,就見他身體一斜,靈活地一下就搶到了領跑的位置。
而那道騷擾他的黑白身影,牢牢地跟在他的身後。
“領跑的人會承受更高的風阻,”秦安山在旁邊解釋道,“跟在他身後的人卻可以節省百分之二十的體力。”
他的話沒有說完,淩燃卻一下就懂了。
承受更高的風阻,或許還要控製線路,對於500米的比賽來說還好,對於1500米的比賽來說,這並不是一個明智的選擇。
秦安山苦笑,“冷餘太心急了。”
淩燃卻不這麽認為,“冷哥有他自己的理由。”
冷餘大約是憋足了一口氣,一點都不願意相讓,不止是那塊金牌,就連冰場上一絲一毫的速度都不肯相讓。
這是他的驕傲,或許也是他告慰冷鋒寒的一種另類的方式。
淩燃很輕易就理解了冷餘。
換作是他,大約也會這樣做。
隻不過他從來沒有擁有過父愛,代入父親的角色有點吃力。
但如果將冷鋒寒的角色換成薛林遠,霍聞澤,亦或者說有人在賽場上侮辱他的祖國和同胞的情形,他不止不會相讓,還會在之後有對方出現的每一場比賽時都拚盡全力,把對手壓得死死的,讓對手再也翻不了身。
淩燃不屑於用同樣肮髒的手段反擊,但絕不是不會反擊。
人都有不能被觸及的痛處,淩燃也不例外。
秦安山目光專注,點出重點,“可冷餘的腰傷還沒有好。”
腰傷沒好,就不應該逞強。
淩燃卻不這麽認為,“冷哥能堅持上場,就說明他相信自己能夠做到。”
雖然接觸很少,但明清元跟冷餘很熟,淩燃從明清元的口中聽說了關於冷餘的不少事,可以很確定對方不是逞一時之快的人。
他絕不會把國家利益置之不顧,隻拚自己的一口氣,他一定是對自己有十足的把握。
秦安山被逗樂,“你跟冷餘不熟,怎麽就這麽相信他?”
是不熟,淩燃思襯著,但他心裏的確能猜到些冷餘的所思所想。
大約,是運動員都有的共性?
如果讓薛林遠知道自家寶貝徒弟這樣想,一定會氣得想敲開淩燃的腦殼子,好好問問他,這叫運動員的共性?
這叫真正運動員的共性!
像黃相旭,丹尼爾,梁僑那樣的也配叫運動員?一點體育精神都沒有。
也就淩燃跟冷餘這種,再加上明清元他們,才能配得上運動員這三個字。
真正的運動員,他們一定會堅持追逐夢想,他們必定會尊重體育道德,他們願意擔當起社會責任,他們也會發自內心地珍視祖國和自己的榮譽!
而這,才叫運動員!
薛林遠不在,所以淩燃也沒有深想。
他看著場上時而背手飛馳,時而扶冰側身的冷餘,不知道為什麽有點羨慕。
花滑的滑行速度再快,也比不上速滑。
速滑的最快速度,就連被稱為飛人的博爾特都趕不上。
雖然兩者差距很大,但自己或許找機會可以去跟冷餘討教討教,怎麽能在這麽快的速度裏保持好身體的重心,以及,怎麽能擁有這麽快的速度?
淩燃有點心動,看向場內的目光更為專注。
冰麵上,比賽已經進入到了後半程。
運動員的順序已經換了好幾回。
原先滑在前麵的,不少因為體力不支掉到了後麵,原來在後麵減速跟上的,現在也開始醞釀著發力。
冷餘還牢牢占據著領跑的位置,在他身後,那個h國選手居然還緊緊跟著他。
淩燃握緊手指,不由得替冷餘緊張起來。
又一圈。
掉隊的選手越來越多。
最前方的兩個身影也進入到了最後的競逐。
h國那個選手已經開始發力,明顯試圖在最後兩圈超過冷餘。
冷餘的速度也明顯降了下來。
是體力不支嗎?
還是腰傷?
淩燃緊緊盯著那道醒目的身影。
他希望冷餘能贏,非常希望,發自內心的希望。
可冰麵上,冷餘的速度卻越來越慢,在他的身後,緊緊跟著的那道黑白身影似乎蠢蠢欲動,簡直可以想象,對方一定會在下一個彎道處猛然加速!
終於要發力了,黃相旭目不轉睛地看著自己的得意弟子。
冷鋒寒的兒子又怎麽樣,還不是趕不上他黃相旭的弟子!
這枚金牌注定是他們h國的!
彎道就在前麵。
這是倒數第二個彎道,守住這個彎道,就是守住了一半的冠軍王座!
冷餘沒有回頭,就已經感受到了來自後方的壓迫感。
他冷冷地扯了下唇角,大口呼吸,渾身的每一處肌肉都被調動起來,高速運動分泌的腎上腺素和多巴胺讓他完全想不起來,自己還有腰傷這碼事的存在。
父親多年如一日的痛苦神情在冷餘腦海裏一閃而過。
錯失的金牌,退役的痛苦,秦叔被牽連的受傷,都跟這些髒手髒腳的h國人息息相關。
他怎麽能輸給這些h國人!
從前沒有,今天更不行,這塊金牌,他冷餘拿定了!
於是,在淩燃烏黑的眼瞳倒影裏,身穿華國隊服的青年猛然加力,在彎道處扶冰一轉,竟是立即站起身繼續加速。
他甩掉了第二名一大截!
甚至根本不給對方動手腳的機會!
1500米的領跑在最後一圈居然還有體力繼續加速?
這簡直是不可思議!
驚叫聲響徹全場。
淩燃心裏的弦已經提前鬆了下來。
他現在無比確定,冷餘跟自己,果真是同一類人。
他們絕不會逞一時之氣,將金牌拱手讓人。
為什麽要領跑?
為什麽要帶傷上場?
當然是因為,他們對自己有絕對的自信。
相信自己能做到,相信自己能為自己,為祖國再添一金!
這或許很狂妄,但這就是屬於一個運動員的驕傲。
追根究底,這底氣其實來自於他們數年如一日,從不間斷的苦練與奮進,吃常人所不能吃的苦,自然要爬到常人都要仰望的高度才能不辜負自己的付出。
淩燃如此,冷餘亦如此。
或許他們會成為關係不錯的同行者,淩燃生出了一點期待。
冰麵上,冷餘第一個衝過了終點線。
他贏了!
淩燃第一時間將攝像頭對準了冰麵。
屏幕另一頭,明清元瞬間滿血複活,嗷嗷地叫了起來,嚇了正在倒水的陸覺榮一大跳。
“一驚一乍的,幹嘛呢,趕緊躺好,把今天的藥吃了!”
“冷餘贏了!”明清元狠狠撓了下頭發。
陸覺榮也高興,“這不是好事嗎,你撓頭發做什麽?”
明清元狠狠一錘床,“冷餘那小子都贏了,我要是輸了豈不是沒有麵子?以後還怎麽在淩燃麵前當大哥!”
合著你就是想在淩燃麵前當大哥?
陸覺榮嘴角抽了下,把藥和水一股腦遞了過來,“還想去比賽就好好吃藥休息。”
明清元苦著臉照做,嘴裏還嘀嘀咕咕的,“我肯定得上,多拿一個名額,後年的奧運會就多一份希望。淩燃要是早生兩年就好了,奧運會他肯定就能上。”
隔著屏幕把這話都聽進耳朵裏的淩燃頓了頓,唇畔漾起一抹笑。
e國的溫度很低,冰場外的溫度已經是零下,還在飄著雪花,但他心裏卻有一股暖流淌過。
我會去參加奧運的,明哥。
少年在心裏默默回應一句,仰起頭,一片潔白的雪花就飄落在他長長的眼睫上,轉眼化成晶瑩水滴,被輕輕眨落。
冬天很冷,但春天一定會來的。
他回去跟大夥一起給冷餘簡單地慶了功,第三天一大早就被明清元叫了起來。
“走走走,你明哥今個兒就帶你去成年組的世界賽場上認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