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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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下莫不臣的兩隻眼睛後, 顧雪庭將它們裝進了靈氣四溢的玉盒之中,為的是保持血肉的鮮活,留待稍後取用。
他擦拭著滿手血汙, 沒什麽表情地望向莫不臣。
說實話他有些意外,因為他沒有想到在整個剜去眼睛的過程中,莫不臣竟然一點聲音都沒發出來,甚至連呼吸的節奏都不曾改變。
若非他控製不了身體的本能變化, 麵部肌肉產生了輕微痙攣, 證明他是疼的, 顧雪庭定會以為他沒有痛感, 這個兔妖的意誌倒是堅韌得可怕。
所以他才敢在他麵前玷汙卿卿嗎?
顧雪庭神色幽暗, 短暫地休息片刻,拿著短刀重新站定在莫不臣麵前。
他對莫不臣的折磨遠遠沒有結束, 凡是他被卿卿觸碰過的地方,譬如他的手和兔耳朵,都被一刀刀地割碎, 如若淩遲一般,鮮血濺得四處都是。
等到孔致進來時,他的臉上不由流露出驚愕之色, 深深地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了:“師兄, 你……”
隻見鐵架上綁著一團露出白骨的血肉,依稀能夠辨別出是個人形,他身上的皮幾乎被剝淨了,卻因為服過秘藥, 現在還是沒有死, 可以看到他的胸腔緩緩地起伏著。
清遠如月華的年輕男人站在一片散亂的血肉之中, 眉眼染血, 勾魂攝魄,如同從修羅地獄中爬出來的惡鬼。
“走吧。”見孔致來了,顧雪庭丟下短刀,拿起玉盒走向地牢大門,“為我換上這對眼睛。”
“好。”
孔致回頭看了一眼被挖眼剝皮的莫不臣,很清楚他要受到的酷刑依然沒有結束,在肉.體死去後,他的元神將會遭受更加可怖的折磨,永不休止。
地牢門口守著兩個啞奴,顧雪庭一麵更換道袍,一麵吩咐他們去看著莫不臣,別讓他死掉,否則就留不下他的元神受折磨了。
師兄弟二人來到靜室,更換眼睛所需的物品都已經提前預備好了,待顧雪庭躺下,孔致熟練地進行著操作,在此之前他已經為顧雪庭更換過數十雙眼睛,所有的流程都爛熟於心。
不到半個時辰,眼睛換好了,顧雪庭睜開雙眼,沒有任何不適之感,他的預感沒有錯,這雙眼睛果真極為適合他,仿佛天生就屬於他一樣。
孔致觀察著這雙琉璃般的眼睛,有些感慨地說道:“和你以前的眼睛很像。”
顧雪庭拿過鏡子一照,不由微微點頭,的確是像。
他暗道可惜,畢竟這裏隻是夢境,現實中並沒有這樣一雙眼睛可以供他更換。
不過無論如何,顧雪庭此刻的心情很舒暢,這就打算帶著這雙新眼睛去看望桃卿,和他說一說話,卿卿定會喜歡他的新眼睛。
他推開靜室大門,向侍女詢問桃卿的去向:“卿卿已經回到長庚殿了?”
侍女行禮道:“啟稟郎君,桃小郎君的確在長庚殿。他並非自行返回,而是由路小娘子一路看護送了回去,隻因小郎君聽聞九郎身隕的噩耗,心情悲痛,當場暈了過去……”
“為什麽不早些稟報?”
顧雪庭麵上的笑意瞬間消失不見,以最快的速度趕到了長庚殿。
到達長庚殿後,他才得知桃卿的情況比侍女說得還要糟糕:他發了高熱。
桃卿躺在床上,滿頭都是冷汗,麵泛潮紅,雙唇卻沒什麽血色。他失去意識,在昏迷中說著胡話,叫著九郎的名字,聲聲哀切,眼尾不停地滾落淚水。
“九郎……九郎……”
他每叫一聲,顧雪庭的心頭就好似被割了一刀,九郎被淩遲時有多疼,現在他的心裏就有多疼。
他滿腔妒火,但更多的是對桃卿的心疼和憐惜,小心翼翼地將桃卿抱在懷裏,親手喂他服下靈藥,脫掉他的衣服,為他擦拭渾身的汗水與滾燙的肌膚。
濃鬱的桃花香在屋中彌漫著,淡化了顧雪庭一身的血腥氣,他為桃卿擦拭著身體,不由回想起他們之前做過的夢。
在那個夢境中,卿卿因重傷虛弱無力,不得行走和說話,就連吃飯都要仰仗他一口口地喂,沒有他就活不下去,一如此刻,這正是他喜歡的感覺。
自然,他不希望卿卿是因為病弱或受傷才必須依賴他,他心疼卿卿,盼望他永遠健康平安,在這個前提下,若是卿卿能完完全全地依賴他就好了,卿卿什麽都不必做,他會寵愛他一輩子。
顧雪庭為桃卿換上幹淨的裏衣,低頭親吻他的額頭,也許是因為有著熟悉的氣息作為安撫,桃卿的神色漸漸平靜下來,在顧雪庭懷中熟睡過去了。
顧雪庭抱了他整整一夜,他自己身體也不好,因為抱著桃卿,大半的身體都氣血不暢,僵麻得動彈不得,卻並不影響他心中的甜蜜。
這還是他第一次將卿卿抱了一整夜。
顧雪庭抬起能動的那隻手,以指腹輕輕摩挲著桃卿略顯幹燥的唇瓣,忽然聽到桃卿發出一聲細弱的嗚咽,接著桃卿便睜開了滿是水汽的雙眼。
“……”
桃卿茫然地與顧雪庭對視著,他依然有些發熱,人都燒糊塗了,竟有些認不出眼前的人是誰。
但看著這雙琉璃般通透的眼睛,他很快想起了對方的名字,不由眼睛一紅,怯怯地撫摸上顧雪庭的眼尾,發出脆弱的呢喃。
“九郎……是你嗎?你回來找我了?”
顧雪庭呼吸一窒,渾身的血仿佛結了冰,心髒又冷又疼的。
他很想挖出自己的雙眼,告訴卿卿自己不是九郎,九郎已經死了,好讓卿卿清醒過來。
然而桃卿哭了,眼淚落在他的手背上,他卻再也開不了口,沉默良久,終是在桃卿悲傷的注視之下,聲音艱澀地開口。
“對,我是九郎。”
“嗚……”
桃卿驀地撲進他懷裏,嚎啕大哭起來:“九郎,你別再嚇我了,九郎……”
“別哭,卿卿……”
顧雪庭抱住桃卿,低頭輕吻他的前額,拍著他的後背,溫柔至極地安撫著他。
但他臉上的表情卻是那麽空洞而麻木,心髒被不斷撕扯著,傳來陣陣劇痛。
也許他是做錯了,他不該對九郎下手的,這樣卿卿也就不會這麽難過。
可他呢,他又該怎麽辦?
他不敢在清醒之時肖想卿卿,僅僅隻是渴望著在夢中得償所願,難道即便是夢,他的夙願也不能實現嗎?
桃卿抱著他哭了許久,漸漸睡著了,卻還是不願意放開顧雪庭的衣袖。
這一回顧雪庭沒有陪伴他,輕輕地將道袍脫了下來,又往桃卿懷中塞了一個軟枕,因為他知道卿卿需要的不是他,而是九郎。
不過他絕不會將九郎放回來,休說他不想放人,即便他願意向卿卿妥協,但被他剝皮的九郎也恢複不成原來的樣子,肉.身潰散,活不了多久,他不會讓卿卿再傷心一次。
他返回地牢,兩個啞奴驚懼地跪了下來,不停地向他磕頭請罪——不知為何,他們明明就是按照顧雪庭所囑咐的要求照顧九郎,但九郎還是死了,而他的元神也不知去向了。
顧雪庭怔忪片刻,沒有怪罪兩個啞奴,他已經沒有力氣和他們計較了。
死去的九郎變回了原型,是一隻巴掌大的小兔子,它被剝了皮毛,個子變得更小了,像是一隻剛出生的雛雞,血淋淋的,模樣奇醜無比。
顧雪庭從牆上取下燭火,將兔屍燒得一幹二淨,並沒有追究九郎的元神去了哪裏。
也罷,隻要他不出現在卿卿麵前,就隨他去吧,就當做是為了卿卿。
……
自這天開始,合歡宮下達了驅逐令,宮中不再準許任何兔妖出現。
兔妖長老和其他兔妖弟子們被送去了別院,不準再踏入扶光山一步,便是連長相似兔的靈獸和妖獸也全部被送出去了,和兔妖有關的一切都被清理得一幹二淨。
宮中人人都說這是清虛殿主極為寵愛小師弟,不忍心讓他想起傷心事,唯有顧雪庭自己清楚,他這麽做不僅是為了卿卿,也是因為他的嫉妒心,他已經容忍不下任何兔子出現在他和卿卿的麵前。
唯一留下的隻有九郎昔日的精舍,桃卿鬱鬱寡歡時總會去精舍坐一坐,而顧雪庭每次都會陪著他一起去,安靜地聽他講述九郎的往事。
數年過去,桃卿幾次派人去黑沼尋找九郎,自己也去過數回,卻一次次铩羽而歸,而他的身邊永遠有顧雪庭相伴左右,無論他去哪裏,顧雪庭都不會留下他一個人不管。
漸漸地,桃卿終於肯承認九郎已經不在人世的事實,也許九郎的元神早已轉世,他應該做的其實是祝福九郎托生到好的人家,而非懷抱著縹緲的希望,拖累師兄陪著他一起尋找一個屍骨無存的故人。
他在九郎的精舍旁邊為他立下了衣冠塚,不時前來拜祭,偶然一次,他發現顧雪庭也會前來拜祭,不由站在原地怔忪許久。
良人就在身邊,從前他不夠珍惜,今後他不可再辜負雪庭師兄了。
盡管他對雪庭師兄依然隻有師兄弟之情,但他已經離不開雪庭師兄了,若是能與師兄結為道侶,這定會是一樁美滿的姻緣。
於是在這一晚,桃卿主動向顧雪庭提出要與他舉行合籍大典。
望著燭光下桃卿柔美而略顯害羞的眉眼,顧雪庭的神色有些恍惚,為了這一日,他在夢中等待了將近十年,而現在他終於要得償所願了。
他不禁雙眼微紅,啞聲應道:“好。”
至少在夢中,他要與卿卿做一對神仙眷侶,從此白首不相離。
……
顧雪庭和桃卿訂婚的消息一經傳出,合歡宮與外九城皆沸騰不已,處處懸燈結彩、披紅掛綠,慶賀這樁喜事。
為了籌備合籍大典,全宮上下都忙碌至極,便從外九城招了許多奴仆和侍女,用以宮中充盈人手。
一大群新入宮的奴仆站在秋水殿前,聆聽著管事的訓誡。
訓誡過後,他們紛紛要向合歡宮的祖師上香跪拜,自然,他們沒有資格進入祠堂,管事為他們準備的隻是祖師的牌位。
年輕的奴仆們紛紛行禮,當他們下跪拜祭時,唯有一個身穿著雪白衣袍的少年人沒有跪下去,偏偏他身量很高,便顯得格外矚目,一下子引起了管事的注意。
“你為何不拜?”
管事手握皮鞭,皺著眉朝少年走了過去,語氣中充滿恫嚇之意:“快跪下!不然有你好看的!”
豐姿秀逸的少年看都沒看他一眼,甚至隻是用眼風掃過牌位,琉璃般的雙瞳一片漠然之色,淡聲說道。
“他們不配我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