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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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重生之後, 桃卿在這一世已經度過數月時間,經曆了許多與上一世不同的事,有著裴之渙、宿雲涯等人的陪伴, 無形之中, 他被殺時的恐懼、痛苦和悲傷淡去了不少,也努力地讓自己不再回憶起上輩子的遭遇。
而如今與莊宴再次見麵, 桃卿發現自己原來還遠遠不曾釋懷, 隻要一對上那雙眼睛,他就無法控製地難過與心痛起來,不得不垂下眼睛避開了莊宴的注視。
宿雲涯上前幾步, 徹底用自己的身形擋住桃卿,眸光銳利地對莊宴說道:“靈照鬼君是不是走錯了路, 眾位真人真君正於羲和殿論道, 而非此地, 還請你轉道。”
莊宴沉默片刻後開口:“沒有走錯,我來找卿卿, 我有東西想交到他手中。”
“你想見桃桃,可桃桃未必想見你。”宿雲涯揚了揚眉,盡管桃卿就在他身後, 但他還是說道, “鬼君有物相贈,不如由我代為轉交, 隻是桃桃也未必會收。”
“不, 我隻能將它交給卿卿。”莊宴說, “卿卿, 按照約定, 我從靈照鬼城帶來了我的遺骸, 現在我要把它送給你。”
聽到“遺骸”二字,兩位道君麵上皆流露出異色,桃卿則嚇了一跳,沒料到莊宴會大庭廣眾之下說出來,下意識地往四周看了看,提防會被有心之人聽見。
確認過四周無人,桃卿稍稍放下心來,但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麽之後,他怔了怔,心中湧現出了複雜的情緒,他可真是個傻子,竟然還會下意識地擔心莊宴的遺骸遭人搶奪。
可是在唾棄自己的同時,桃卿的心也越跳越快,後知後覺地流露出震驚之色——難道莊宴之前不是在哄騙他,他是真的要把自己的遺骸交到他手中?
鬼修與其他修士不同,他們的靈體近乎不死,即使被砍掉頭顱也能重新生長出來,而唯一的命門正是他們死後留下的骸骨。
這些骸骨非常脆弱,一旦落入旁人手中,鬼修就等於被對方拿捏住了性命,是生是死全要聽命於對方,因此每一個鬼修的修煉要義便是妥善藏好自己的骸骨,決不能被人發現。
所以此時此刻,聽聞莊宴說他帶來了骸骨,桃卿難以置信,心中更是十分震撼,便是在上輩子,莊宴也不曾這樣做過。
如果他真的收下了莊宴的骸骨,是不是就意味著莊宴以後沒法殺他了?他就能從他手下活命了?
桃卿怦然心動,卻又很快冷靜下來,不……不,他不能自亂陣腳,現在他還不能確認莊宴是不是在哄他,也許根本就沒有骸骨,又或者骸骨是假的,他不能就這麽信了莊宴。
一時間他的腦海中浮現出了各種想法,便沒有出聲回應,裴宿二人遮著莊宴的視線,莊宴看不到他的表情,沉默一下,低聲說道:“如果你不信,我現在就把它送給你。”
“別在這裏拿出來。”
桃卿聽罷,不得不從裴宿二人身後走出來,他見不得骸骨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出現什麽閃失:“我們去幻心塔說。”
見桃卿終於肯理會他,也猜到他為什麽不準他直接將骸骨拿出來,莊宴麵上浮現出淡淡喜色,溫聲應道:“好。”
“你別多想。”
桃卿冷淡地避開他的視線:“我隻是看不得有人死在我眼前。”
莊宴頷首,轉身走向幻心塔,裴之渙低頭對桃卿說:“你可以不和他談,我不會讓他強迫你。”
“沒關係。”桃卿微微搖頭,衝他笑了笑,“我和他早晚是要說開的。”
他也想通了,他不能一直逃避下去,否則他和莊宴還是會糾纏不清,必須做個了斷,但比起掌控莊宴的生死,他更希望莊宴就此離開,再也不要出現在他的生活裏。
他和莊宴一道走進幻心塔,裴之渙和宿雲涯沒有跟進去,因為幻心塔和太淵同屬仙寶,擁有著絕對的鎮壓力量,莊宴不可能在塔中傷害桃卿,而且事關莊宴的遺骸,他們並不適合旁聽。
一走入幻心塔,兩人身陷一片斑斕而虛幻的色彩中,一個白色光點輕盈地飄浮過來,正是幻心塔的塔靈。
塔靈不會說話,直接向他們的元神傳音,詢問他們是否展開幻境、打算去第幾層,兩人拒絕傳送,表示隻是要找一個地方談話,塔靈便靜靜地退開了。
兩人麵對麵地站著,一時都沒有說話,莊宴凝視著桃卿嬌豔的容顏,視線溫柔而貪戀,自上而下,仔細地掃過一遍,而後一頓,心疼地說道:“你瘦了。”
桃卿沒有作聲。
莊宴微微動了動手指,下意識地想碰一碰桃卿的臉頰,卻又不敢擅作主張,於是他隻能蜷起手指緊握成拳,隱忍著心中的渴望,對桃卿說:“我將我的骸骨交給你。”
“你先等一等。”桃卿說,“我還沒有說我會收下。”
“你不想要?”
明明是將自己的致命弱點交與他人之手,可是聽到桃卿不一定會收下,莊宴反倒流露出一絲驚慌之色,有些無措地問他:“為什麽?”
“第一,我不能確定這就是你真正的遺骸,也許你在騙我。”
桃卿垂下眼睛:“第二,我與你境界相差甚多,一旦你想殺我,我連毀掉你遺骸的機會都沒有,你可以隨時奪回去,即使你把骸骨交給我,我也不能徹底安心。”
“你說的這兩點都可以解決,隻要你將你的血滴在骸骨上,它就會認你為主,你自然能知道它是真是假,日後你稍一動念就可以毀掉骸骨,我定然來不及將它搶回來。”
說完,莊宴便安靜下來,留給桃卿思考的時間,桃卿抬起眼睛,觸及到他小心而期盼的眼神,心中驀然一疼。
莊宴何曾用過這樣的眼神看他,上一世的數十年裏,莊宴對他千嬌百寵,而他縱使被莊宴寵出了一些脾氣,卻也很容易就能哄好,莊宴對他好,他也對莊宴幾乎百依百順,又何嚐舍得他如此為難。
可一切都因為靈照鬼城的那一夜而改變了,就算他收下遺骸又如何,他真的從今往後就會對莊宴徹底放下隔閡嗎?不,永遠不會,他們再也回不到從前了。
即使他手握著莊宴的骸骨,可以隨時將他置於死地,他依然會生活在惶恐之中,害怕那一天的來臨。
除了身死之外,他同樣恐懼自己交付出去的信任會被莊宴再次辜負,他知道自己並不聰明,還十分天真地容易相信他人,所以麵對莊宴,他變得更膽小了,他的心已經碎了一次,再也承受不住第二次破碎。
種種酸澀而複雜的情感交織在一起,讓桃卿心裏難受極了,他無法繼續維持自己冷漠的表情,淚水刷地從眼中流了下來。
“卿卿?”
莊宴沒想到桃卿會突然哭出來,猶豫一瞬,終於還是忍不住伸手將桃卿抱在懷裏,不停地哄著他。
“別哭,別為了我哭。要是你氣我怨我,無論怎樣對我都好,我說過我任你出氣,但你不要哭,也不要不理我……我也會很難過。”
他的身上散發淡淡的血腥氣,顯得有些陰冷,是桃卿十分熟悉的。
可桃卿不想再被莊宴抱了,於是將他往外一推,邊擦著眼淚邊說:“別碰我。”
說著,他的眼淚掉得更凶了,不知為什麽,莊宴一安慰他,他反而更想哭了,同時心中生出了濃濃的怨恨,要不是上輩子的莊宴親手殺了他,他們會走到今天這個地步嗎?
桃卿悲傷而怨憤的眼神同樣深深地刺痛了莊宴,他實在不知卿卿為何這麽恨他,在他不在卿卿身邊的時候,卿卿到底遇見了什麽?
莊宴不知桃卿去過雲台,忽然想起桃卿應當不清楚他的師尊無定老祖已經承認了他的身份,便匆匆開口解釋。
“卿卿,你別怕,我不可能為了鬼城少主之位對你做什麽,師尊已經答應過我,隻要我為他完成一樁事,今後我便是鬼城少主,這樁事不算困難,很快我就可以做完了。”
“你的擔心不會成為現實,我絕不會殺你,更不會為了成為少主傷害你,我——”
他聲音一頓,微微揚高的語調又驟然低沉下來,凝視著桃卿的雙眼說道。
“我本就是為了你,才要奪取少主之位。”
“你說你是……為了我?”桃卿眼睛紅紅地看著他,啞聲道,“解釋清楚。”
“我現在還不能解釋,但無論發生什麽事,我都不可能為了少主之位殺你,卿卿,你要相信我。”莊宴哀求道。
如果不是為了少主之位……
桃卿輕輕地移開視線:“那又如何。”
倘若莊宴真的不是為了少主之位殺他,他隻會更加惶惶不安,正如他方才所想的那樣,他會時時刻刻生活在提心吊膽之中,再無寧日。
誠然,他眼前的這個人是二十年前對他百般疼寵的莊宴,可上一世的莊宴又何嚐不疼愛他,卻照樣會讓他在雨夜中絕望地奔逃一夜,然後殺了他,甚至抽出他的元神時還會輕輕發笑,他永遠也忘不了那抹刺眼的笑容。
回想起自己死前莊宴的眼神和笑意,桃卿心灰意冷,對麵前的莊宴搖搖頭說:“我不會收你的遺骸,你日後也不要來糾纏我了。”
“卿卿——”
莊宴心中一急,桃卿卻立刻將他打斷了:“莊宴,我不是你,沒有你那麽狠的心腸。”
“哪怕你把遺骸交給我、我掌控著你的生死,可到了那一日,你要殺我,我也照樣下不了手殺你。”
“說我懦弱也好,偽善也罷……我不敢殺人,尤其是殺了與我相識多年的好友,哪怕我如今十分恨你。”
“我隻想活命,所以希望你能離我遠些,莊宴,如果你還對我有一絲一毫的情誼,我隻盼著你能放過我,不要再來找我。”
桃卿的語氣很輕柔,措辭也並不過分,可落在莊宴耳中,卻不亞於字字誅心,令他微微紅了眼眶。
“可是我放不下,卿卿。”
他喑啞地說:“我放不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