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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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放不下我?”沉默良久後, 桃卿輕聲反問,“那你想怎麽樣?”
    莊宴閉了閉眼睛,壓住心中的酸澀之意:“我隻想你我如從前那般。我已經許久不曾聽過你叫我一聲‘宴哥哥’了。”
    桃卿悲哀地看著他:“不可能的, 我們永遠不會重歸於好。”
    若是可以,他又怎麽願意放棄他們過去數十年的情誼, 而這一切都是莊宴親手抹殺的,莊宴又憑什麽要求他像是以前那樣對待他?
    “如果換做是我將來會殺了你, 又或者我已經動手殺過你,隻是你僥幸未死,你還能安之若素地與我共處一室嗎?”他質問莊宴。
    莊宴聞言毫不猶豫地取出一隻玉色匣子, 將匣子打開展露出雪白的骸骨:“你現在就可以殺了我。”
    玉匣被施展過秘術, 裏麵的空間很大, 如一口棺材, 靜靜地放著一具完整的人骨,可以看到骨頭上有許多刀砍斧劈的痕跡,幾乎將骨頭劈碎了,由此可知莊宴絕非善終。
    這還是桃卿第一次見到莊宴的遺骸, 看著骸骨上那些猙獰痕跡,他心中滋味雜陳, 上輩子他幾次問過莊宴是如何身故的,但每回莊宴都隻是笑笑, 不曾真的和他說過, 大概是不想讓他為他難過。
    可是這樣體貼他的莊宴最後卻殺了他……
    他心中刺痛, 移開視線不欲多看, 對上輩子的莊宴越發痛恨起來, 時到今日, 他也不可能詢問莊宴生前發生了什麽事, 隻得假裝沒看見骸骨上的可怖傷痕,冷漠地說道:“我不會殺你,你收起來。”
    莊宴滿腔苦悶,哀聲問他:“卿卿,你要怎樣才肯相信我?你與我相識數十年,情誼深厚,我以為你知道我是怎樣的為人……你到底遇見了什麽,才讓你如此堅信我對你心存殺意?”
    “算我求你,卿卿,至少給我一個機會,讓我證明自己絕不會殺你,你可以要求我做任何事。”
    他目光悲切,桃卿垂下眼睛避開他的視線,掐著掌心說道:“二十年後,我將跟隨你去靈照鬼城,再過數年,你會突然殺了我。”
    這與莊宴所看見的夢境並無二致,他越發篤定桃卿一定是看見了未來的場景,便忍著心痛問道:“這是你看到的未來?”
    豈止是看到,這些都是他親身經曆的……
    桃卿閉上雙眼,回憶著那一夜的夢境,輕聲向莊宴描述:“靈照鬼城很少下雨,那是一個雨夜,我當晚宿在你的臥房,半夜我突然醒了,就聽到你說你要殺我。”
    “我以為你在說笑,你就割斷了我的頭發恫嚇我,我開始逃,當然這是你授意的,你像圍獵般悠閑,放任我在大雨中逃了一夜,待我靈力耗盡時找到了我,要抽出我的元神。”
    “那時我已經放棄活下去的希望了,隻想知道你為什麽突然要殺我,可你卻對殺我的原因隻字未提,甚至還對我笑,將我的元神抽出去了……”
    桃卿每說一個字,心髒就如同滴落一滴鮮血,好似全身的血都快流幹了,他渾身冷得厲害,甚至牙關都在輕輕地打著顫。
    莊宴雙拳緊緊握在一起,光是聽著,他就恨不得將未來的自己千刀萬剮,聲音發啞,不住地說著:“對不起,卿卿,對不起……”
    桃卿並不打算說出自己是死而複生之人,隻是對他說:“你問我是不是看到了未來,你可以這樣認為,這幾乎是未來一定會發生的事……”
    “我實在不知自己如何得罪了你,你竟然連為什麽殺我都不肯說,我無從得知你的想法,隻好自己胡亂猜測,也許你是為了少主之位才對我下手。”
    “但是你告訴我,你奪取少主之位竟是為了我。我不知道少主之位對我有什麽好處,我隻知道你枉顧我們的情意,一言不發地將我殺了。”
    “你要我給你證明清白的機會,可你又何嚐給我活命的機會?說什麽我逃出靈照鬼城就不殺我了,我怎麽逃得出去……”
    “想到這一日也許終將來臨,我就寢食難安,和你待在一起,這會讓我更痛苦。”
    “也許為了讓自己活命,我該早早殺了你,可我下不了這個手,我還顧念著我們過去的情意。莊宴,如果你肯為我考慮分毫,你就該放過我,我也求求你。”
    莊宴心如刀絞,疼得他渾身麻木,眼淚染濕了他的睫毛,他有多喜愛桃卿,桃卿的話就讓他心裏有多難受。
    “你的意思是,因為你看到的未來,無論我日後會不會殺你,你都已經心存芥蒂,隻要一看到我,你就覺得很惡心?”
    桃卿聲音哽咽,點頭承認:“……是。”
    “我明白了。”莊宴目光空洞,低聲說,“你走吧。”
    “……”桃卿怔了怔,像是沒料到他會這麽輕易放他離開。
    “走吧,卿卿。”莊宴轉過身背對著他,“趁我後悔之前。”
    聽到這話,桃卿瞳孔微縮,立刻想到了那個雨夜莊宴曾經說過差不多的話,令他不寒而栗,再顧不上其他,飛快地跑出了幻心塔。
    桃卿走後,莊宴在原地靜立良久,他垂著頭,安靜得沒有一絲聲息,眼淚接連不斷地流淌下來。
    原來卿卿已痛恨他至此。
    他再也不是卿卿所喜愛的那個宴哥哥了,他的存在隻能徒增卿卿的厭煩而已。
    忽然,一絲淡淡的黑色霧氣在半空中浮現出來,裏麵隱隱有一輪赤月轉動,正是師尊無定老祖的化身。
    莊宴絲毫不知師尊派出化身隨他進了幻心塔,方才他和卿卿的對話應當也被師尊聽全了,他不清楚無定老祖是什麽意思,隻能抬手行禮道:“師尊。”
    無定老祖哂笑一聲:“難得看見你哭,真有意思,我記得你上一回流淚還是你全族被滅門的時候吧。”
    莊宴沒辯解什麽,匆匆整理好自己的儀容,向無定老祖請罪:“叫師尊見笑了。”
    無定老祖說:“你將你的骸骨拱手讓人,這位桃小友卻不肯收,他不打算憑此奴役你或殺了你以絕後患,是個心地善良的好孩子。”
    莊宴垂眸道:“卿卿性情溫柔,最容易心軟,他對我如此,都是我咎由自取,傷透了他的心。”
    “殺身之仇豈可輕恕?他對你已是留了幾分情麵在。”
    這一點無定老祖倒是讚同,不過他是不在意的,笑著說道:“這也容易,我可以替你隨手抹去他的記憶,他不記得自己所見的未來,你們自然能重歸於好。”
    “多謝師尊好意,但弟子不能這麽做。”
    莊宴毫不猶豫地回絕了無定老祖的提議:“縱使我能蒙騙卿卿,卻騙不過我自己,我必須弄清楚到底是誰將這個未來告知給了卿卿,竟會讓他如此深信不疑。”
    “也許是神夢山的莫道主。”無定老祖道,“他乃天下唯一的渡劫修士,可推算命數,知曉過去與未來的照影,桃小友的師尊與莫道主關係匪淺,莫道主會為他推算未來命數亦未嚐可知。”
    莊宴沉思片刻,開口:“不知莫道主能否推算出未來我為何會殺死卿卿。”
    “恐怕很難,但你不妨一試。”無定老祖說,“你自當前去神夢山尋找機緣。”
    “是。”莊宴垂手道。
    “嗯,還有一事,你可一並記在心裏,到時一起探明。”無定老祖發出一聲意味不明的笑,“你可知我為何要跟隨你二人進入幻心塔?”
    莊宴微微低頭:“弟子愚鈍,還請師尊示下。”
    無定老祖說:“方才船隊降落至雲台時,桃小友也在,我一眼就注意到了他,隻因他的元神與肉身不甚貼合,這意味著他曾魂魄離體過。”
    莊宴猛地抬起頭,眉眼間皆是驚色,無定老祖示意他稍安勿躁:“你放心,桃小友還是你認識的桃小友,他沒有遭人奪舍,隻是不知發生了什麽事,令他的元神離開了他的身體。”
    “至於更多的,我卻看不出來了,他的元神被什麽東西遮掩住了,隻因我修煉鬼道,乃鬼道之祖,專研元神,才能稍稍覺察出幾分端倪。”
    莊宴靜默片刻,才幹澀地開口:“莫非卿卿魂魄離體正是與他所見的未來有關?難道他……”
    “我知道你在想什麽。”
    無定老祖打斷了他:“你是想說桃小友的元神也許造訪過未來,亦或者他的元神正是自未來回歸?這不可能。”
    “為何不可能?還請師尊明示。”
    莊宴迫切地向無定老祖請教著,他確實急需得到一個否定的答案,如果真相是卿卿的元神曾親眼看到這個未來……他不敢繼續想下去。
    “即便是莫道主也不可能逆轉時光,將一個人送到過去或未來。”
    無定老祖說:“光陰流逝乃是天道命數,倒轉光陰便是逆行天命,唯有真仙才能做到,而改變天命後,真仙亦會身死道消,永劫不複,試問有哪個真仙會這麽做?”
    “所以你且寬心,桃小友至多隻是看見了未來,但未來不是既定的天命,一切還為時未晚,你可以靠你自己改變。”
    他這一番話可謂語重心長,莊宴向他叩拜行禮:“弟子謹記師尊教誨。”
    “成敗與否全看你是不是能進神夢山了。”
    淡淡的黑霧一陣飄蕩,似在點頭,最後對莊宴說:“好了,出去吧,明日就是大比,為師今日再教你一招真法。”
    “是。”
    莊宴轉身走向幻心塔的出頭,無定老祖離開前又打量了一番幻心塔,嘿然說道:“有意思,不愧是仙寶,我竟然感受到了真仙的力量。”
    桃卿離開幻心塔後,與裴宿二人一道回到了長庚殿,兩位道君並沒有過多打探桃卿與莊宴在塔中說了什麽,更沒有問他是不是收了莊宴的遺骸,隻是將他哄得開心了些,晚上睡覺前又陪了他一會。
    這一晚桃卿是自己睡的,但他睡得不算好,反複夢到莊宴,先是他們過去的親密景象,最後是莊宴向他伸出手,將要抽離他的元神,終於將他驚醒過來。
    “宴哥哥……!”
    一聲驚叫,他喘息著地從床上坐了起來,被夢魘驚得滿頭是汗,守在屋外的金玉和翠舞連忙掌燈進來查看,又送上一杯溫熱的梨花甜露幫他壓驚。
    見他喝了甜露後漸漸平靜下來,翠舞心疼地問:“郎君可需要喚來兩位道君陪您入睡?”
    “不必了。”桃卿搖了搖頭,不想驚擾兩位道君,對她們笑著說道,“我無需人陪,你們也去睡吧,為我多留幾盞燭火便好了。”
    兩人又多勸了他幾句,見他態度堅決,隻好擔憂地告退,卻不敢真的睡下,而是在外間聆聽著屋中的動靜。
    桃卿盯著幔帳發了許久的呆,正打算從須彌戒指中取出安神丹服用,手背突然碰上了一團毛茸茸熱乎乎的東西。
    他低頭一看,竟是一隻雪白的幼兔趴在他的身邊,湊過來蹭了蹭他的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