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1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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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彌漫的水霧將桃卿的肌膚襯得更加雪白, 即使淡紅的痕跡並不顯眼,但憑借莫不臣的目力,依然能看得十分清楚。
    不止是後背有紅痕, 在波光微蕩的水麵之下, 腰肢和雙臀也都可以隱約看到, 昭示了曾經發生過的纏綿的巫山雲雨。
    見到桃卿的淡淡欣喜瞬間自莫不臣心中消失,他沉默半晌,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也沒說一句話, 隻是將手搭在了桃卿的肩頭上。
    “啊!”
    被人自身後摸上肩, 桃卿嚇了一跳, 下意識地以為來人是裴之渙或宿雲涯。要是之渙也就罷了,如果是星橋的話……
    他趕緊將身體沉入水中, 心虛地遮住痕跡, 這才轉身說道:“不要嚇我……卯神使,怎麽是您?”
    桃卿再次受到了驚嚇,完全沒料到出現在這裏的人竟然是莫不臣。
    少年潔白的道袍和黑發被水打濕了,貼服著身體,更彰顯出他的仙姿玉色, 桃卿垂著眼睛不太敢看,意識到他們現在的狀況有多窘迫,心裏既害羞又慚愧。
    他紅著臉小聲道歉:“真是對不起, 神使, 我和九郎正在一起沐浴, 不知道您會光降此處, 還請您恕罪。”
    說罷, 他取來放在托盤上的浴巾, 想要為莫不臣擦一擦臉上的水珠,可低頭一看,他渾身不著寸縷,簡直不成體統。
    他尷尬地往回縮手,卻被莫不臣一下子扣住手腕。
    莫不臣凝視著桃卿,他沒有展露出明顯的情緒,神色依然冷漠,但桃卿覺得好像就是哪裏不一樣了,給了他一種極度壓抑的感覺。
    “卯神使?”
    桃卿語含不安,輕輕喚了一聲,莫不臣何嚐不能看出他已突破到元嬰期,而這都是拜雙修所賜,不由傾身向前,緊緊貼住桃卿,握住桃卿的手也越來越用力,力道大得似若要將他的腕骨捏碎。
    “疼,神使,我好疼……”
    桃卿眼中泛起淚意,小聲呼痛,莫不臣聞聲立刻放開了他。
    但與此同時,庭院的地麵開始震顫,水麵劇烈地晃動起來,如沸騰般地冒出氣泡。
    石板蔓延裂痕,草木迅速枯萎,屋簷凝結出冰霜,伴隨著“喀啦”的聲響,尖利的冰錐掉落下來摔得粉碎。
    這是怎麽了?
    叢生的異象轉瞬間將庭院毀了大半,桃卿驚慌失措,無助地望向莫不臣:“神使!”
    對上他驚懼的視線,莫不臣動作凝滯片刻,輕輕閉上琉璃般的眼瞳,轉身說道:“上去說話。”
    他輕輕一點,停下所有異象,將庭院恢複成了原狀。
    上岸之後,他背對著桃卿,等待他穿好衣服,神色看似平靜,可素來衣衫整潔的他這次竟忘了弄幹濕透的道袍。
    桃卿匆匆爬上去打理好儀容,慚愧地向莫不臣道歉:“都是晚輩的錯,還請神使責罰晚輩的失儀之罪。”
    莫不臣沒有作聲,隻是望著牆壁,好像有些出神了。
    “神使?”
    見他半天不應,桃卿又叫了一聲,小心翼翼地詢問道:“不如由晚輩來侍奉您更衣?”
    他從須彌戒指裏翻到了一身不曾穿過的法衣,想要為莫不臣穿衣,侍奉人的活計他是做過的,師尊顧雪庭生病時,他向來都是衣不解帶地為師尊侍疾,不假手於人。
    桃卿抱著衣袍走到莫不臣身前,正要為他脫下道袍,卻驀地驚住了。
    卯神使這是……這是哭了嗎?
    他無法確定莫不臣是不是哭了,因為他的表情還是沒什麽變化,可他的眼尾也確確實實地紅了,正無聲地落下眼淚。
    “您怎麽哭了?”
    桃卿方才還擔心是不是自己惹怒了神使,現在卻有些心疼,也許是因為幼兔是卯神使的神力化成的,他竟然覺得神使哭起來很像九郎。
    若是九郎化成人形,大概也就是這樣哭的……哭起來很安靜,不會發出什麽聲音,叫人看不懂心思,卻知道它很傷心。
    一旦代入小小的幼兔,桃卿就更心疼了,卯神使一定是遇到了傷心事,才會哭出來,神使曾關照過他那麽多次,他又怎麽能在神使需要安慰的時候置之不理。
    桃卿連忙柔聲安慰莫不臣:“晚輩身單力薄,人微言輕,恐難為神使一解心中之憂,但晚輩願意聆聽您心中的煩憂。”
    莫不臣微微垂下純淨的眼瞳,低聲問道:“哭?”
    他抬手抹了抹眼尾的淚水,攤開掌心凝視了片刻。
    從前他隻見過別人的眼淚,還是第一次見到自己的,原來這就是他的眼淚。
    他落淚是因為傷心,其實他不懂什麽叫傷心,但現在他的心裏很疼,綿密柔軟的情絲化成一條條荊棘,深深刺入他的心髒,將他的心變得千瘡百孔。
    情會使人痛苦,使人受傷。
    他沒有經曆過情,不知道這樣的傷痛會如此強烈,即使他修道三千餘年,曆經過各式各樣的痛苦,也很難抵擋得了因情而產生的痛苦。
    莫不臣閉了閉眼睛,壓抑著疼,呼吸微微顫動著,對桃卿說道:“我此番前來是為了恭賀你奪得神夢令,你很好,果真沒有辜負我的期望。”
    見他沒有提起哭的原因,桃卿覺得他是不想跟自己說,難免有些失落,但莫不臣對他的誇獎還是讓他感到非常開心。
    他沒有再提起莫不臣落淚的事,隻是笑著說道:“晚輩最應當感謝的人就是神使,若無您的指點,晚輩是不可能拿到神夢令的。”
    “是你與神夢山有緣。”莫不臣說。
    桃卿好奇地問:“莫道主是不是早已預料到我們會在曆練中經曆什麽,這才給了我們相應的任務?”
    “不。”莫不臣否認道,“你們的任務皆源於神夢山自身,神尊隻是給予了相應的神力,並未插手任何事宜。”
    誰能獲取神夢令、是否與神夢山有緣,都是神夢山自行決定的,不過因他喜愛桃卿,神夢山自然會覺得桃卿是有緣之人,無論如何也會讓桃卿進入神夢山。
    桃卿感激地說:“回到合歡宮後,晚輩一定會多多祭拜莫道主……對了!”
    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晚輩是大庭的國師,許多百姓為晚輩修建了神祠,一定有許多願力,不知晚輩可否將這些願力送給您或是莫道主?”
    莫不臣微微搖頭:“不必了,神尊隻需要屬於他的願力。至於你的願力,不用也是可惜,待你進入神夢山後,我可以教導你兼修神道,將願力轉化成靈力,為你所用,你的修為會提升得更快。”
    桃卿受寵若驚地說:“這會不會太叨擾神使了?晚輩已經受益良多,豈可再勞煩您……”
    “你來便是。”莫不臣抬手撫上他的臉頰,“不算叨擾。”
    他輕輕撫摸著桃卿的臉,桃卿眨眨眼睛,隻當做是尊長撫摸小輩,於是不僅沒有避開,反而眼睛一酸,很依戀地蹭了蹭他的手指。
    “為什麽會有您這麽好的人?”他哽咽地說,“在晚輩的尊長之中,除了晚輩的娘親和師尊,對晚輩最好的就是您了。”
    孔師叔對他自然也極好,但師叔還有自己的弟子要教導,也要忙於宮中事務,能管他的時間其實很少,不像娘親和師尊,他們就隻有他了。
    至於卯神使,桃卿不知道他是不是有自己的弟子,可至少在眾生界,卯神使對其他人皆不假辭色,唯獨對他青眼有加,神使寵愛他,他當然也想對神使好。
    桃卿望向莫不臣,眸光純淨,滿是喜愛和信賴,然而對於莫不臣來說,桃卿的眼神極為卻刺眼,因為這與他注視顧雪庭的眼神別無二致,是對於長輩的依戀。
    莫不臣不想讓他這麽看著自己,抬手遮住他的雙眼,心髒愈發疼痛了。
    他要的不是這樣的喜歡,而是在夢境中桃卿對兔妖九郎的朦朧情愫,紅著臉對他百依百順,任由他夜夜與他親近,滿心滿眼隻有他,即使他死了,也依舊對他念念不忘。
    可桃卿辜負了他,無論是在夢中還是現實,他一次又一次地選擇了別人,甚至將他們的情誼忘得一幹二淨。
    如今他又將他視作尊長。
    為什麽?憑什麽?
    他不是顧雪庭,不會就此認命。
    桃卿與別人歡.好又如何,他注定是他的,即使他日後心所有屬,他也可以將他搶回來,抹掉他的記憶,讓他的心中隻有他。
    隻是現在還不到這個時候。
    “我不是你的長輩,你日後不必在我麵前自稱‘晚輩’,我們以平輩相交。”
    他放下手,凝視著桃卿的雙眼:“我喜歡‘九郎’這個名字,你可以叫我九郎,我叫你卿卿。”
    桃卿張了張唇,隻覺得太冒犯了:“可是……”
    “不必再說了。”
    莫不臣將食指抵在桃卿柔軟的唇瓣上:“我不喜歡任何人拒絕我。”
    “嗯……”
    桃卿說不出話,隻能發出模糊的聲音,點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莫不臣挪開手,抬起他的下頜命令道:“叫我一聲。”
    “那……九郎。”桃卿忍著奇怪的感覺,輕輕地喚著他。
    “嗯。”莫不臣回應著,對他說道,“你不要耽擱,盡快回來,我在陵遊界等著你。”
    “好的,神……”桃卿習慣性地叫著,叫到一半,連忙改口道,“九郎。”
    莫不臣感覺到幼兔的身體撐不住了,便撤回神力,身形消失於原地,小小的幼兔暈乎乎地落了下來,桃卿連忙接住了它。
    幼兔蹭蹭桃卿的手心,桃卿回想著剛才發生的事,輕點著幼兔粉嫩的鼻尖說:“你說我要不要給你改一個名字呢?以後九郎就是別人了。”
    幼兔聽懂他的話了,不太高興地用兔屁股掃他的手,顯然它很喜歡自己的名字。
    桃卿隻好哄它:“好了好了,我不改,以後你們都叫九郎。”
    他一邊安撫著幼兔給它順毛,一邊喃喃自語道:“神使他……是個矛盾的人,看到他流淚時我很心疼他,剛才卻又害怕他,原來他也有這麽可怕的一麵啊……”
    ……
    合歡宮,九還殿。
    莫不臣收回神念,緩緩睜開了眼睛。
    他趺坐於原地,許久沒有起身,他的心髒依然很疼,甚至因為情絲作祟,還產生了越來越疼的趨勢。
    不過短短一炷香的時辰,他元神中的情絲數目又猛漲了許多,比先前所有生長出來又拔除的情絲加起來都要多,將他的元神纏繞得密不透風,甚至影響了神力的流動。
    他不得不又一次動手清理情絲,將它們摘除下來,然而此回情絲離體之際,他忽然感到胸腔一疼,喉嚨裏湧上腥甜氣,驀地吐出一口血。
    殷紅的血跡將他色澤淺淡的雙唇染成了妖異的紅色,他取出手帕擦了擦,心裏很清楚自己吐血的原因。
    他動了情,甚至用情越深,無情道終於開始反噬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