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1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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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致把話說完, 便抱起手臂笑吟吟地看向裴之渙,等著看他的反應。
對於他們魔修而言,即便愛慕之人已經有了道侶, 他們追求對方也屬稀疏平常,更遑論裴之渙現在隻是小乖的相好,連個名分都沒有。
他們這樣的狀態隻會讓那些狂蜂浪蝶更加不顧一切地撲向小乖,因為他們終於知道小乖肯要情人了, 他們自然想試一試自己有沒有可能。
不過令孔致有些失望的是,裴之渙並沒有流露出絲毫怒意,顯然早有預料,隻是平靜地抬手向他一禮。
他說道:“多謝宮主忠告,我會守好卿卿,此外我也相信卿卿不會輕易被他人引誘,他既已有了我, 想來其他人很難再入他的眼。”
孔致又是一陣大笑:“你這小子和尋常的仙修比起來倒是很不一樣, 不錯, 我越發喜歡你了。”
說完他揮揮手,放裴之渙回去了:“如今已經有八個人尋到神夢令了, 要不了幾日你們就會出發前往神夢山,你先把身體養好,莫要耽誤行程,好了,回去吧, 我也要去九還殿論道了。”
“是,晚輩告退。”
裴之渙行禮後離開了羲和殿, 但他沒有回到桃卿的長庚殿, 而是去往顧雪庭的清虛殿, 準備接桃卿回去。
清虛殿。
桃卿遵從了孔致的吩咐,心事重重地來到清虛殿,準備向師尊顧雪庭稟明他和裴之渙雙修的事。
今日顧雪庭沒有居於前殿,而是待在書房中,肩披一身寬鬆的道袍,坐在桌後繪製著新衣的紋樣。
他目不能視物,繪製得很慢,書畫全憑手指的觸摸,一遍遍捋過紙張的紋理,在侍女的提醒下一點一點地勾勒出來。
桃卿走進書房時看到的就是這一幕,立刻屏息凝神,將腳步放到最輕,不敢發出半點聲音打擾師尊畫圖,不然稍有差池,師尊的一整張畫可能就會前功盡棄了。
等待了小半個時辰,顧雪庭畫好一張小圖,待墨痕幹涸,便輕柔地與其他幾張小圖摞在一處,叫侍女奉茶時都格外小心,讓她們直接把茶杯遞到他手上,而不是放在桌上。
侍女端著一套茶具款款走來,桃卿衝她一笑,主動接過茶具,親手為師尊沏了一杯茶,而後將茶杯放進顧雪庭手中:“師尊,請喝茶。”
顧雪庭麵上浮現出淡淡笑意,舉著茶杯輕啜一口,溫柔地說:“還是你沏的茶最符合為師的口味。”
他並不意外桃卿的到來,即便桃卿一句話不說,那股桃花幽香已然彌漫至顧雪庭的呼吸間,叫他想不注意都難。
桃卿甜甜一笑,開心地回應:“師尊喜歡便好。”
顧雪庭指了指幾張小圖:“這幾日我繪製了八種紋樣,你挑出你最喜歡的四種,看一看有無不妥之處,若是可以,我這便叫他們送去天人坊裁製新衣,你進入神夢山在即,總是要裁剪幾件新衣才好。”
桃卿心中感動,謝過顧雪庭後就將幾張小圖拿起來逐一欣賞,這些紋樣有的是華貴豔麗的繁花紋,有的是素淡清雅的水月紋,他心下已然有了猜測:“那剩下的四種是……”
“自然是製成我的衣物。”顧雪庭微笑起來,“既然我要隨你進入神夢山,又怎可丟了你的臉麵。”
聽出顧雪庭語氣中的期待,桃卿心裏也一陣雀躍,高興地說道:“師尊說的哪裏話,弟子向來以您為傲,又豈會認為您會落了弟子的臉麵?”
說著,他選好自己喜歡的四種紋樣,交到顧雪庭手裏,顧雪庭做好標記,一起放在書桌上,準備再稍作調整就讓侍女將小圖送出去。
桃卿很自覺地坐到顧雪庭身邊,為他按捏著微僵的手臂,緩解他的疲勞。
隔著兩層布料,桃卿捏著顧雪庭手臂上的肌肉,依然能感覺到相當結實。
這些年來顧雪庭從未鬆懈過鍛體,隻要身體允許,他就會進行鍛煉,風雨無阻,經常讓桃卿感到十分慚愧。
桃卿為顧雪庭按摩到手指酸軟,想要說的事在心底醞釀得差不多了,終於拽住顧雪庭的衣袖,軟軟甜甜地開口叫了一聲:“師尊……”
顧雪庭忽地輕笑一聲,捏了捏他的手指說道:“你是不是又做了什麽壞事,想要向為師認錯?”
桃卿一驚,頓時心虛起來,小聲問他:“師尊是怎麽知道的?”
顧雪庭一拍他的手背,唇邊笑意不減:“我做了你近百年的師尊,如何不了解你?你每次犯了錯,想要求我原諒,都會用這種語氣向我撒嬌。”
“我有嗎?”
桃卿臉紅了,他從來沒有注意過自己的語氣是怎樣的,和平時區別那麽大嗎?
顧雪庭笑了笑,將他輕輕地摟進懷裏,溫聲言道:“有什麽事就直說吧,你但講無妨,為師聽著。”
他這樣一說,桃卿反而不敢講了,孔師叔讓他稟明雙修的事,可師叔不知道,之前師尊身體不好的時候,他曾經答應過師尊不擅自改修合歡道,隻有得到師尊的允許之後才可以改。
雖然他現在還沒有正式從風月道改成合歡道,但是與之渙雙修過兩次,實際上就已經是踏入合歡道的門檻了。
他違背了師訓,師尊會不會怪罪他?
桃卿有點怕,心裏也愧疚,思忖片刻,決定還是委婉地講出來。
“假如弟子有朝一日想要改修合歡道,您會允許弟子這麽做嗎?”
顧雪庭動作稍頓:“為什麽突然這樣問?”
“因為弟子在日長小界經曆了許多,深感世事無常,說不上何時就會身負重傷,不得不依靠雙修治療……”桃卿將聲音放低,顯得憂心忡忡的,實則是心虛。
顧雪庭不喜歡他問這類問題,即便隻是假設,都足以引起他的心疼和嫉妒。
不過這個問題的答案顯然隻有一個:“若是如此,為師當然會準許你修煉合歡道,沒有什麽是比你的安危更重要的。”
桃卿眨眨眼,放心了不少,大著膽子繼續問道:“如果是別人受傷呢?我能不能用雙修之法救他?”
他此言一出,顧雪庭的笑容瞬間凝固,聲音也跟著淡了下來。
“卿卿。”
他說道:“你說實話,你問這些到底是為了什麽?是不是有什麽事瞞著我?”
他語氣不重,卻透出微微冷意,桃卿有些惶恐,在他麵前跪了下來,顧雪庭看不見他的動作,沒有攔他。
侍女小聲提醒道:“小郎君跪下了。”
顧雪庭一怔,叫她們將他扶起來,渾身被寒氣籠罩著,不祥的預感越發強烈:“你是不是……”
“啟稟師尊,弟子犯了過錯,已經違背了您的意願……”
桃卿哀聲道:“那晚我中了媚.藥肉蓮丸,之渙為了救我,與我歡合一夜,此藥成癮,我不慎將藥癮傳給之渙,必須每十日與之渙歡合一次,否則之渙將有性命之憂。”
“弟子雖無轉道之心,可與之渙雙修合歡道已成了事實,如今弟子的修為已經是元嬰中期了……”
說完,桃卿低著頭沉默下來,忐忑地等待著顧雪庭的責罰,可等了半天,顧雪庭依然沒有吐露出隻言片語,桃卿心跳如雷,惴惴地抬起視線:“師尊?”
“……為師知曉了。”顧雪庭的聲音終於響了起來,又幹又澀,喑啞得不成樣子,“既是事出有因,為師不會怪你,你能轉修合歡道也是好事。”
“你本就是天生媚骨的體質,合歡道才是最適合你的道法,為師橫加阻攔不準你修,反倒是阻礙了你的道途,你能打破桎梏,這樣很好……”
他語速極慢,聲音極緩,唯有這樣才能保證不會帶上任何顫音。
而桌麵之下,他的雙手緊緊地攥握成拳,力道大得手臂都在顫著,指甲在掌心裏掐出了深深的血印子,染得滿手是血。
顧雪庭極力控製著自己近乎崩潰的情緒,卻還是叫桃卿很輕易地看出了不妥,光是聽師尊的語氣,他就能感覺到師尊所說的這些並非出於真心。
“師尊!”他惶恐地跪在顧雪庭的麵前,想要拉住他的手臂,“您是我的師尊,怎麽會阻礙我,我願意聽您的話。是弟子錯了,請您盡管責罰我,不要強忍怒氣,什麽都不和我說……”
顧雪庭的麵容缺乏血色,雙唇也蒼白,微微搖頭說道:“你沒有錯,合歡宮弟子本就該修合歡道,此乃天經地義,你無須自責慚愧。”
“師尊……”
“好了,為師畫了這些紋樣,頗費精力,已經乏了,這就要去休息了,你也回去吧。”
顧雪庭從桃卿的懷中抽出自己的手臂,撐著桌麵起身,卻因為過度恍惚而踉蹌著倒了下去,失手將硯台打翻,墨汁流了出來,染髒了他辛苦繪製好的小圖。
“哎呀,郎君的畫!”
桃卿和侍女連忙補救,隻來得及搶出一張,剩下的都沒法看了。
顧雪庭麻木地坐著,聽到混亂的動靜,卻已經不在意了,心裏疼到沒有感覺。
連他最愛惜的明月都已經被弄髒了,又遑論幾幅沒有價值的畫?
“好了,不用收拾了。”他空洞地說著,“隻是幾幅畫而已,之後我再補上,你們都出去吧。”
桃卿染了一身墨汁,正沮喪不已,卻又看到顧雪庭的兩隻手上都是血,心裏頓時一緊,連忙取出治傷的丹藥:“師尊,您的手……我這就為您處理!”
“不要緊,隻是被什麽東西劃破了。”
顧雪庭阻攔了桃卿的動作,不想讓他發現這是他自己掐傷的。
正好此時奴仆來稟,清玄道君前來拜訪,顧雪庭便對桃卿說:“好了,剩下的事你不用管了,清玄道君應當是來接你的,你隨他回去吧,多陪陪他,過幾日再來見為師,取走你的新衣。”
“可是師尊……”
“去吧。”顧雪庭低聲呢喃著,幾乎聽不見了,“我很累,真的很累了。”
侍女們見他心意已決,客氣地將桃卿請走了,桃卿十分無奈,卻當真留不下來,隻能一步三回頭地走了:“弟子明日再來看您。”
他離開之後,顧雪庭揮退了所有侍女,隻剩下他一個人。他抬起染滿血的手,將蒙眼的綢帶摘下來,露出了泛出濕潤淚意的雙眼。
卿卿當然沒有錯,錯的人是他。
他害卿卿擔憂是錯,阻礙卿卿的道途是錯,愛上卿卿更是大錯特錯。
樁樁件件都是他的錯……倘若一定要說卿卿有什麽錯,那就是拜他為師,可他根本不配做卿卿的師父。
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
也似乎到了該結束的時候。
顧雪庭枯坐半晌,命人請來孔致,孔致結束九還殿的論道後匆匆趕來,正要和顧雪庭商議桃卿的事,卻先看到滿地狼藉,不由驚訝地問:“這是怎麽了?”
顧雪庭沒有回答他擔憂的疑問,隻是輕輕說道:“卿卿告訴我,他要轉修合歡道了。”
“是啊,我也知道了,還是我叫他來找你的。”
孔致忍不住地高興,但看到顧雪庭興致不高,這才強忍著沒有笑出聲來,而是問道:“你怎麽看?我覺得你好像不怎麽高興?”
不待顧雪庭回答,他又說道:“我知道你愛護小乖,我也愛惜他,但正因為如此,我才更希望他能轉修合歡道,否則就是浪費他的天賦。”
“你要明白,小乖終有一天會踏上這條路,就算你舍不得也不行,你早晚該放手的。”
顧雪庭笑了一聲,遮住自己酸脹而溫熱的眼眶:“是啊,我早該明白這個道理,但我放不下,我已經放不下了。”
孔致皺起眉,敏銳地察覺到有什麽不對,而顧雪庭接下來的話卻讓他勃然色變。
“我愛慕卿卿,不配做他的師尊,理應受三十神魂鞭,並被逐出合歡宮,永不為合歡宮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