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監軍召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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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著不遠處一群同行人頭落地,李自成也是心驚膽戰。
    李師道打量著站在牙院前麵監刑的王道台,心裏頗為忌憚,這家夥年初在遼東當兵備副使的時候主導平定了寧遠兵變,雖然手段異常暴力血腥,也因此被朝廷解職,但從中也證明了這個老東西的心狠手辣,之後薊鎮邊軍嘩變,也是他在幕後跟袁崇煥策劃擺平此事。
    眼下被廷推到甘肅當軍事長官,顯然也是因為內閣輔政知道他適合幹這種髒活,這老東西性情暴戾,且喜怒無常,心思敏銳,令人難以捉摸,當他的部下,不能有差錯啊。
    殺光一百多名被判死刑的流賊後,牙前已是血流成河,王正賢沒有絲毫不適,看他的嘴型甚至還有心情哼小曲,吩咐了武士打掃刑場,王道台打了個哈欠,背著雙手揚長而去。
    李自成嘴角哆嗦,後怕道:“如果不是大哥,我等這時也身首異處了。”
    李師道的臉色同樣難看,冷聲道:“你以為我們這就平安了?”
    “此話何解?王道台不是判定咱們無罪了嗎?為甚麽他還讓大哥當了千戶?”
    對於其中複雜的緣由,未來的闖王顯然還是不清楚。
    李師道歎氣道:“王道台現在之所以赦免我,是因為他暫時還不能判斷我謊稱的舉人身份是否屬實,加上我答話時表現出的不俗見識,這就更讓他心裏懷疑我是不是舉人了。”
    “他相信我是個舉人,但又沒有京報佐證,所以判定我無罪。”
    “至於他給我封的千戶官,如果他事後查證我的確是個陝西響馬,那他隨時可以殺掉我,如果遲遲不能查證,他也不介意讓我去戍邊,況且邊軍的千戶你真以為那麽好當麽?”
    “最後,如果我在任上幹的好,能幫他做出政績,那麽就算我是響馬,他也會把我變成真舉人,最終解釋權在他手裏,我們現在看似平安,其實性命係於他一念之間。”
    “二弟,你要牢牢記住一句話……”
    看著李自成,李師道語重心長道:“你自己能做主的東西,才是你的。”
    李自成若有所思,道:“對,王道台今天能赦免我們,明天自然也能殺了我們。”
    “好了,走,去把李懷仙他們帶出來。”
    拿著王正賢給的令牌,李師道順利帶出了李懷仙等人。
    李懷寶的病情還是那麽重,但命又很硬,這些天遲遲沒死,李懷仙、吳少誠、何進韜、李過等人也早就被感染了,但是也沒死,李師道給他們買了中藥,也給自己買了一份。
    等找到一家客棧安頓好住下,天已經擦黑。
    狼吞虎咽吃完飯,李師道正打算洗個澡好好睡一覺,外麵卻來了一名官吏,卻是白天對簿公堂時見過的聽案錄事趙奉,見了趙奉,李師道抱拳道:“趙參軍,有何貴幹?”
    趙奉回禮抱拳,麵帶笑容道:“賀卿得高遷,監軍院有命,召千戶入牙。”
    李師道心裏一聲咯噔,甘肅監軍院不是宦官駐外軍事機構麽?
    趙奉笑道:“李千戶不要擔心,這是例行誡勉談話,道台雖然已經任命你為千戶,但因為千戶是一所之長,所以監軍院也過問,高公公深得天子信任,你不要忤逆了他。”
    兵備道全稱整飭兵備道,是明廷在邊疆及各省要衝設置的整飭兵備的按察司分道,主要職能是地方維穩,同時協助巡撫處理軍務,其軍事職權主要包括分理軍務,操練衛所軍隊和地方民團,緝捕盜賊鎮壓民變,管理衛所兵馬、錢糧、屯田,巡視城池江湖要塞防衛事務。
    因為屬於一省按察司,所以兵備本身還有監察權和司法權,包括監督官兵、問理刑名、禁革弊政、聞風奏事,以及偵查鋤奸當地文官武將地主豪強皇親國戚動向等內容,在三邊這種戰略要地,兵備還會分管其他事務,比如教育、水利、工程、鹽法、礦場、馬政、驛傳。
    因此王道台雖然位高權重,但卻沒有直接人事任免權。
    所以李師道要想順利當上望北衛千戶,還得接受三邊監軍院的誡勉談話。
    至於趙奉口中的高公公,李師道就不知道是誰了。
    不過這人既然能當上陝西甘肅寧夏三邊等處鎮守監察太監,那肯定是皇帝的心腹宦官。
    “李千戶,走吧?”
    趙奉臉上雖然一直都帶著溫和的笑容,語氣口吻卻是不容置喙。
    收斂心思,李師道伸手道:“趙參軍,請!”
    雲母屏風燭影深,長河漸落曉星沉。
    來到監軍院時,門口已經點燃了火盆,牙門左右各有十名精壯武士。
    趙奉抱拳道:“總督府兵曹參軍事趙奉帶到李師道,請通傳。”
    那門官微微頷首,轉身開門去了。
    李師道也不著急,靜靜的站在那裏等,邊等邊琢磨話術。
    約莫過了一盞茶工夫,門官氣喘籲籲的跑了出來,道:“隨堂有令,召李師道!”
    老倌兒引著兩人進到一間偏房坐下,晚上李師道也沒法觀察監軍院建築構造,隻好乖乖坐下,時不時跟趙參軍打聽一些消息,奈何這趙奉滿臉笑容,嘴裏卻沒一句準話。
    李師道旁敲側擊問了半天,一個有效信息都沒得到。
    “趙參軍,監軍使怎麽還不來?”
    趙奉臉上依舊是一副淡定的笑意,道:“不急,隨堂日理萬機,等就是。”
    正在這時,房門吱呀一聲從外麵被推開了。
    李師道抬頭一看,卻是一個身材高大的老宦官!
    老宦官滿臉褶子,麵色煞白,雙目深陷,太陽穴高高鼓起,雙手指關節如鷹爪般凸出,眼神淩厲,整個人在黑夜裏猶如惡鬼一般,饒是李師道心智一向冷靜也嚇了一跳。
    “嗬嗬嗬,你這小娃兒就是王道台推舉的望北衛新任千戶官?”
    這閹貨的聲音又尖又細又沙啞,聽起來有些淒厲,讓人心裏直發毛。
    李師道吃了一驚,不過很快就鎮定下來,打了個千道:“小的給公公請安!”
    “行啦,就被請安了。”
    ’老宦官極為難看的笑了笑,沙啞道:“要是被你惦記上,咱是想安也安不了啊?”..
    李師道心裏咯噔一下,這麽說這閹貨已經提前背調看過自己的資料了?
    “你這畜牲,殺人全家卻不眨眼,端的是一個心狠手辣,卻又會冒著天大的風險去救一群出了五服的親戚兄弟,看上去有那麽幾分菩薩心腸,嗬嗬,說自己是舉人,卻殺人全家,帶著一萬多兩銀票,現在卻來河西投軍,連王道台都信了你的鬼話,當真是個小畜牲。”
    “這年頭真是亂啊,咱家現在都有些看不透你了。”
    李師道這下確信了,這老閹貨一定是早就背調過自己了。
    根據他那句連王道台都信了你的鬼話來看,他似乎已經認定是殺人犯了,可是他明明可以叫人抓了自己卻不叫,也可以直接拒絕王道台的提舉又不拒絕,那麽究竟想做什麽?
    “小畜牲,王道台是道科大員,不得不相信你的鬼話,但咱家不必。”
    “想活命嗎?想就跟咱家走。”
    老宦官說罷轉身就走,事實也的確如此。
    李師道略一思忖,既然這宦官沒叫人來拿自己,那說明他不想弄死自己,所以現在跟他走是最保險的,於是毫不猶豫的點了點頭,然後飛快摘掉帽子,便跟著老宦官走了出去。
    老宦官帶著李師道東拐西繞,走了約莫小半炷香時辰,到了武功曹。
    武功曹有一班武士守門,見了老宦官,都恭恭敬敬持刀行禮,說道:“給隨堂請安了。”
    老宦官嗬嗬一笑,從袖子裏排出一錠銀子,給到領頭的一個侍衛手裏,和顏悅色道:“王校尉,媳婦要生了?拿去買些魚肉給媳婦補補身子,今晚就不用站通宿了,早些回家。”
    侍衛感動得不行,一高興連稱呼都改了,作揖道:“謝謝高爺爺打賞!”
    說完忙不迭地親手開了門,進了武功曹院子,裏麵還有不少中層宦官在熬夜辦公,老宦官把李師道帶進一個房間,笑吟吟地請他坐下,小宦官進來上了茶,然後識趣退出去。
    看得出來,這個老宦官職位不低。
    再根據三邊監軍這個媲美遼東監軍的級別來分析,這閹貨不是司禮監提督、掌印、秉筆、隨堂、內使一級的大宦官,就是內宮二十四局掌司一類的,也有可能是信王府元老。
    “小畜牲還沒婚配罷?要不咱家受累,親手幫你淨個身?”老宦官開口道。
    李師道褲襠一緊,趕緊跪在地上磕頭道:“”高爺爺開恩呐,小的家裏單傳十八代,上有八十老母,下有繈褓妹妹,一家人都等著小的當兵養活啊,小的真的不想當中人啊!”
    “中官有什麽不好?也就是今年,皇帝誅殺魏黨五虎十孩兒清洗了一大幫人,導致宮人急缺因此才放寬了條件,要是擱往常年月,一般的阿貓阿狗想進宮當中官還當不成呢。”
    “砰砰砰!”
    李師道磕頭如搗蒜,擠出兩行貓尿,哭天搶地道:“高爺爺開恩呐,小的可以不當千戶,反正就是不當中人,高爺爺要是真想把小的淨身送進宮,那就一刀殺了小的吧!”
    “你這畜牲,殺人全家麵不改色,現在為了不當中官,又跪在咱家麵前嚎哭,這份心術倒是不簡單啊,咱家看你,就是天生的中官。”頓了頓,老宦官又問道:“畜牲叫李師道?”
    “回高爺爺的話,小畜牲就叫李師道。”
    “哦,李師道?名字不錯,嗬嗬,你可知咱家是誰?”老宦官又笑問道。
    “知道,知道!”
    李師道連連點頭,心裏已經慌到了極點。
    這些大宦官真是心理變態啊,言行舉止根本捉摸不到分毫!
    由不得多想,李師道擠出一副諂媚的笑容,匍匐在這老宦官腳下,道:“您是高公公、高隨堂、高爺爺,司禮監裏您能說上話,這三邊您最大,您肯定是皇上最信任的中官!”
    老宦官嗬嗬一笑,道:“小畜牲不光機靈,嘴還挺甜。”
    李師道磕頭道:“哪裏嘴甜,本來就是醬紫嘛!”
    “行啦!”
    老宦官擺手,一腳踹開李師道,雙目一邊從上到下觀察李師道,嘴裏一邊說道:“聽好了,咱家姓高,打萬歲爺還是信王的時候就伺候著了,這宮內外的大小事兒,不管是東廠、內閣、司禮監、禦用監還是錦衣衛、禦馬監、尚膳監……咱家也多多少少都會操持一些,不過不管是中官也好,不是中官也罷,咱身為萬歲子民,都得替萬歲分憂,你說是也不是?”
    李師道聽完一激靈,又細細地看了看老宦官,心中微驚:“這廝不是高起潛吧?
    朱由檢最信任的太監:曹化淳、王德化、王承恩、高起潛、李國輔、張彝憲、高時明、李鳳翔、褚憲章、方正化、許進忠、王應朝、陳大金、王之心、閻思印、謝文舉、孫茂霖。
    曹化淳、王德化、王承恩自然不用多說,高起潛、李國輔、李鳳翔、褚憲章這一幫子也是鎮守九邊重鎮的常客,各路邊軍、內閣、司禮監、禦馬監,都有這些大宦官的身影。
    這些人當中要論與朱由檢感情最深厚的,非王承恩莫屬。
    曆史上就是他把朱由檢一手帶大的,他與朱由檢在某種意義上就像父子一樣,他就是一個希望孩子成材的父親,雖然一直沒能幫上忙,但他的一生就是為朱由檢而活,所以最後當朱由檢上吊的時候,他感到世間也沒什麽東西好留戀的了,於是也就跟著在一旁上吊了。
    但這些當中要論深得朱由檢倚重軍國大事的,則非高起潛莫屬。
    在內宮二十四局當中,這家夥是最懂行軍打仗的。
    崇禎朝十七年深受朱由檢器重,與曹化淳、王德化、王承恩、王應朝、褚憲章、方正化、王之心、李鳳翔、李國輔、高時明這九大宦官一道,號稱朱由檢的左膀右臂。
    崇禎四年,毛文龍舊部孔有德發動吳橋兵變反叛,朱由檢即任命高起潛為監軍,督各路將官討伐孔有德,大克之,旋督遼東寧錦諸軍。
    越明年,監軍河北道,總監山西、大同、河南、宣府、湖廣等處鎮壓農民起義軍。
    九年,出任遼東諸軍總監,分遣諸將迎戰建奴。
    十一年,建奴入寇,克濟南,大略山東,擒殺明廷宗室魯王,朱由檢以盧象升為督師,高起潛為監軍,時本兵楊嗣昌力主與建奴和談,先調集主力圍剿李自成,高起潛附議。
    盧象升則極力反對,大罵楊嗣昌秦檜,朱由檢本人也是站和不定。
    已然死心的盧閻王遂孤軍北上,最後在巨鹿血戰殉國,在全軍覆沒之前,盧象升遣兵部職方事楊廷麟向駐紮在雞澤的高起潛求援,但由於沒有朱由檢的許可,高起潛不敢出兵。
    事後因為高起潛的乖巧表現,朱由檢並未責怪他。
    十七年,李自成兵臨北京,朱由檢命高起潛監寧潛諸軍。
    聽朱由檢上吊自殺,遂棄關奔走南京,南明福王時召為京營提督。
    多鐸陷南京,降殺高起潛。
    複盤了這個人的履曆,李師道也就知道話該怎麽說了。
    “高爺爺說的對,當今聖上英明神武,登基之初就殺了魏賊禍害,實在是大快人心,皇帝是比肩唐憲宗的中興雄主,又有您這樣堪比楊複光的忠宦輔佐,我大明複興指日可待!”
    “我們身為大明子民,更應該努力辦事,為皇上分憂解難。”
    “咱們隻要一心跟著皇上走,好日子還在後頭哩!大明萬歲,皇上萬歲!”
    一席話舔得高起潛眉開眼笑,這小畜牲真是個當宦官的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