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皂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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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連打帶踹,李懷仙和李光顏才把李自成這頭倔驢拽回軍營。
    李師道向王正賢報告了延安軍屠殺流民的事情,卻隻是得到了他的一聲冷哼:“老夫尚且是朝廷刀下狗,況乎流氓?把悲天憫人的胸懷收起來,不然掉腦袋就是你我。”
    道台還透露了一個消息,那些屠殺流氓的士兵,是榆林守備賀人龍部下的先導觀察部隊,隸屬延綏鎮,是朝廷直轄的營兵,即便隻是一個小小的參將,也輪不到他幹涉作為。
    明末這個亂世,眾生都身處其中,概莫能外。
    神州變成了一台血肉磨盤,每一個人都在磨盤上,每一個人也都是推磨人。
    “且夫天地為爐兮,造化為工。陰陽為炭兮,萬物為銅。”
    王道台幽幽一語,頗有些自嘲的意思。
    下午雨小些的時候,六軍開始在富縣四麵紮營。
    道台和監軍還住在縣城裏,不過富縣很小,擠完王正賢的五百親兵和高起潛的一千護軍後,就滿滿當當了,其他軍士還是得在城外安營紮寨,晚上王道台又帶著親兵來巡軍。
    中衛軍大營,指揮使楊天華率軍冒雪苦幹,隻剩轅門還沒築好,王道台巡視到此,當場大怒,把楊天華等大將叫到馬前叱責,楊天華作揖道:“士卒行軍太累,歇一歇就開門。”
    王道台大罵道:“你這廝愛惜士卒,就敢違抗我的命令嗎!”
    當場喝令親兵將楊天華拿下杖打,一頓軍棍打得楊天華半死不活,隨後又親自跑到大營外麵監視士兵築造轅門,中衛軍恐懼不已,那是玩命的幹啊,沒一會兒便造好了營門拒馬。
    王正賢在馬上指著楊天華罵道:“等老夫剿滅劉國能,立刻斬殺此賊!”
    一席話嚇得在場大小軍頭魂不守舍,中衛軍指揮使楊天華則是跪在地上連頭都不敢抬。
    李師道也第一次見識了王道台的另一麵,以前隻覺得這老東西喜怒無常,脾氣暴躁,雁過拔毛有一手,會拉關係,長袖善舞,屬於典型的政客,但現在看來,到底是軍部文官,殘忍暴虐的一麵還是有的,聽說他在遼東的時候也動輒鞭打折辱大將,顯然不是什麽好人。
    鑒於楊天華的先例在前,李師道等大將一直把王道台送到城門才返回。
    王正賢的標軍親衛都在這裏等著,可能是等的時間長了,都有了幾分懈怠,或倚或靠,喧嘩嬉笑,被王道台瞧見,直接就是一頓馬鞭亂抽,嘴裏還罵罵咧咧,威脅要斬殺親兵。
    前一刻還在語重心沉的跟李師道等大將教習軍事,這時候又跟個魔頭一樣,道台在兩種人格之間切換自如,令人歎為觀止,李師道在心裏記下,一定不能在他麵前吊兒郎當。
    臘月二十一,榆林軍守備賀人龍奉延綏巡撫嶽和聲之命,率六千甲兵抵達富縣,王道台連夜召集部下大將,警誡李師道他們要遠離延綏邊軍,萬萬不能與賀人龍他們發生衝突。
    到底是中央野戰軍主力,延綏軍光是那整齊畫一的森嚴陣形,就把甘肅道六部衛軍甩出了幾條街,六千人在原野上展開,竟然聽不到絲毫喧嘩嬉笑聲,真的是令人望而生畏。
    李師道牢牢記住了王道台的警告,嚴詞命令部下不得隨意外出。
    當天晚上,王道台部下標軍斥候來報,已經發現了劉汝魁、田見秀、袁宗第、劉芳亮、馬世耀、辛思忠等寇的行蹤,光看到的旗幟、車馬、隊列,大概就不下兩萬,可能還更多。
    王道台不敢怠慢,各軍枕戈待旦。
    雖然大寇劉國能還沒露麵,但事已至此,也等不得了。
    李師道心神不寧,根本不敢睡覺,帶著李懷仙和李自成在軍營外麵溜達,期間遇到了一個來武威軍大營喂馬休整的斥候,李師道跟他聊了聊,詢問了劉汝魁等人的情況,李自成對如何偵查敵兵人數的事情很感興趣,認為這是一門專業技術,不過斥候沒有細說,隻大概說了主要靠旗高、馬密、車數、火把、行長、兵寬等信息預估,然後再跟己方其他斥候多方位偵查到的情況進行多方印證,如果各方數值相差不是很大,那麽情況差不多就可以肯定了。
    說到底還是靠估,李師道大略明白了。
    看來斥候這活兒也不好幹啊,至少得有豐富的地理數學知識。
    誤判敵兵人數,可是很致命的!
    可能是預感到大戰將至,午夜時分,王道台率親兵隊再次出城,視察了各軍戰前準備的大小情況,還悄悄發了米麵酒肉,要各軍指揮使拿下去,務必讓兒郎們明天三餐飽食。
    另外還額外多了些羊肉,都是王道台跟富縣大戶買來的,這就是跟著他的好處了,不但能吃飽飯,還有肉吃,命令下來,各軍歡聲載道,對王道台的怨氣頓時消散得無影無蹤。
    王道台也沒回縣城,決定留在軍中跟士兵們同吃同住,還點名要李師道護衛,全軍飽食後,他又派人傳訊各營,每兵賞米五斤,以激勵士氣,並許諾戰後上表朝廷為大活兒討餉。
    把一幫子苦哈哈唬得熱淚盈眶,李懷仙吐槽,這老東西肯定是得了瘟疫,把腦袋燒胡了,李自成等人哈哈大笑,言語間沒半點對上官的尊敬,李師道嗬斥了兩聲,眾人才打住。
    李指揮使,大夥兒還是服氣的,不僅僅是因為膽子大,殺人不眨眼,而是處事公正,不貪財,關心士卒,行軍都是自己走前麵探路,一路下來,士兵們心理上都產生了依賴感。
    後半夜的時候,視察完畢的王道台來到李師道的軍帳休息,看到武威軍將士戒備森嚴,表揚了李師道兩句,看到李自成瞪著一雙虎眼,便詢問李師道:“這匹夫何人?是你部將?”
    “部下百戶李自成,村野粗鄙之人,不知尊卑禮數,道台勿要理會他!”
    李師道一邊使眼色,讓李懷仙看著李自成,一邊引著王道台往自己軍帳去。
    後半夜王正賢就在李師道軍帳睡下了,李師道持刀親自站崗,大約雞叫時分,王道台早早醒了,起身穿衣來到外麵,見李師道兀自精神抖擻,不禁讚許道:“賊響馬果非常人!”
    因為昨晚住在武威軍大營,所以早會也就在李師道的大營舉行了。
    斥候來報,流賊劉汝魁部前鋒大隊離此還有三十裏,大約有四千來人,拖家帶口的流民占大多數,後麵跟著的是田見秀、袁宗第、劉芳亮、辛思忠、馬世耀等部,一眼望不到頭。
    根據行軍方向來看,劉汝魁等部似乎打算北上跟王和尚會師。
    流賊的騾騎斥候也變多了,在軍營外麵騷擾窺探。
    那邊賀人龍也派軍官來跟王正賢通報了本部偵查到的情況,王正賢此時很鎮定,畢竟在遼東混過,基本的素質還是有的,他沒有回縣城,而且把監軍和核心將領召集過來議兵。
    “劉皂鶯自恃武勇,就這麽大搖大擺的從賀人龍跟前過路,真不怕死啊……”
    王道台在大營裏來回踱步,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麽。
    “敢問道台,劉汝魁等部到底有多少人馬?”
    事到臨頭,甘肅監軍張誌庭反倒不如王道台一個文官鎮定,李師道站在他身後,從張監軍諸多不自覺的小動作可以看出,這位來自紫禁誠的皇帝親信,此時心裏還是很不安的。
    “大概與我軍差不多罷。”
    王正賢看了張誌庭一眼,幹脆地說道:“劉汝魁一路裹挾流民,萬把人肯定是有的,袁宗第引賊從渭北來,一路上也納了不少流民逃兵,大概有個兩萬來人,至於田見秀等……”
    王正賢沉吟少許,道:“洪承疇一路窮追不舍,應當已無一戰之力。”
    “看樣子,劉皂鶯等部還是很清楚局勢的,並不想跟我們糾纏,他們的打算估計還是想去跟王自用、王嘉胤、王佐掛、張孟存等大寇會師,當然,劉汝魁也有可能想擊潰我們。”
    “劉皂鶯這般裝大,瞧不起咱河西漢子啊!”
    “明日戰,讓他看看咱的手段!”
    “擊破劉汝魁,男人殺光,美貌女人都搶光他娘的!”
    眾將七嘴八舌罵了一通,聽得王正賢皺眉,不過丘八嘛,能指望甚麽?士氣可嘉便足以令人欣慰了,李師道悄悄瞄了一眼,屋裏很多將領的麵孔都很陌生,大多數都不認識。
    “好了!”
    王正賢一拍大腿,猛然道:“今日且報營,鼓舞軍卒,整理兵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