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無獨有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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岩縣衙門。
天氣乍暖還寒, 衙役們也懶得出門巡街,全都圍在班房裏麵烤火。
炭盆
等到水煮得沸騰, 立刻用厚布裹著提手拎起來, 拿滾水往加了花生碎、紅棗碎、山楂與紅豆的杯子裏一衝,頓時香味四溢。
這東西暖胃,還能解乏。
酒也挺好,可現在是當值, 萬一不小心喝大了誤事, 是要挨板子的。
一個漢子拎著火鉗翻著火盆, 隨口說:“你們聽說了沒,長生觀出事了。”
“嗯, 我嬸娘家的親戚要生娃,想去找王道長求符, 結果看到長生觀外麵亂七八糟, 就跟那說書先生講的,‘一看就是經過了好一番惡戰’, 嚇人呐!”
“可不,聽說是有妖怪, 後來全給雷劈死了!都說王道長是世外高人, 我以前還不信, 如今可算是見識了。”
旁邊有個人嘴巴閑得慌,開始反駁:
“你們知道個啥?又沒有人看見妖怪,八成是那個老道自己扯謊。”
這話一出,很多人臉色就不好看了。
那人卻不收斂, 繼續嘀咕:“編這些瞎話, 不就是冬天沒人去買符紙嗎?攀扯什麽旱天雷啊!沒準是那老道做了惡事, 惹來的天雷呢!”
衙役班頭咳嗽了兩聲,板著臉說:“柳師爺屋簷
他隨手一指,就把剛才那人打發去幹活了。
等人走了,班房裏氣氛才緩和下來,有人低聲地罵:“什麽東西?仗著是縣令老爺的同鄉來這裏混口飯吃也就算了,都不是本地人,還敢瞎議論咱們岩縣的事?”
“都少說兩句。”
衙役班頭皺著眉。
他一抬頭,看見熊捕頭來了,急忙站起來。
熊捕頭掀開厚布簾子,他一個人堵在門口,差點把門框都塞嚴實了。
熊捕頭沒搭理衙役們噓寒問暖地討好,粗著嗓子說:“叫幾個人,換了衣裳,我們去長生觀一趟。”
“哎?”
“愣著做什麽,柳師爺要去上香。”
“……”
眾衙役麵麵相覷,這不年不節的,上什麽香啊?
柳師爺不用進山打獵,家裏又沒婦人要生產,沒病沒災的為什麽要去長生觀?山路崎嶇,轎子抬不了隻能坐滑竿,這季節不是受罪嗎?
人坐在滑竿上喝西北風,也夠喝一壺的了。
殊不知柳師爺心裏苦。
柳師爺前幾天夜裏還在歎氣,感懷著王道長,發愁岩縣城外的百姓如何在妖獸鬼怪口中逃得性命。結果忽然聽到了王道長沒死的消息,大喜過望,反複確定有山民去長生觀買了符,也見到王道長之後,昨晚忍不住燙了壺酒,整了幾盤鹵菜,美滋滋地喝完入睡。
——然後就在夢裏看到了青麵鬼。
青麵鬼吊著胳膊,還瘸著腿。
柳師爺大吃一驚,有心想問怎麽回事,又怕得罪青麵鬼。
青麵鬼黑著臉把柳師爺拎進了城隍廟。
雖然柳師爺經常去城隍廟,但在夢裏還是第一次,他知道這就是真正的陰司,跟那些泥胎雕像不一樣,來來往往的都是陰差鬼神,頓時嚇得不輕。
尤其那青麵鬼還趾高氣昂地宣布,說是岩縣城隍要見柳師爺。
——柳師爺連一個小鬼都不敢開罪,更何況是正牌位的鬼神。
同樣是一縣的父母官,陰司這位跟陽間的可不一樣,眼裏揉不了沙的。柳師爺在夢裏嚇出一身冷汗,他兩條腿抖得跟篩糠似的,也沒看清楚陰司衙門長什麽樣,青麵鬼一鬆手他就跪下了。
沒見著那位城隍老爺的長相,隻聽到一個充滿威嚴的聲音,讓他去長生觀一趟。
幹什麽呢?去接趙判官回來。
柳師爺聽得稀裏糊塗,想問卻張不開嘴,在城隍的威壓之下隻會唯唯諾諾地磕頭。
好不容易熬到了結束,青麵鬼把他帶出大堂,柳師爺一把抓住青麵鬼許諾了肥雞燒酒祭祀,這才問出了一點內情。
陰司趙判官與王道長有交情,去長生觀下棋,結果忘了時間,需要陽間衙門的官吏去請。
柳師爺目瞪口呆,前段時間還說王道長死定了,趙判官這就沒事人一樣的上門做客?還回不來了?什麽下棋忘記時間,鬼騙人能不能認真一點?難道他像個傻子嗎?
柳師爺還想問清楚,卻被青麵鬼從背後猛然一推,他大叫著從床上坐了起來。
外麵天還黑著。
柳師爺沒法睡覺了,他揪著胡子,思忖良久,確定長生觀發生了大變故。
結合前段時間從青麵鬼嘴裏聽到的風聲,乃是妖獸那邊出了岔子,王道長沒死,然後事情走向了一個未知的變故,以至於陰司城隍專門派了鬼卒去查看情況,結果有去無回,連趙判官都陷在裏麵了。
現在岩縣陰司進退不得,就把主意打到了陽間衙門頭上。
柳師爺氣得掐斷胡須,摔了被子。
可是沒轍,難道他能不去嗎?
長生觀。
嶽棠坐在蒲團上發呆。
前幾天的那張生產平安符,他借口道觀有事讓那些山民在主殿等待,他跑到後廂房急忙翻出書簡對照。
所謂的生產平安符,其實是兩重符。
一者增加元氣,二者驅除妖邪。
書簡上還寫了的,隻能避免鬼怪嗅到血氣奪舍胎兒,治婦人的體虛無力與疼痛,使生產的過程更快一些,不可能真的逆天改命,生死簿記下的難產橫死靠這道符是救不了的。
嶽棠可以現學現畫,不怕生死簿上多一條“本該橫死,卻被散修嶽棠所救”的記載。省掉了抓阿虎,逼阿虎去學的過程。
嶽棠廢了幾張黃紙,畫出了符。
他又認真翻了一遍書,確認王道長不賣什麽福運符生財符,這才鬆了口氣,去前殿把這張得來不易的生產平安符賣了出去。
嗯,賣了二十個銅板。
然後今日上午,求符的山民又來了,提著裝了十個雞蛋的籃子,過來感謝王道長。
嶽棠:“……”
感覺很奇妙。
畢竟學會的第一個符籙是雷法正符,幹掉了元嬰期的妖獸赤狐。
學會的第二個符,迎接了一個新生命來到人間?
嶽棠正在發呆,道觀外麵又來了新的香客。
“老師,是那幾個私鹽販子。”阿虎衝到嶽棠麵前,用爪子比劃。
嶽棠還沒回過神,就聽到阿虎繼續通報消息:“就是那群差點被鬼皮吃掉的人類,我們還搶了他們的貓。”
嶽棠:“……”
不對啊,那些私鹽販子用的黃紙符很拙劣,不像王道長的手筆。
嶽棠把疑惑放在一邊,維持著王道長仙風道骨的高人形象,手持拂塵,低眉垂眼地聽著那幾個私鹽販子哭訴他們在山中遇鬼的可怕遭遇。
“王道長,我們差點就沒能回來……”
“後來又來了一個怪物,變化著嗓音想把我們騙出廟,前麵一個怪物急了,就現了原形……可不是巧了嗎?能逃得一命真是僥幸。”
嶽棠木然想,是啊,太巧了。
巧到他在這個故事裏連續扮演了厲鬼與王道長。
“本來大雪封山,我們不想跑這趟的。”
私鹽販子們你一言我一語地說了經過,原來他們的黃紙符是從王道長的徒弟青同手裏買到的。現在差點丟命,私鹽販子們不敢當麵質疑黃紙符效果不好,就拐彎抹角地來找王道長告狀。
嶽棠了然,隨手“賠”給了他們十幾張“驅鬼符”。
“王道長,這符怎麽跟從前不一樣?”
私鹽販子感覺不到鬼氣,但能看到符寫得不同。
嶽棠這次終於能假扮“不對勁”的王道長了,他語氣生硬,麵無表情地說:“近日妖獸作祟,這是比原先更好用的符,不用錢,爾等可以先試。”
私鹽販子們大喜。
畢竟他們用黃紙符的數量最大,花費最多。
“等等,頭兒,那不是我們的貓嗎?”
私鹽販子裏的那個年輕人忽然看到蹲在牆頭上的黑貓。
不等其他人震驚,嶽棠直接說:“這貓是自己跑來長生觀的,如果是你們的,帶走便是。”
私鹽販子試圖呼喚黑貓回來,結果黑貓盯著他們手裏鬼氣森森的符籙,又看嶽棠,陷入了無邊的困惑。
最終還是私鹽販子拿出魚幹,成功地讓黑貓走回主人身邊。
看著這些人千恩萬謝離去的背影,阿虎有些惆悵。
“你不是嫌棄那隻貓太蠢嗎?”嶽棠漫不經心地問。
阿虎現在學貓已經有模有樣了,沒必要再帶著這隻黑貓在身邊。
阿虎甩甩尾巴,揮爪子劈出了一道雷符,準確地劈在房梁上一團黑漆漆的可疑物體上。
這東西凡人是看不見的,卻散發著濃厚的陰氣。
嶽棠把趙判官禁錮在那裏,充當自己的偽裝層,免得一天到晚拚命模仿鬼氣。
阿虎看著雷法穿透陰氣,再次露出那個黑漆漆的內核,終於忍不住問:“師父,這是什麽?”
“地府敕封。”
“……有什麽用嗎?”
阿虎歪著腦袋,看著嶽棠手裏捏著的那塊玉石。
起初阿虎以為嶽棠在練習符籙,後來發現嶽棠似乎在用神識描摹這個黑漆漆的地府敕封。隻是敕封太複雜了,不是單一的符籙,它層層疊疊地聚攏在一起,遠看像個石頭,隻有在趙判官陰氣散開的時候,才能短暫地看到表麵泛起的光芒與紋路。
“敕封是天庭與地府獨有的,一旦賦予他人,無論是妖怪,修煉者還是陰魂,他們就會具備特殊的身份,被天道區別對待。”
這究竟是什麽力量?
嶽棠抬眼看到阿虎滿臉迷糊,失笑道:“你沒發現趙判官有了這個,陰魂可以無數次複原嗎?”
阿虎眼睛一亮:“能不怕雷劈?”
它可沒有忘記,自己要被老師用雷法考驗,以培養習慣天雷威力的事。
“沒錯。”
嶽棠知道自己不可能參悟敕封的奧妙,可是有了趙判官這個活生生的例子,或許他能參悟到在天雷之下護持神魂的方法呢?
這可不止對阿虎有用。
南疆密林。
巫錦城戴著麵具,披著玄青色的袍子,看著遠處一團迷霧遍布的河穀。
那是善於迷幻法術的孔雀大妖藏身處。
也是巫錦城這次的目標。
這次,他不想殺死孔雀,而是生擒這隻大妖。
“首領,這裏的幻術很是厲害。”
一個黑袍黑甲的巫儺走到巫錦城身後,低聲勸說,“您親身犯險,猶如以己之短攻敵之長,實屬不智。”
巫錦城淡淡地說:“我們必須抓住一個大妖,還是一個別有心思、樂意配合我們的大妖,跟天官天將有矛盾,被其他山神排擠的孔雀就是最好的目標。”
“首領?我不明白。”
“這些山神體內有天庭敕封,很低微,沒什麽力量,但這對我們很有用。”
巫錦城的紫眸裏閃動著狠絕之色,“尤其是可以對比我們藏在巫儺神廟裏的,凶獸鬿譽留下的那道山神敕封,我們就能從中參悟更多的……天道奧秘。”
十萬大山的妖軍被拖在南疆,巫錦城再怎樣周旋,也隻能保南疆十年左右的太平,隻要天庭再度問起南疆之事,必然會對妖軍的無能感到憤怒。
妖怪沒法再利用,下一步天庭指派來的就是人間宗門的修士們了。
巫儺都是活屍,是怨魂,而巫錦城是魔。
南疆大軍最懼怕的就是雷法。
到時候,擅長雷法克製陰鬼的修士絕對不會少。
巫錦城未雨綢繆,已經在準備這一步了。
“如果有地府敕封更好,會比山神敕封更適合我們。”
巫錦城自言自語。
可是南疆根本找不到一處陰司。
從前生死之事盡歸鬿譽掌管,不似夏州別處有供奉城隍的習慣,昔年所見陰兵陰將也無敕封,導致巫錦城現在沒有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