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別出心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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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妖嗅到空氣裏彌漫著古怪的焦臭味。
那些被擊飛到遠處的羽毛似乎在燃燒。
它果斷轉身, 雙翅急拍,意圖逃命。
它對自己的速度非常有信心,天賦神通所化的黑風可以在眨眼間脫離戰場, 然而那股焦臭味與陰冷氣息縈繞不散。
“呼——”
雁妖感到一陣狂風狠狠地推了它一把。
髒腑劇烈震蕩, 雁妖忍住吐血的衝動,拚命往前飛。
可是翅膀劇疼,它哀嚎了起來。
禽羽類感覺最靈敏的地方就是翅膀,哪怕成妖也不例外。
雁妖的翎羽堅硬似鐵, 數量更是多到可以脫落一層作為兵器使用, 然而此刻這些羽毛沾到了莫名的漆黑物質, 就像附骨之疽一樣往它的血肉裏鑽去。
聯想到“王道長”方才所言,雁妖終於真正懼怕起來。
這頭凶狠殘忍嗜吃人肉的妖物, 巢穴周圍堆滿了屍骸,也曾在大嚼血肉之後, 見過凡人死後所化的厲鬼, 可是這些東西都經不起它雙翅一拍之力。
凡人就是螻蟻一般的東西,無論是活著還是死掉, 都一樣弱小。
所以雁妖從不相信,人死之後會變厲害這種說法。
即使它見到王道長的鬼魂, 也隻是忌諱雷法正符的威力。一旦這個隱患消失, 它便不再覺得王道長能對它產生威脅。
直到連逃跑似乎都不可能, 雁妖才意識到情況不對。
——眼前的一切,跟它的認知完全不同。
“為什麽?”
雁妖死死地盯著王道長。
真正的王道長也在震驚。
因為他知道不管屍血還是人骨都是嶽棠在瞎編,槐木倒是真的,這種木頭可以承載更多的陰氣, 比黃紙符的“驅鬼符”更強。
可是從嶽棠捏碎那些槐木符開始, 王道長就開始看不懂了。
那股操縱氣流的無形力量是怎麽回事?氣流好像是自然而然匯聚到嶽棠手中的, 這是什麽符?研究了一輩子符籙的王道長,竟然想破腦袋都沒想通。
還沒回過神,更大的驚駭來了。
王道長差點把那種燃燒著雁妖羽毛的黑色物質看做魔焰。
不,不是魔氣,而是陰冷至極的鬼火。
“你做了什麽……這是什麽……”
雁妖在劇痛中拚命掙紮,它跌下來撞斷了一片樹木,不停地甩脫被鬼火燃燒的羽毛,並用妖力催生出更多的翎羽來保護骨骼血肉,可這隻是徒勞。
焦臭與血腥味更濃了。
雁妖的瘋狂掙紮與慘嚎聲傳出去很遠,很遠。
在這個雪夜裏,不管是被陰兵鬼卒圍攻的亂石山還是長生觀,都能聽到這恐怖的聲音。
正在混戰的鬼卒與小妖停下了動作,遙望著夜空中那團不停翻滾的黑風,還有那無法形容的、懸浮在半空中的鬼影。
鬼影很高,有二十丈。
然而仔細辨別就能發現,構成鬼影身形的大部分陰氣都起伏不定,它們是這個厲鬼的一部分,又像是受厲鬼支配的力量,正在驅除周圍一切氣息把這片空間徹底拽入幽暗黃泉。
它張開巨大的手掌,像蛛影一般扭曲的手指,無情地捏住了雁妖所化的那團黑風。
指縫飛出的羽毛與血肉,夾雜在翻騰的陰氣中,還未落地就變成了齏粉。
“……”
那鬼影消失了。
不知道過去多久,一個小妖手裏的石斧跌落在地,才喚醒了失神的眾妖群鬼。
“那,那是什麽?”驚慌的小妖們喪失了戰意。
“是鬼神!”
陰兵頭領滿臉驚恐。
他曾經看城隍現過真身,鬼神的真身就是這樣龐大可怖。
難道長生觀的王道長已經吞噬了趙判官,得到了地府敕封?
“不可能,敕封隻受地府支配,不可能被外人奪走……速速回稟城隍老爺!”
嶽棠用禦風術回到了長生觀。
“砰。”
一個通體漆黑的大肉球被他丟進院子。
嶽棠手持折扇,緩步走入道觀。
他看到地上橫七豎八地躺著好幾個鬼卒,身上還纏繞著小小的雷光電弧。
嶽棠無聲地一笑。
他反手把昏迷的趙判官扔到主殿的房梁上,受害的趙判官陷在一團陰氣裏,連五官都看不清,看著像一掛海帶。
隨著“海帶”離開,嶽棠身上的鬼神之氣徹底消失。
阿虎也從暗處走了出來,確定眼前這個人真的是它的老師。
“道友,這是怎麽回事?”王道長終於能問出聲了。
“是這段時日觀摩地府敕封,偶然所獲。”
嶽棠對那鬼神形態也很滿意,可惜這一招有很大的缺陷。
“隻是表麵光,樣子貨,遇到真正強大的鬼神或者高階修士,就會被看破。”嶽棠又指了指趙判官,“如果沒了這位判官,我連虛假的樣子都撐不起來。”
所以雁妖就這麽沒牌麵嗎?
王道長語塞,他透過寄魂瓶看著阿虎已經試探著用爪子去撓院子裏的黑球了。
阿虎很聰明,它先拍了個雷法。
黑球毫無動靜。
阿虎放心地玩起了球。
金丹期的球,元嬰期的練符靶子……這是什麽教徒弟的配置?
王道長艱難地問:“道友那幾道符是?”
“噢,最初匯聚氣流的那個,是生產平安符。”嶽棠抬手凝出一道風,把滿地昏迷的鬼卒送出了長生觀。
“什麽?”
王道長暈暈乎乎,懷疑自己聽錯了。
生產平安符可以在鬥法時使用嗎?他不知不覺地問出了聲。
“……為什麽不行?它能驅除妖邪,護持己身,增強元氣。”
嶽棠重新端坐在蒲團上,從儲物袋裏拿出符籙書簡,認真地跟王道長討論,“所謂元氣,其實是從天地之間汲取靈氣,可是自上古以來,天地靈氣斷絕,僅僅隻能獲得一些微薄的元氣。這些氣可能是草木,飛禽走獸乃至凡人身上無意識散發出來的。”
捕獲這些散逸的元氣,反哺一人,並不會造成他人的損傷。
這跟妖怪、邪修、惡鬼主動吸取凡人的陽氣陰元不一樣。
“可是符籙的反哺之力是有限的,你也不虛弱……”
王道長的話語戛然而止。
反哺什麽啊!嶽棠要的是驅邪!
王道長想起嶽棠捏碎了一把符,輕描淡寫地化解了那些狂暴氣流形成的旋渦。
因為雁妖用來攪亂氣流的妖力被符籙驅除了,同時符籙汲取元氣的效用持續起效,哪怕四周沒有元氣,氣流仍然受到了牽引,一縷縷地匯集到嶽棠指尖。
這兩個效果結合在一起——
可不就是幽暗之中,嶽棠舉手間就反控了局勢的驚駭一幕嗎?
由於生產平安符不是攻擊符籙,所以雁妖感受不到修士的真元,隻有嶽棠身邊的陣陣陰風,它直接被唬住了。
“後來的鬼火?”
“是烈火符。”
“怎麽可能?”王道長已經不記得今天說了多少遍這句話。
嶽棠這次倒是承認了,普通畫符不可能有這種效果的。
“我用這些天琢磨出來的地府敕封,替換了烈火符的外圍那圈紋路。”嶽棠不用真元,隨意畫了一遍給王道長看。
“隻是用起來的準頭不好,我不得不用折扇把雁妖砸進符籙的範圍。”
王道長哽住了。
他活了這麽大年紀,就沒見過這樣用符籙的。
符籙到了這位南疆隱士手中,就仿佛脫胎換骨,千變萬化。
簡直有種符籙法修可以比劍修更厲害的錯覺。
王道長看著在阿虎爪子底下滾來滾去,毫無聲息的黑球,再次開始懷疑自己這麽多年都白活了。
他不知道嶽棠有一個不能親手殺死妖怪的顧忌,還以為這就是嶽棠對弟子的訓練呢!
看看這頭築基還未成的老虎,它會懼怕高階妖獸嗎?它會對地府產生畏懼嗎?
王道長歎了口氣,想起了自己曾經的弟子,忽然意識到自己也該改正教導方式了。
“阿嚏!”
熊捕快打了個噴嚏。
他有些疑惑,不應該啊,他從生下來就沒生過病,吹半夜冷風不至於的。
熊捕快走進柳師爺的小院,發現柳師爺頂著兩個碩大的黑眼圈,神情憔悴。
“柳師爺,您這是怎麽了?”
熊捕快本來想找柳師爺問一問,他昨晚夢見的蹊蹺事,結果現在一看,柳師爺像是患病了。
“我去請個大夫。”
“不用了。”柳師爺強打精神,有氣無力地說,“我這是沒睡好。”
柳師爺昨夜看到街上鬼影幢幢,就知道陰司城隍出兵圍剿妖獸了,心中大喜,想要熬夜等待好消息,結果後半夜忽然栽倒,生魂被一個小鬼帶去了城隍廟。
岩縣城隍在大發雷霆,柳師爺親眼看到那個總是跟自己往來的青麵鬼,被城隍下令責罰拷打,戰戰兢兢地等了半天,隻聽城隍老爺讓他今夜跟著一起去長生觀接趙判官。
是生魂跟著陰司鬼卒一起去長生觀!
柳師爺不知道發生了什麽,醒來之後坐立不安。
“熊捕快,我有一個不情之請。”
“柳師爺但說無妨。”
柳師爺關上門窗,把他猜測的長生觀之事始末,對熊捕快一五一十地說了個明白,還說他覺得今晚會是城隍親自出馬,去尋王道長厲魂了。
“……請你今夜留在我這裏,這樣鬼卒帶我離開之時,你的生魂也能一同前往。”
柳師爺很怕死,他更怕這事鬧大了,王道長殺了岩縣城隍,把這事鬧到地府。
“隻要王道長放了趙判官,待在長生觀,城隍老爺沒準就默認了。這樣不管對岩縣百姓,還是對王道長,都是一件好事。”
所以柳師爺不得不去,他想發揮三寸不爛之舌,說服雙方罷手。
哪怕知道城隍在利用他陽間官吏的身份,也不在乎他的死活,柳師爺也忍了。
隻是在去之前,他要帶一個人壯壯膽。
“此行凶險,熊捕快可以三思。”
“柳師爺高義,王道長大仁,能為這事出力,是我之幸!”
熊捕快毫不猶豫地應下了。
是夜。
朔風如刀,天漆似墨。
三更剛過,柳師爺的院子裏就冒出了白霧。
霧氣裏傳來鎖鏈拖曳聲,還有幽幽響起的招魂鈴聲。
熊捕快眼睜睜地看著柳師爺一頭栽倒,緊接著他也感到一陣困意,他沒有抵抗,腦袋一歪打起了鼾。
再睜開眼時,熊捕快發現自己站在庭院裏。
迎麵就是幾個模樣猙獰的鬼差,柳師爺就在旁邊。
“怎麽多了一個人?”鬼差尖聲問。
柳師爺賠笑說:“這是衙門的熊捕快,也是人間官吏。”
那鬼差上下打量了熊捕快一眼,然後勉強點頭說:“是有點官氣,行了,都走吧!誤了時辰,城隍老爺要發怒了。”
一陣陰風卷起,熊捕快下意識地抵抗,他發現他竟然站住了。
那鬼差卻不知道怎麽回事,還在那裏使勁地刮風。
熊捕快連忙收力,鬼差頓時失控。
一群鬼差與兩個生魂就這樣咕嚕嚕地滾進了城隍廟。
“嗯?”
一個威嚴的聲音在頭頂響起。
鬼差瑟瑟發抖地跪下,不敢辯駁。
熊捕快跑過去扶起柳師爺,這才看到眼前青麵獠牙的鬼怪們舉著回避字樣的高腳牌,手持銅鑼,又有抬轎的大鬼,身高超過兩丈。
那官轎裝飾得猶如神龕,寬大得足夠放下一尊高大的神像,四麵垂黃幔。
官轎後麵又是手持羅傘、金錘、高腳牌的大鬼小鬼。
這分明是城隍的儀仗。
柳師爺急忙拽著熊捕快,準備到轎前磕頭。
“不用了,速速上路。”
轎中傳來城隍不耐煩的聲音。
熊捕快感到一股視線掃過自己頭頂,然後輕輕地咦了一聲。
“這般生魂,陽氣倒是充足……既然如此,到了長生觀,就由你去叫門吧!”
柳師爺大驚,他沒想到城隍直接就叫熊捕快去送死了,王道長可是厲鬼,遇到這樣的生魂能克製得住嗎?
不等他開口說話,陰風大作。
他渾渾噩噩地被卷入儀仗之中。
“城隍出巡——”
“諸邪避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