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南疆異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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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疆的四季都是一樣的天氣, 隻有來到雲武城才能真切地感受到外界季節在變化。
一艘艘掛著五顏六色旗幟的大船停泊在城外,碼頭上十分熱鬧。
穿著南疆服飾的小販赤腳提著籃子,遊走在人群之間, 叫賣著竹筒飯。
還有賣脆甜果子的小娘, 頭上插戴的銀飾與脖頸上的銀項圈,在陽光與水光映襯下極是閃亮。
碼頭附近的茶攤上,一個戴著藍布頭巾的老人吸著煙鍋袋子,笑著說:“是暮春啦!”
從南疆之外來的大商隊都是坐船, 那裏冬天河道水淺, 行不了大船, 天氣也冷得夠嗆。要到春暖花開,乘著桃花汛帶來的那波洪浪, 順利進入夏州的南方水係網。
再經過幾十天的漫長航程,最終抵達南疆。
每一年, 當雲武城的港灣第一次被這些北船填滿, 就意味著這是外界所說的暮春時節了。
船隊會帶來大量的貨物,從魚幹海產到瓷器絲綢, 以及風幹的草原牛羊肉、乳酪塊,應有盡有。
那些在碼頭叫賣的南疆小販不是來討生活的, 而是想賺點錢買新鮮玩意回家, 順帶看熱鬧。
他們沒有土司與部落族長富有, 買不起昂貴的東西,可是看熱鬧又不要錢。
每當有裹得嚴嚴實實的大箱子挪移,船家商隊又如臨大敵的時候,他們就會好奇地開始打聽, 哪怕看不到裏麵的貨物。
那些等著接貨的船, 也不在意被人知道這些物品的下落, 反而高聲誇耀。
“西域的琉璃瓶!”
“那是蓬萊島的好貨,聽說是一條船那麽長的大海鰻!價值千金!”
“沙州織毯!每張上麵都有栩栩如生的美人圖!”
日頭越高,碼頭這裏的氣氛越是熱烈。
這將成為未來一個月乃至半年的談資,再隨著雲武城的商船,傳到南疆各地。
在這裏看得煩悶了,就喝一碗茶,吃塊米糕,再逮著一個熟人閑聊。
“哎,勒雷,你這是去哪兒?”
被人喊住的那個南疆青年,頭都不回,隻是衝後麵擺擺手,就接著帶人往碼頭那邊擠去。
“奇怪……勒雷今天不在雲武城鋪子裏幫巫儺大人們賣鮮果盒子,跑到這裏來做什麽?”
“興許他今天得空,出來瞧熱鬧的?”
“鬼扯,你瞧他那個樣子,不如說是過來辦事……等等?”
茶攤上的幾個人你看我,我看你,立刻興奮地跳起來。
難道今天來的船隊上,還有巫儺大人們需要的東西?
這也不算稀奇,這些年巫儺神廟買過罕見的深海明珠與奇怪的礦石,以及一些散發著香氣的名貴木料,據說是用來祭祀神靈的。
反正巫儺看上的貨物,絕對是好東西。
這怎麽能錯過?
“讓讓!”
一群人費勁地往前擠,自然有熟識的人問他們去做什麽,得到答複之後,立刻興奮地加入了隊伍。
就這樣一傳十,十傳百,很快半個碼頭都轟動了。
“當真?有巫儺大人們的貨物?哪艘船啊?”
眾人踮著腳,拚命地往那些高大漂亮的船上張望。
鮮果鋪子的夥計卻站在一艘不太起眼的船隊那邊,像做賊似的東張西望一番後,低著頭爬上搭板。
商隊首領不認識他,也聽不懂碼頭上那些南疆人嚷嚷的話,他打量了這夥計一眼,咕噥著說:“怎麽就一個人?”
“巫……我們東家馬上就來了!”
夥計雖然年輕,但是一副見慣了世麵的模樣。
商隊首領不太高興,他皺眉說:“這東西雖然不值錢,但還沒人賣到南疆這邊來呢,官府也不許往邊疆地帶販賣的,被人知道了我們就得有牢獄之災,也就是你們給的銀錢多,不然誰冒這種風險啊!”
夥計知道他想提價,隨手掏出一疊銀票,放在手裏扇了扇。
其他人看見最上麵那張銀票印著八通錢莊的字樣,這可是楚州最出名的錢莊。在夏州也很受歡迎,是所有遠來客商最喜歡的結款之物。
商隊首領頓時高興起來,命令打開底艙,讓人驗貨。
勒雷體格瘦小,商隊首領不怕他拿了貨物跑掉,畢竟那些東西實在有點沉,還很多……
搬走掩人耳目的布匹與貨物,撬開船艙隔板,露出一個個大木箱,拔走釘子。
隻見木箱裏填滿了稻草,一些半舊不新的木質物件躺在裏麵。
“這些是耬車,總共七十二件。”
商隊首領滿腹疑惑地問,“你們怎麽會要這些農具?你們南疆種的是稻,這是北方田裏用來種麥跟菽的……我可事先說了,這不能在水田裏使啊!”
“你放心,銀錢一分都不少,還有貨呢?”
“在這邊。”
商隊首領又讓人拆了艙壁,抬出兩個比較高大的木車,左邊有鬥,右邊是封閉的木輪。
“這可是七輪扇的扇車,揚穀特別快。”
夥計看完,就離開了船艙。
“怎麽樣,今晚來拉走?”商隊首領看了一眼碼頭上的人群,不安地說,“這裏人太多了,我可不想被人看見。”
夥計把銀票交過去,讓對方點數。
此時船艙中黑光一閃,陰風裏出現了一個披著黑袍的巫儺。
巫儺手裏還提著一個頭上生角的小妖。
“大人,就是這個。”
小妖撲到木箱上,仔細查驗之後,興高采烈地說,“我們大王成妖之前,就看到凡人用這個,幾百年了都沒換過,特別好用!”
巫儺:“……”
不止,這玩意可能在夏州楚州用了數千年,隻是從未傳入南疆。
巫儺無言地想,巫錦城抓小妖來種地這件事已經夠離譜了,更離譜的是,其中有個黃牛妖怪出來鬧事,糾集了很多小妖嚷嚷著要農具,說巫儺神廟故意折磨它們,明明能用農具非要封了它們的法力讓它們幹苦活。
行吧,農具就農具。
沒想到黃牛妖又鬧事了,說什麽南疆耕種方法太差勁,要了一堆巫儺聽都沒聽過名字的東西。
什麽七腳耬車,同時可以開七道並排的溝,再同時播種,一天能種一頃地。
什麽七輪扇車,穀子裏的雜質與癟粒、空殼直接就沒了,根本不用篩來篩去。
巫儺們聽得麵麵相覷。
他們生前,不是很小就作為山神貢品送來巫儺神廟,就是生在與世隔絕的雪峰秘境裏做山神的奴仆。種地這件事壓根沒做過,活著的時候沒有,死了以後也沒有。
壓根不懂。
不過他們去南疆各部落,是看過山民種稻的。
沒有這麽複雜的!
難道是因為巫儺神廟秘境之中沒有水,妖怪們種的不是水田?
也不對,南疆部族還在山上種茶樹,種菽、種麻呢……百姓根本沒用過這些東西。多離譜啊,連妖怪都會使的農具,南疆人從未見過。
那還有什麽可說的,買唄。
不用巫錦城發話,巫儺們就通過雲武城的渠道,聯係了願意做這筆買賣的商人。
等了整整三個月,今天貨物終於隨著北方船隊抵達。
巫儺嫌棄地推開身邊的小妖,伸手丟出一個袋子。
布袋飛到了半空中自動變大,把這些耬車扇車全部吸了進去。
同時,船身微微一晃,向上浮去。
“怎麽回事?”
甲板上的人踉蹌了一下,摸不著頭腦。
那鮮果鋪子的夥計感覺到一陣陰冷的風拂過身側,肩膀好像還被誰拍了拍,留下了陰冷的感覺,本能地打了個哆嗦,同時臉上也露出笑意。
“成了,貨款兩清。”
他哼著南疆小調,跳下搭板,快活地離開了。
然後沒走多遠就被熟人發現,陷入了重重包圍。
“巫儺大人們的貨物呢?”
“……沒有,我來看熱鬧的,我什麽都沒做。”
“胡說!”
夥計在人群裏麵拚命掙紮,商船上的人滿臉茫然。
錢給了,貨物不拿,也不商量怎麽運走?還說什麽貨款兩清?
商隊首領忽然想起南疆各種古怪的傳說,臉色大變,急忙說:“快去船艙看看!”
等他們扒拉著木梯跳下去,赫然看到了一個空蕩蕩的船艙,大木箱裏隻剩下稻草。
雪峰秘境,巫儺神廟。
凶獸肋骨構成神廟高大的廊柱,在這片猙獰陰影之下,十幾個麵容枯槁膚色發青的活屍靜靜地盤坐在那裏,吸納著神廟中的煞氣。
幽暗陰冷的風徘徊著,怨恨化為實質,像一片緩慢推開的黑色瘴霧。
突然,神廟外傳來高亢的喧嘩聲,宛如沸騰的油鍋裏潑入一盆冷水。
活屍們睜開眼睛,將黑霧凝聚成長袍披在身上。
他們走出神廟,借著陰風,在秘境裏隨意的幻現出來,黑袍下的眼睛冰冷地注視著那些拿著農具忘情歡呼的小妖。
“……”
妖怪們僵硬地閉上了嘴。
它們回到田間地頭,委屈地開始睡覺。
睡不著也要睡,天一亮就得起來幹活。
冷月高懸,月光被神廟頂端的肋骨切分成一道道平行的陰影。
在瘴霧與陰影的盡頭,是凶獸脊椎盤旋的階梯,它通往顱骨所在的位置,那是曾經山神鬿譽的妖丹所在,神廟的最高處。
魔焰遍布在階梯之上。
一個人影從高處走下來。
浮動血紋的白色長袍拂過階梯,魔焰卻猶如夏夜螢火,隻發出無害的點點微光。
幾個留守在神廟裏的巫儺疑惑地抬起頭,以為首領想出來看小妖們怎麽使用農具,於是猶豫著要不要過去把那些妖怪拽起來半夜幹活。
“不用,我出去走走。”
巫錦城隨意地一擺手。
他無聲無息地離開了巫儺神廟。
今夜月色很好,讓他想起了那個喬裝榕樹妖,似乎名為“嶽棠”的修士。
巫錦城再次來到了那座險峻的惡鬼峽,遙望夏州。
“嗯?”
巫錦城的神識忽然捕捉到一絲奇特的波動。
他抬起頭,隱約看到高空明月之中,有一個黑點疾馳而來。
他伸出手,山風烈烈拂動鬢角長發,一隻紙鶴翩然落入掌心。
紙鶴感受到巫錦城的真元波動之後,輕盈地展開雙翅,化為一張質地古怪的紙,而這紙上殘餘的力量……
“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