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破廟閑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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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暴雨如期而至, 一下就是兩天。
    赤陽府城隍擔心的事沒有成真,破廟裏的住戶沒再增加。
    可以說是一個好消息。
    無論從破廟的居住環境角度來看,還是根據楚州修士遭受無妄之災的程度來算, 都是好事。
    胡修士一邊用真元煉製小銅爐的藥汁,一邊眼睛發亮的研究著棋譜。
    “先生棋藝過人, 我學到了很多招式呢!以後等我師父長大, 再對弈的時候我就能穩穩地贏過他啦, 哈哈哈!”
    “……”
    胡修士這個仰天大笑的姿勢看起來特別欠揍。
    嬰孩被吵醒了,抬手蹬腿, 直接給了胡修士眼睛一拳。
    嶽棠差點懷疑這嬰孩已經有了微弱的神識共感,能聽懂胡修士的話,不然太巧合了。
    嶽棠也坐在一口小鍋麵前。
    胡修士煉丹,嶽棠是在煮野菜湯。
    ——畢竟不能讓小孩天天啃果子,會酸倒牙的。
    鍋裏除了野菜,還有一些用來調味的根莖與草葉。
    胡修士居然每一樣都認識,還能說得頭頭是道, 甚至想要挽起袖子從布袋褡褳裏拿出一把種子, 要給嶽棠展示一下催生草木的法術。
    據說這種法術從前的名字叫做靈植養護法, 自從天地靈氣斷絕, 看不到靈藥之後,就跌價成了普通的草木催發術。
    效果非常有限,沒法增加田產,隻能催生一株或者兩株植物, 所以一般用在稀有的草藥上。比如在深山偶遇一株不錯的草藥, 可惜沒開花, 或者果實才熟一半, 這種法術應該就能派上用場了。
    “……不過我建議同道別這麽幹, 因為我跟師父曾經發現過一株玄參,就差個兩年的火候就能滿三百年。我們師徒輪流對著那株人參用法術,結果在那處山穀耗了整整三個月,才得到整年份的玄參,賣給蓬萊派賺了一筆錢,不太劃算啊!這就是這種法術失傳的原因吧!”
    胡修士搖頭歎氣,然後順手就在廟門外催生出了幾顆白菜。
    比起玄參,顯然大白菜這種東西容易多了。
    於是鍋裏的野菜湯順理成章地換成了蔬菜羹。
    胡修士看了看,還是搖頭。
    “太寡淡了,沒有油水。”
    話剛說完,阿虎叼著一隻兔子走近了破廟。
    阿虎恢複了原形,它每走一步,就牽動肩背肌肉隨之起伏。
    無聲,卻蘊含了強大的力量。
    它的毛發帶著一股潮濕的水汽,卻又隨著運轉的真元不停地烘幹,這讓它周身縈繞著一陣白霧。這些白霧又聚集到了四爪附近,像是托著阿虎龐大的軀體穿行在山林之中。
    雖然阿虎記下了嶽棠所說的劍意位置,但還是很謹慎。
    它慢吞吞行走的架勢,頗有幾分氣定神閑的味道。
    遠遠看去,倒像是傳說中的山君展露真容。
    胡修士微微張大了嘴:“這位虎道友確實不凡。”
    阿虎不解地看了他一眼,不明白自己這種走路小心,不讓爪墊踩進泥潭水窪的動作有什麽好誇的。
    龐大的身軀無法鑽進廟門,它抖了抖皮毛,身體一躍,在空中就急劇縮水成了一隻虎斑貓。
    落地之後,阿虎熟練地用爪子剝掉野兔的皮毛內髒,將肉塊放進鍋裏。
    它雖然不會烹飪,但是知道哪塊肉最好。
    全部做完之後,它揮爪一道雷光把多餘的部分變成了焦炭,免得腐爛產生氣味。
    胡修士揉了揉眼睛,瞠目結舌。
    “它、它……”
    “是天賦神通。”嶽棠幫阿虎描補。
    胡修士鬆了口氣,那就是他看錯了。
    剛才那隻老虎爪子疾風殘影般地比劃了幾下,快得他都差點沒看清,胡修士一句“憑空畫符”的驚呼差點脫口而出。
    用符籙的修士很多,就連煉氣期的修士都可以靠符籙降妖除魔。
    可是一旦沒了符籙,就隻能被妖魔吞掉。
    這時候,如果有憑空畫符的能力,自然不懼危險。
    符修一輩子都在朝著這個方向努力,然而能做到這一點的很難,就算是金丹期符修也無法做到憑空畫出雷法正符吧!
    築基期的妖獸,嗨,可不就是天賦神通嘛!
    嶽棠又跟胡修士下了好幾盤棋。
    但是那種幻覺再也沒有出現過。
    也不知道究竟是前世他隻跟巫錦城下過這麽一盤棋,還是沒有碰上“重合點”的場景。
    嶽棠思索了一陣,借著一個話頭,不著痕跡地與胡修士談起了魂魄、前世記憶。
    “踏入道途之前的那些輪回,我們會是什麽?”
    胡修士覺得這個話題很有趣,他哈哈笑道,“可能是一個窮得到處討飯的乞丐,也可能是富貴溫柔鄉裏的紈絝子弟。”
    “胡道友這麽說,看來是有相關記憶?”
    嶽棠看著廟外的落雨,心境澄明。
    胡修士“唔”了一聲,抱著手臂說:“這倒不能確定,畢竟能看到的記憶太少、太短,通常也沒什麽意義。好比有一天我看到了一座金碧輝煌的宮殿,也不能證明我前世就住在那裏,沒準我是那些仰人鼻息的奴仆呢?”
    嶽棠點點頭。
    他的很多記憶都是這樣,零散雜亂。
    記憶隻能提供自己的視角,通常很難確定自己的身份。
    隻有特定的場景,才能獲得“有用”消息。
    比方說記憶裏看到自己坐在金鑾殿上,朝臣齊齊跪拜……順帶說,想要觸發這個記憶,必須這一輩子也是帝王。
    同樣的身份,同樣的處境,同樣的地點,是最容易獲得既視感的方式。
    可是修士……大部分時候,他們隻是修士。
    這個身份重合點就很難。
    “所以如果幾輩子之前是修士,因為輪回忘卻了,還是有可能找回些許記憶的,其他身份就夠嗆了。”
    胡修士搖頭晃腦地說。
    嶽棠陷入沉思,其實他有一段關於身份的記憶。
    那次他看見自己坐在攤位後麵,有個人朝自己伸出了手,那架勢就仿佛嶽棠是算命先生。
    嗯?
    怎麽又是手?
    嶽棠從記憶深處翻出那段景象,這次很遺憾地沒能從客人的手上看出任何線索。
    不像殘花落子那段,一眼就能認出是巫錦城。
    “如果有人的記憶是在照鏡子,是否會看到前世的長相?”嶽棠隨口問。
    因為距今為止他沒能在記憶裏看到任何一個人的臉。
    “挺難的。”
    胡修士搖頭說,“忘川水輪回池都沒洗掉的記憶,肯定很重要啊,至少對那一世的‘你’來說印象深刻。除非很愛美吧,否則不太可能得到照鏡子的記憶……哦,如果你某一世在河邊取水或者洗衣服的時候被人害死了,怨念深重,可能會在河水倒影裏看到凶手的臉?”
    嶽棠:“……”
    嶽棠想了想:“有人認真探究過這些前世記憶嗎?”
    “還真有,我們楚州在修煉魂魄這一道上頗有心得,遠勝外州修士。”
    胡修士得意洋洋,一副“道友好眼力,你算是問對了人”的姿態。
    “也不算什麽秘術,無非就是多走、多看、多經曆。做得最徹底的那位……巧了,就在這裏。”
    “什麽?”嶽棠一愣。
    胡修士指著遠處的山峰說:“這裏曾有一個瀚海劍樓,宗門裏有一位驚才絕豔的修士,他的足跡踏遍了人間九州,做過販夫走卒,也做過帝王將相。每次都是自封記憶把自己真的當成一個凡人,會老會死,在死的那一刻魂魄脫離,重新尋找奪舍對象。他的同門都是劍修,你知道的……有足夠的能力護持他這麽做。”
    胡修士豎起一根手指,表示那位劍修用這種方法“煉心煉魂”了上千年。
    “聽說那位修士用這種方法找回了很多前世記憶,還以此求道感悟。我師父說,如果一直順利,那磨煉心境的‘劍’得成,這天地之間又會多出一位了不得的人物,可惜啊——”
    嶽棠想到赤陽府城隍提到,瀚海劍樓遭到了天庭征伐。
    “可惜這位劍修後來失蹤了?”
    “你怎麽知道?”胡修士震驚。
    嶽棠低聲道:“我隻聽說瀚海劍樓出了變故。”
    胡修士看了看左右,鬼鬼祟祟地耳語:“是天庭做的,我們楚州有一條不知道是真是假的傳聞,據說天庭不允許任何人成仙,不管怎麽修道都不可能成仙了。瀚海劍樓那位修士以輪回感悟天道的方法確實有效,天庭是發現了他要成仙這才痛下殺手,還準備滅掉整個瀚海劍樓,防止後人效仿。”
    嶽棠定了定神,故作遲疑:“為什麽呢?天庭有那麽多神通廣大的仙神,難道還怕一個後學晚輩嗎?”
    胡修士搖搖頭:“不知道啊!”
    然後他又低頭看懷裏的嬰孩,嘀咕了幾句。
    什麽他師父可能知道,但是師父不肯告訴他。
    嶽棠一聽就明白,胡修士大概沒聽說過天庭預言。
    “瀚海劍樓的事,還在別的地方發生過嗎?”
    “什麽?劍修輪回嗎……”
    “不,我是指天庭征伐。”
    “不少吧,你們夏州南疆不就是嗎?”胡修士奇怪地看著嶽棠,然後一拍大腿,“我懂了,先生是來楚州找盟友的啊!”
    嶽棠順勢點頭。
    胡修士為難地摸著胡須說:“這很麻煩,有這個能力的宗門都不知道躲在哪裏,瀚海劍樓是有幸存者的,可是他們都藏起來了,恐怕要問長德公了。”
    “長德公?”
    “哦,就是赤陽府城隍,忘了先生是外州人士,不知道這些。”
    胡修士又像是想起什麽,叮囑道,“先生不可大意,楚州隻有長德公是可信的,其他陰司鬼神不說也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