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茶樓聽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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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陽府城很繁華。
這種熱鬧不同於南疆雲武城, 雲武城有很多商人,有琳琅滿目的新奇貨物,路過的人都操持著不同的口音, 所有話題都圍繞著貨物與回程時間。
赤陽府的集市上貨物很單一,不過來來往往的人嘴裏說的念的,全是瑣碎的日常小事,他們根本不急, 做什麽事都慢悠悠的。
一個手裏捏著核桃的老人, 看模樣想要進入不遠處的茶樓, 結果走了一刻鍾都沒能走到那裏, 他剛在皮行門口看完熱鬧, 又忍不住逗留在路邊賣撥浪鼓的小攤上。
路人的想法太容易發生變化了, 所以小販與鋪子的夥計就拚命地吆喝著。
認識的人喊名字,不認識的人就看衣物恭維著稱呼。
一個又一個貨物的名字從他們口中被流利地說出,並且吹得天花亂墜。
如果不看東西,隻聽吹噓, 嶽棠簡直懷疑自己到了修士聚集的坊市。
否則哪來的玄天水精琉璃盞, 夕照雲霞織就的錦緞呢?
這種吹噓, 並不是把普通蘿卜說成是人參的造假, 而是一種賣弄口才的誇大,普通人不會相信水裏有什麽水之精,更不覺得天上的雲可以用來織衣服。
隻是各家鋪子的貨物相似度太高,可不就隻能看口才嗎?
有時, 兩家對門的鋪子還會爭起來。
大家一會兒聽左邊的吆喝,一會兒捧右邊的場, 甚至還有人在
不管是誰開口, 隻要講得頭頭是道, 就會迎來一陣稱好聲!
哪怕是衣衫襤褸的賣唱老翁也不例外。
畢竟說得好了,人聚得越多,鋪子的主事者會高高興興地送上食物與錢。
嶽棠總算知道胡修士嘴裏沒個停歇的習慣從何而來了,這可能就是赤陽府的風氣吧!
嶽棠帶著王道長在城裏買朱砂與黃紙。
還有桃木劍。
得益於楚州人祭水召魂的習慣,這些東西都很容易買到,按照王道長的說法,品質都很不錯。
換成在夏州,這些東西隻能在陰陽鋪子才能買到,好不好使就要看運氣了。
純正的朱砂太少見了,總會摻東西,黃紙同樣如此,如果太粗糙品質太次,連真元都承受不住。那柄桃木劍是五年以上的桃樹主幹,沒有裂紋,也沒有瘢痕。
嶽棠拿出王道長的儲物袋,替他付了錢。
夏州、楚州的人間王朝不是同一個,貨幣不同,不認識的錢楚州人不收,可是金銀本身是無所謂的,尤其是沒有任何印記的碎銀。
隻要拿去錢莊,讓掌櫃的稱量一番後,就能順利兌出一筆錢。
嶽棠還給孩童外表的王道長買了好幾套衣服。
鞋履也沒落下。
這些衣物有合身的,適合少年人身高的,以及將要成年的尺碼。
嶽棠分了好幾家鋪子買的,他很謹慎。
走在城中,他偶爾能感覺到陰司鬼卒的氣息。
不過這些鬼卒並非在搜查什麽,更像是在巡街。
嶽棠收斂了全部氣息,他看上去就像一個普通人,帶著貓,還牽著孩子。
赤陽府大街上最不缺的就是扛著孩子看熱鬧的百姓了,簡直完美融入。
阿虎從來沒見過這麽多人,凡人。
雲武城它可沒去過。
阿虎一會兒伸著腦袋看坊市那頭的豬肉鋪子,一會兒盯著酒樓門前玩花刀分割烤羊腿的大漢,興奮不已。
老師說得對,城鎮比山裏熱鬧得多。
如果它還是斑斕猛虎的模樣,沒學會變小的話,就直接錯過了。
“……世人都說神仙好,能遨遊四海,飛天遁地,長生不死,可是諸位客官知道要如何才能成仙嗎?”
街邊茶樓裏一聲吆喝,成功地引來了無數路人的注意。
包括嶽棠一行人。
嶽棠雖然知道這是說書人在講誌怪傳奇,拋個引子出來,但這裏是赤陽府,沒準有些不一樣的東西?
懷著這樣的好奇,嶽棠帶著阿虎與王道長走進了茶樓。
這座茶樓共有兩層,地方很開闊。
得益於說書人那一聲驚天大喊,瞬間一樓座無虛席。
跑堂的夥計提著茶壺,樂嗬嗬地挨個上茶,送點心,收錢。
就連茶樓門口都有人堵著,想聽那說書人如何講下去。
“一是服用靈丹妙藥,傳說中的九葉靈芝、萬年雪參之類的東西,生啃一口都能延壽十年。要是整株服下去,眼前立刻會出現漫天紅霞,祥雲環繞,直接飛升成仙。”
那說書人搖著扇子,煞有其事地講述著。
王道長失笑。
阿虎聽得津津有味,很想知道那些東西是不是比肉好吃。
這時茶客裏有人發出一聲不合時宜的嗤笑。
“笑話,一支十年的參啃完了都得流鼻血三天,百年人參直接吞服怕不是明天就要辦喪事,確實是白日飛升,駕鶴西去了。”
此言一出,茶樓裏頓時“嗡”地一聲,像開鍋的熱水一樣沸騰。
這些嗑瓜子,吃花生的茶客們很樂意有人拆台,平添了樂趣。
說書人不愧是楚州人,他半點不惱,樂嗬嗬地朝著四麵做揖。
“那靈芝雪參本就不是凡物,跟普通的補藥不一樣的。”
不等茶客們再起哄,說書人抓起棗木製成的醒木拍,往案幾上這麽一砸。
“啪!”
茶樓裏雜七雜八的說話聲頓時一止。
“這成仙的第二個方法,就是多做善事多積功德。諸位可知道咱們府城的城隍老爺,生前是何等人物?”
“這還用說?當然是長德公了,在楚州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嶽棠瞥了人群裏接話的茶客一眼,覺得這是跟說書人打配合的。
提到洪江天堤的黃府尹,那可是人人都有話說。
王道長原本可聽可不聽的,此時也不禁認真起來。
赤陽府城隍姓黃字長德,因是八百年前的官吏了,與今時隔著數個朝代。
據說三百多年前,曾經出現過一位非常靈驗的鬼神,官府說是新城隍。
“……說長德公啊,已經被召到天上做神仙啦!咱們赤陽府一地,從此之後就要奉新的城隍老爺了。”
赤陽府百姓很不樂意。
雖然去天上做神仙是好出路,但是長德公的神像搬出城隍廟之後,官府遲遲不肯為長德公修新的廟,就連那些自發修建的廟也被官府拆掉了。
當時的赤陽府百姓十分惱火,明著暗著跟官府對著幹。
“做得對,沒錯!就算是現在,我們也不答應!”
茶客們紛紛拍桌子。
說書人笑眯眯地繼續說:
“但胳膊確實擰不過大腿,咱們平頭百姓呢,就不去城隍廟燒香,大家自己在家裏供奉長德公的牌位。什麽新城隍,讓官府自己拜。”
“好!”
“官府大怒,壓著讀書人跟本地鄉紳去祭新城隍,壓著百姓來廟會磕頭……然後在一個風高月黑的夜裏……”
嶽棠嘴角抽搐。
似乎所有會出事的夜晚,都沒月亮。
這是什麽緣故呢?
難道日月是天道的眼睛,大家要做壞事的時候都背著它們來嗎?
“……那夜狂風大作,地動山搖……”
說書人眉飛色舞,手舞足蹈。
總之一夜混亂過去,人們起床一看,城隍廟被夷為平地了。
官府不敢吱聲。百姓歡歡喜喜地重新建廟,把長德公的牌位請了回去。
“這就是赤陽府的城隍廟為什麽在三百年前重修了一遍的緣故……原是長德公被人騙去了天庭,回來一看,氣不打一處來,抬腳就把那鵲巢鳩占的新城隍攆走了。”
“……”
王道長啼笑皆非,他望向嶽棠,正想說這故事荒謬,卻見嶽棠一臉沉思。
“道友?”
王道長大驚,你不會信了吧?
“把天庭征召換成地府有令,這事還挺可信的。”嶽棠認真地說。
長德公那身功德金光,他要是打定主意不想走,其他鬼神想要取代赤陽府城隍的位置,是很難辦到的。
“長德公雖老,但脾氣……”
嶽棠委婉地說,把陰司鬼神踢出赤陽府這件事,長德公真的做得出來。
“先生可真是了解老夫啊!”
二樓傳來一個幽幽的聲音,凝成一線,隻有嶽棠能聽到。
嶽棠抬頭望去,隻見茶樓上方的某個包間裏,一位錦衣公子靠坐在那裏,還順手朝他們打了個招呼。
嶽棠點點頭,告訴滿臉狐疑的王道長,沒錯,這就是本地城隍。
王道長:“……”
片刻之後,二樓包間。
雙方寒暄行禮,複又落座。
“這位道友也是南疆之人?”長德公看著王道長問。
“不是,此乃我在夏州結交的友人。”
嶽棠之前已經跟王道長說好了,那座秘境很蹊蹺,對外一個字也不能提。
王道長也知道了嶽棠是為南疆做說客的——這事也可以說是真的,所以嶽棠沒有糾正。
“此番受長德公大恩了。”
王道長對這位赤陽府城隍很是敬重,又起身深深一揖。
長德公從來沒問過嶽棠,你的友人怎麽忽然要奪舍,隻是心裏估摸著可能這事又跟巡天官或者雲杉老仙脫不了關係,眼下關切地問:
“先生欲回南疆,還是要去海外,為南疆尋找其他盟友?”
“這……”
嶽棠略一遲疑。
長德公已經了然道:“那今日是個好機會。”
“什麽?”嶽棠沒反應過來。
這時說書人又一下醒木拍桌。
“要成仙嘛,第三就是拜師學藝了。在那人跡罕至的深山密林,洞天福地之中,就有那道法玄妙的真仙……要論咱們楚州,素有神仙之說的青鬆山,眾位可要聽好了,傳說在主峰第七百七十七層台階右側,身有仙緣者即可進入……”
長德公指著樓下說:“青鬆派要招新弟子,這位道友可以去試試,散修他們要,奪舍的散修也要的。”
“啊?”
王道長傻眼。
嶽棠欲言又止,不是,你們楚州修士收徒弟告知天下的方式是在茶樓說書嗎?
這說書人怎麽看都是個凡人吧?
“這確實是楚州宗門修士的習慣,收買一些說書人,在市井裏講神仙掌故,而且說的都是真的,隻要按照那個方子找……有緣者,也就是根骨不凡的人,以及散修都能找到路。至於旁人聽了也無妨的,反正不會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