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0 遮人耳目 所以是山寨還是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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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出南疆。
霧氣在江岸樹林與山巒之間纏繞不去。
雲武城高大的城廓已經化作了模糊的黑色剪影, 像是一隻匍匐沉睡的巨獸。
船身的搖晃幅度忽然變大,江口的風浪推著大船,風帆受力, 向著遠處海麵航行。
少頃, 迷霧忽破。
刺目的陽光揮灑而下, 波濤間點點浮光躍金。
回首再看,南疆已經消失在濃霧之中,再無痕跡。
“原來這就是迷陣的效果。”
嶽棠感歎,他前次返回南疆走的是陰陽路,並非搭船。
青鬆派用鬼籙引陰氣做屏障, 阻隔沿岸數十裏, 使海船無法窺見通往南疆的水道, 若無特殊符籙做引, 一入濃霧就會迷失方向,以此阻隔外界之人。
一來可以消耗鬼軍殘餘在南疆的陰氣, 讓南疆的土地盡快恢複, 二來避開各方勢力的窺伺,包括假借凡人商隊之名進入南疆。
商路日後可以再恢複,再說南疆被天兵鬼軍禍害得不輕,死去的十萬人,連魂魄幾乎都被惡鬼吞噬殆盡。
當日僥幸逃出南疆的商隊早就把南疆遭受天譴,凡人死傷無數的事到處宣揚了。
在他們口中, 南疆已經淪為鬼域,再無活人。
正常的商隊根本不敢再來,至少要過一代人,等到二十年之後,才會有人聽著南疆物產奇殊的傳說, 懷揣著發財夢,決心冒險一搏費勁尋路。
在此之前,就讓南疆這個地方消失在凡人與修士的眼裏。
至於天庭與地府——
“該做點事,讓那些家夥注意到我們了。”嶽棠迎著海風,自言自語。
此番出海,是跟鬱岧嶢匯合。
周宗主他們在楚州鬧出了那麽大的動靜,無數眼睛正追著他們呢,隻要鬱岧嶢登上一座由南疆巫儺占據的島嶼,各方勢力自然會認為在天兵鬼軍討伐南疆之後,巫儺們暫避風頭,遷徙到了海外島上。
這種判斷雖然簡單粗暴,但是一方勢力,隻要首領與大部分軍隊在,剩下的那些躲什麽地方去了並不重要,就算要回頭清除餘孽,也得先把反叛主力幹掉。
畢竟後者才是主要目標,天官鬼將的功績亦由此決定。
這時,一隻枯瘦的手掌遞過來一卷皮質地圖。
“薩圖?”嶽棠詫異地看了這位巫儺一眼,隨即用神識辨別氣息,確認了對方的身份。
因為薩圖現在換了一副軀殼,看上去是一個陰沉的中年人。
經過煉製的活屍都不會好看到哪裏去,膚色枯黃,幹瘦,眼窩深陷,不會缺胳膊短腿,但是可能會少個眼珠子,沒有耳朵鼻子之類的異狀。
還有燒焦的痕跡,肢體的填補縫合等等。
可是這具屍傀十分完整,而且生前不是普通人,是一個元嬰期的修士。
鬱岧嶢在秘境裏獲得的屍傀還沒送來呢,薩圖這是從哪兒得到的屍體?
嶽棠仔細一想,立刻就有了答案。
——是那些被天庭征召來攻打南疆的夏州修士。
天兵就是仙人用靈氣點化出的精魄,低等天兵死後變回原形隻會留下一堆石頭木塊樹葉;鬼軍是惡靈、僵屍與骨妖,打散後除了陰氣,就是一堆爛肉骨頭架子。
對南疆巫儺來說,這兩者都不能用。
否則光靠打仗,巫儺們都能以戰養戰了。
“這是當日被埋在雪峰之下的屍骸?”嶽棠問。
薩圖點了點頭,似抱怨,又似無奈地笑了兩聲,聲音沙啞:“瀚海劍樓的劍修一可當十,就是死在他們劍下的屍首兩分,有的頭顱飛到了十幾裏地之外的山溝裏,有的被野獸叼走啃食……想找個完整的,殊為不易。”
嶽棠表情古怪,幹咳一聲說:“這,這確實是個問題。”
不不,他既不能叫劍修們更改一劍梟首的習慣,也不能琢磨出個法術幫助尋屍湊身體,這問題還是擱著吧。
做首領嘛,還是要學會裝糊塗。
嶽棠看了一眼薩圖,提醒道:“日光對屍傀有損傷,雖然這是元嬰屍傀,但還是蓋上兜帽吧,我已經記住這張臉了。”
薩圖“嘴角”一扯,露出一個令人毛骨悚然的笑。
不過這隻是屍傀的影響,薩圖是真心實意地在笑,他順從地用黑袍蓋住臉,微微躬身應道:“是。”
看在薩圖退入船艙的身影,嶽棠揉了揉額頭,歎口氣。
夏州修士的屍傀雖好,但麻煩很多。
就比如這位元嬰修士,根本不可能是散修,人死了,可宗門還在。
用這樣的屍體煉製成屍傀,被人家宗門發現,就是不死不休的仇怨了。
曆來無論是修士還是凡人,都講究一個死後安寧,像薩圖這樣的作為,等於是踩著人家宗門的臉麵,如果那個宗門捏著鼻子認了,就要遭受鄙夷與恥笑嗎,以後估計都沒法抬著頭大聲在夏州修真界說話了。
平心而論,這些死在南疆的修士,固然有不在意南疆百姓傷及無辜的人,但也有一些人是被迫來南疆的,是天庭征召讓他們不得不從。
沒吃過人的小妖,南疆都放過了,隻是讓它們種地。
夏州修士沒有這個運氣,在天兵鬼軍的攜裹與推波助瀾之下,雙方隻有生跟死,沒有機會選擇第三條路。
待烽煙暫歇,巫儺們也沒有辦法知道一具屍體的真實想法是什麽。
嶽棠之前沒想過利用這些屍體,不僅是出於仁善之心,還有是跟秘境裏三千年前的大量屍傀相比,這些夏州修士屍骸實在差之甚多,不如讓他們塵歸塵土歸土。
其實這個道理巫儺們也明白,所以他們收了夏州修士的屍體之後,從未用過。
但是現在不同了。
薩圖特意揭開黑袍,就是告訴嶽棠,他們已經做好了魂飛魄散的準備,豁出一切,不在乎遇到什麽樣的敵人。
嶽棠可以隨時把他們派出去,然後在戰事裏“無意”被人看見麵目,引來夏州修真界的震動。這樣可以在最短時間內吸引夏州各方勢力,如果有仙人或者鬼神的分魂蟄伏在夏州,必定不會放過這個“登高一呼、鏟除南疆活屍,聚攏夏州修士人心”的好機會。
方法很有效。
但嶽棠不想這麽做。
他沒有點明這件事,隻是借著日光損害屍傀的理由,拒絕了薩圖的請求。
薩圖沒有堅持,不過嶽棠知道,他沒有放棄這個想法。
“真傷腦筋。”嶽棠歎了口氣,他要去找巫錦城想個替代的計劃。
他低頭看著薩圖塞過來的羊皮卷軸,知道這就是鬱岧嶢與南疆定好的匯合處,也是青鬆派與瀚海劍樓在海上尋找的一座合適島嶼。
嶽棠打開地圖一看,發現這居然還是一件煉製過的法器。
神似青鬆派的一氣山河圖,隻是比較簡易,卷軸中央是一座島,地圖左端是一條黑船,正朝著島航行。
法器的探測範圍是手持地圖的人,並非船,船隻是個標誌,否則他們這裏有十幾艘船呢!島也隻是個方向標誌,無法看到那麽遠,不代表具體距離,不可能知道這一路上的所有情況。
不過這已經很不錯了。
即使沒有嶽棠、巫錦城在船隊上,也能及時發現敵人的蹤跡。
“對普通修士來說,一入夜,鬼兵就能借助法術藏匿蹤跡,如果都有這樣的地圖,地府的‘眼睛’就廢了一半。”嶽棠摸著這張卷軸,感歎著青鬆派底蘊豐厚,符修們的奇思妙想帶來了許多幫助。
以嶽棠的能力,可以輕易地窺看出卷軸上使用的符文排列,不覺入神,沉溺在怎樣改進上。
好在及時回過了神,嶽棠收起地圖,進了船艙。
大部分人都在船艙裏。
鏡姑、譚屠這樣的亡魂不喜光,巫儺們也一樣。
朱丹掌門帶走了大部分青鬆派修士,剩下的符修更願意蹲在船艙裏擺弄符籙。
喜歡在外麵甲板上吹風的,大概隻有敖汾。
——那條龍縮小了身形,正盤在桅杆上呢!
兩條長須隨風飄搖,甚是自在。
嶽棠發誓自己不是有意去找的,是無意間抬頭,從對麵那條船上看見的。
眾人見到嶽棠,有的行禮,有的隻是招呼一聲。
“嶽先生。”
“軍師。”
“……”
眾人都驚訝地望向那個說話的魂魄。
“怎麽?這裏不是猛虎寨嗎?”
魂魄一臉茫然,然後又看著嶽棠問,“你不是軍師嗎?”
有個巫儺湊到嶽棠身邊,低聲解釋:“之前第三獄崩塌,被天道擄去歸墟之後,有些凡人魂魄因為在歸墟底層昏迷了太久,沒能及時恢複,記憶時斷時續,就一直不清楚中途發生了什麽事,直到最近符修們拿了鬼籙給他們養魂……”
嶽棠的眼皮抽了抽,對著那位自己在第三獄親自招攬的魂魄,沉重地點頭:“對,我是軍師,我們已經從地府逃出來了,這裏是人間。”
那魂魄也不傻,看了附近的擺設幾眼,疑惑地問:“我們怎麽好像在船上?猛虎寨在山裏待不下去,改做水寇?風浪好像還挺大,不像在江上。”
“……”
眾人幹咳,那什麽,山寨水寨都是寨嘛。
嶽棠木然地想,這個猛虎寨軍師的名頭,看來是過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