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1 語出驚人 嶽棠 還有這種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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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嗒。”
一聲細微的響動。
雖然船艙裏的人很多, 可是這奇怪的動靜還是引起了嶽棠的注意。
他低頭一看,隻見遠處拐角探出一個黑色的小腦袋。
……是泥偶。
它的體格比傳信泥人要大一點,但是也沒大到哪兒去。
身體精致地雕刻出了一套甲胄, 從護臂護肩到護心鏡一應俱全,腰帶上還有虎頭裝飾,下方是兩片黑鱗裙甲,通體光亮可鑒。
配上威風凜凜的頭盔,以及腰側掛著的長刀,儼然是一位將軍。
然而這將軍的右邊肩膀上趴著一隻黑貓。
乍看還以為肩鎧特意打造出的延伸甲片, 可以裝上鐵刺護甲。
可是那團黑乎乎的東西居然會動。
一條耷拉在甲胄泥偶後背上的尾巴, 正左搖右擺呢。
如果這個泥偶放在商鋪貨架上,嶽棠會感歎匠人的巧思,居然特意為泥偶增加了一件如此有趣的“配飾”, 讓甲胄泥偶瞧著生動了不少。
然而這泥偶出現在這裏, 能動會跑,還有一股似曾相識的氣息與靈識波動, 嶽棠的表情慢慢變得古怪起來。
這不是他上次在楚州陰司冒充屍兵的時候,從自己捏的黃泉泥裏生出的那個靈魄嗎?
誰給它煉製的新軀體?
泥偶不知道嶽棠還在看自己, 它挺起胸膛, 負手而立,慢悠悠地踱步。
那神態、走路的姿勢……
嶽棠終於醒悟那種熟悉的既視感是怎麽回事了,這泥偶在模仿自己。
嶽棠欲言又止, 別的學一學就算了,為什麽還要帶上一隻狸奴?
——黑貓是泥偶的一部分, 它會甩尾巴,眨眼睛,歪腦袋。
寄居在泥偶體內的隻有一個靈魄, 沒有貓靈,黑貓的動作是這靈魄自己控製的。
可這模樣委實有點離譜了。
嶽棠轉念一想,當日在地府,他是把巫錦城的泥人放在肩上的,後來回到青鬆派飛舟上,他給變小的阿虎挪了個位置,難道這情形也被這小東西看了去?
“真是促狹。”
嶽棠自言自語。
他懷疑這是巫錦城煉製的泥偶,也是巫錦城應從靈魄的意願添上了一隻狸奴。
得虧阿虎沒看見,不然肯定會變小,然後追著泥偶滿船跑。
“……”
“嶽先生?”
旁邊的符修低聲呼喚。
嶽棠收回神識,應道:“無事,多謝諸位的養魂符,不過還是要讓所有人盡快恢複記憶。”
眾人都忍不住笑起來。
“軍師放心,吾等一定解釋清楚,必然不會被誤會成海盜水寇的。”
“咳,眾人所慮者,並非這般。”
嶽棠索性坐下來,對著那些凡人魂魄說:“古來被稱之為賊寇者,一是燒殺劫掠,無惡不作,二是不納賦稅,不服徭役,不做順民,即賊也。說我們是賊寇,也未嚐不可,畢竟我們確實如此。
“古往今來,宣稱隻做第二種人的義軍,最終大部分還是做了第一種人,輕則禍害鄉裏,重則荼毒天下。諸位所思所憂,就是這條罷,今日我願在此詳細分說。”
嶽棠環顧四周,他不用修士的口吻,還是普通人的語氣。
這讓眾人輕鬆了不少。
修士與凡人之間,有天壤之別,這是多年刑獄生活教給他們的。
身在地府的時候還好,修士與凡人都是受鬼神欺壓的倒黴蛋。
可是回到人間一看,嶽棠不僅是個活人,還是相當厲害的修士,心裏不免有些芥蒂。
因為……
這跟說好的不一樣啊!
明明是要打鬼王殺判官,衝進閻羅殿的,結果大軍還沒拉起來呢,就稀裏糊塗地掉回人間了。
除了記憶不全的,還有很多凡人魂魄始終都保持著清醒,盡管他們從巫儺與譚屠那邊聽說了前後始末,可這都是聞所未聞之事,砸得他們頭暈眼花,目瞪口呆。
偏偏巫錦城境界不穩,一直在閉關,嶽棠又趕去了十萬大山,所以“猛虎寨”確實不算有個交代。
嶽棠滿懷歉意地說:“這段時日諸事繁多,未能向大家解釋,是我之過。”
他接著剛才的“賊寇”說法,繼續道:
“我們不會去禍害凡人百姓,即使是凡世朝廷也不是我們的目標,我們想要的東西,隻有仙人與鬼神才擁有。”
“那是什麽?”
“道。”
嶽棠鄭重地回答。
不等眾人因為這個玄之又玄的回答感到費解與不耐,嶽棠又說:“世間的權勢地位是靠什麽維持?”
眾人一愣,有的想要說家世身份,有的想說學識能力。
但仔細一想,真正維持權勢的,其實是聽話的人數量。
數量少的,叫做頗有威望之人,數量多的,哪怕不做官也能號令一方,而讓天下大部分人跪服的,就是皇帝。
“是兵權,有了它,皇帝都可以換人做。”有魂魄強搶著說。
旁聽的符修們紛紛點頭,代換一下,就是實力嘛。
“對,也不對。”
嶽棠微微一笑,神情從容,狀似隨意地說:“因為除去強權,我們還會心甘情願地聽從某個人,或父母,或師長,然而我們縱然敬重他們,但也不是事事都聽的,就如今日我與諸位,我若說得不對,爾等就似耳旁過風。”
眾人失笑。
“道是什麽,道就是正確的東西,我們願意聽自己覺得對的話,走對的路,每個人相信的道是不一樣的。可是這天地之間,有人掌握了所有的道,可以決定一切對錯是非。”
嶽棠一字字地說,“這就是天庭與地府。”
這下不分修士還是凡人,都愣住了。
嶽棠又聽到了細微的聲響。
他抬眼一看,泥偶站在門後盯著自己,比手畫腳的模仿呢,顯然很中意嶽棠幾句話就把一大群人說得失神怔忪的本領。
嶽棠:“……”
巫錦城怎麽回事?煉製了泥偶,也要好好管管靈魄啊!
墨陽道人的佩劍生出的靈魄,現在可是瀚海劍樓的宗主。
嶽棠看著那泥偶,不由得冒出一種心疲乏力的感覺,要教靈魂,恐怕比教徒弟還難。
此時,嶽棠隻能裝作沒發現泥偶。
他要說服這些從地府招攬來的魂魄留下來,隻提天庭可不行。
“我知道各位脫離地府之後,都想回故鄉,想知道自己死後發生的事。哪怕世上已經過去了幾十年乃至幾百年,物是人非,連朝代也變更了,但一個人的心裏總會有放不下的東西。”
嶽棠從不認為某些修真界宗派推崇的斷絕塵緣,可助道成。
最初的執念,才是道心之基。
即使那是微不足道的事與物,也不可遺忘。
嶽棠從凡人魂魄的臉上看到種種複雜的情緒。
悲傷、懷念、痛苦、憤懣,還有不舍。
他們沒有在脫離地府之後第一時間想辦法回故鄉,是因為他們知道,根本沒有機會。
——困在刀山地獄多年,聽鬼卒、修士魂魄之間的交談,讓他們知曉了很多事。
比如地府統轄的各級陰司衙門遍布人間九州,隻要有人煙的地方就有陰司鬼卒的蹤跡,城隍麾下的日遊神夜遊神,日夜在轄地巡邏,隻要看見孤魂野鬼立刻抓走。
而他們隻是凡人,不懂法術,不會修煉,隻是心誌毅力超出常人罷了,那些陰差鬼卒手持鎖魂鏈,可以輕易地把他們擒獲。
好不容易逃出地府,脫離了刀山地獄,誰想那樣窩囊地被帶回去?
不,可能連扔回刑獄的機會都沒有,直接就被打到魂飛魄散。
“諸位的難處,吾等亦然,今日船出南疆,不知何日可返。”嶽棠側首示意。
巫儺們的黑袍遮住了麵孔,看不到他們的容貌,他們無聲地站在一旁,看似沉寂無波,但是其中怨氣,讓魂魄們都覺得熟悉又舒適。
因為他們也是靠著這種怨憤,才能“活”到現在。
這亦是他們在地府就被嶽棠輕易說動的緣由。
人這一生,總在尋找跟自己一樣命途的同類。
“各位留下,可能會遇到更多的危險,但若要離去,還是先學著修煉,有自保之力再說。”話到這裏,嶽棠就沒有再說了。
隻要是聰明人,就會逐漸發現所謂的自保之力,在災厄危難麵前是永遠沒有盡頭的。
凡人覺得築基修士就夠了,築基想要結丹,元嬰渴盼著化神……到了最後,連飛升的仙人也不知道應該何去何從。
不信,就看掛在桅杆上麵吹風的那條龍。
“啪嗒。”
泥偶又在不遠處踱步,右手抬起,滿臉自信地指點江山。
——可惜沒有聽眾。
嶽棠回過神,決定還是抓了這小東西去找巫錦城談談。
這些大船是由雲武城商船改造的,不像青鬆派飛舟那樣路徑複雜,上下數層,艙房眾多。
想要找巫錦城很容易。
就在這條船底層,唯一連神識都探不去的密室。
即使魔焰忽然失控,船上的人也能及時反應過來。
嶽棠來到密室門口,立刻感覺到真元躁動,周圍氣息灼熱滾燙。
巫儺與青鬆派聯手布下的陣法自然不可能有空隙,有問題的是嶽棠自己。
……是神魂雙修的影響,隔著密不透風的法陣也能互相感應。
嶽棠壓住躁動的心緒,手裏捏著泥偶,悶聲問:“巫道友,我可否進來?”
流轉的陣法符籙忽然停頓,隨後一道紅光投射而出,嶽棠不做抗拒,任由自己被卷入。
陣法變化的速度很快,嶽棠隻是眼前一暗,很快就站定了。
密室裏麵的擺設與雲武城石塔完全一樣。
巫錦城坐在最中間的陣法裏,他脫去了外衣與內衫,上身袒露,魔焰環繞著他的肩背形成一條火蛇,其尾沒入腰間魔劍,蛇頭盤踞在右掌之上。
“這是——”
嶽棠一怔,看著巫錦城手裏升騰不止的魔焰。
魔焰裏隱約有數塊東西沉沉浮浮,被焚成烏金色的細沙,緩緩落在地麵上。
“此乃天庭天兵死後留下的遺骸。”巫錦城說。
有石頭,也有木塊,全是出自天界的物件。
說值錢吧很值錢,是人間沒有的東西,本來可以煉器。
可是靈魄喪滅之後,遺骸裏的靈氣也消耗殆盡,變得跟真正的石頭木塊沒什麽區別,根本不能煉器,屬於雞肋,扔掉可惜,不扔也沒什麽用處。
嶽棠心裏一動,即刻醒悟。
他看著手裏的泥偶說:“你是用這些砂礫混合黃泉泥煉出來的?”
甲胄泥偶應該隻是練手之作,巫錦城真正想要煉製的東西還沒有成形。
“難道我們還有別的靈魄,需要道友這般費心煉製軀體?”嶽棠脫口而出。
巫錦城的視線落在掙紮的泥偶身上,唇角泛起笑意:
“我在煉劍。”
“……”
“一柄可以承載我神魂的劍。”巫錦城催動魔焰繼續焚燒木石。
“什麽?”嶽棠大驚,連忙問,“為何要分裂神魂到一柄劍上?”
“讓你帶上這柄劍,隨你去天界……天界仙人可以下界,我們自然也能上去,這些天兵遺骸正好可以掩飾氣息。”
嶽棠欲出反對之語,巫錦城又語出驚人,“還可以煉製一杆招魂幡,不過這是邪修的法門,我不會。必須想辦法弄到煉製之方,一旦招魂幡成,南疆巫儺也好,地府亡魂也罷,皆可跟隨道友征伐天界。”
嶽棠:“……”
除去他剛安撫完的凡人魂魄,其實他們還從地府帶走了無數根封在石柱裏的高階修士亡魂。
嘶,很多戰力啊!
不過在仙界可能還是有點勉強,嶽棠正要拒絕,又被巫錦城適時打斷。
“天庭亂象頻生,散仙亦朝不保夕,有了招魂幡,道友亦可發揮辯才,將死去的仙人們收入麾下。”
巫錦城挑眉,魔焰映照之下,容光懾人。
嶽棠不敢對視,可是一低頭又看到巫錦城赤膊沒穿上衣。
他猛地抬頭,幹巴巴地說:“道友所言甚是,看來瀚海劍樓的下個目標,該是邪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