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 2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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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采買生鐵這種關鍵性戰略物資, 是必然得郡中要員親自去的。
    李洵在初步調查了一番郡中幾個要員家中的人員結構,以及其平日的作風後,讓人將幾個被關押起來的郡中要員帶了過來。
    城中發生巨大的變故, 幾個主簿都還沒搞清楚是怎麽回事。
    一開始隻是聽說龐老爺被郡王給抓了,然後郡守怒氣衝衝地帶兵出去了,沒多久, 郡守府就被圍了。
    來的既有郡王府守衛,又有郡城廂軍,但很明顯已經是以郡王府守衛為首。
    那帶隊的頭目一聲令下, 他們這些主簿,府衙裏的師爺,郡守的家眷等,全部被抓起來,分成幾間關進了大牢。
    雖然打聽不到消息,但這動靜很明顯,郡守栽了。
    哪怕作為看守的郡王府護衛們並沒有苛待他們,但眾人還是猶如驚弓之鳥。
    郡守都倒了, 他們這些猢猻, 怕是也沒有好下場。
    被守衛提出去的時候,幾人越發驚恐,隻以為死期將至,一見李洵就瑟瑟發抖地跪下了。
    “參見郡王!”
    李洵沒有說話,也沒有叫起。
    幾人心中越發忐忑,趕緊為自己分辨起來:
    “郡王饒命!郡守做的那些事下官沒有參與過!”
    “郡王, 下官對您絕無不敬之心啊, 當初都是郡守不讓我們來親迎您!”
    “郡王, 下官都是被迫的, 是郡守讓下官改的那些平民的戶籍!下官不敢不從啊!”
    “郡王,下官知錯了,求您給個機會讓下官將功折罪,下官以後定然隻效忠郡王!”
    幾人求饒的方式五花八門,唯獨作為郡丞的周應亭神色淡然安寧,一句話也沒說。
    李洵問他:
    “周郡丞,怎麽不說話?”
    周應亭磕了個頭,恭敬道:
    “回郡王的話,下官問心無愧,也相信郡王明察秋毫,絕不會錯殺無辜之人。”
    這話讓李洵露出些笑意,清官也是會拍馬屁的嘛。
    不過,這周應亭人品上確實不錯,在其餘幾個高官全都倒向郡守,選擇同流合汙的情況下,他還能堅守自己的原則。
    看他家中過得清貧,便也知曉他沒有收受郡守的好處。
    也正是因為如此,他被排擠出了整個郡守府的權力圈子,完全被架空了。
    看他往日履曆,曾經是在南邊的一個縣做縣令,沒有特別突出的功績,但在民間口碑極好,走的時候百姓抹淚相送。
    能力不算突出,但作風極好。
    作為上位者,並沒有那麽多十全十美的人可以用。
    心不錯,能力上不拖後腿,已經算是很理想的了。
    李洵滿意地對他點點頭,和煦道:
    “起來。”
    又吩咐人給他賜坐。
    “朝廷對前郡守的處置不知何時才下來,新郡守上任更是需要時間,在這之前,便由你統領郡中所有政務,從今往後,有大事直接向本王匯報。你可願意?”
    說這話時,李洵認真地審視著對方的反應。
    這話是有些玄機的。
    他要讓他做的,可並非是一個短暫的代理人。
    經過如今這一出,他們應該已經明白,他要整個郡的掌控權,那麽必然與未來的新郡守相衝突。
    若他們愚忠於朝廷,新郡守來了,便該乖乖送上權柄,退回自己的位置。若忠心於他,便要幫他架空新郡守。
    周應亭也是混跡官場多年的人了,他雖清廉有原則,卻絕對不蠢。很快便品味到李洵話中的玄機,眼中閃過深思,過了好一會兒才道:
    “郡王愛民如子,下官願意!”
    聽出他話中的意思,李洵微笑著看向他:
    “望應亭也能堅守初心。”
    聽出郡王話中的承諾,周應亭激動地一揖到地,朗聲回道:
    “必不負郡王重托!”
    其餘幾個官員羨慕不已,然而,郡王根本沒有搭理他們,又叫人把他們帶了下去,繼續關著。
    幾人心中更忐忑了,隻覺得郡王要是給他們一個效忠的機會,哪怕讓他們當狗他們也願意。
    可千萬別直接一怒之下把他們全部擼掉,甚至悄無聲息地殺死,扶植自己的人上位。
    留下周應亭,李洵讓他給自己講講郡中的情況,耕地如何,倉儲如何,民戶有多少,每年稅收又怎樣。
    他身邊缺乏文官,甚至可以說是基本上沒有,全是一堆隻會舞刀弄槍操練殺敵的武將。
    要理清府衙的那許多賬本自然是不可能自己來,倒不如直接問周應亭這個郡丞。
    本是想讓他去看了賬本再告訴他答案,沒想到周應亭對這些數據卻是信手拈來。
    他告訴他,目前郡中三個縣加一個郡城,總共有民戶三萬餘戶,人口十五萬多。
    當然,這不包含那些被隱匿的人口,那些加起來,初步估算應該有二十五萬。
    在前郡守等人的盤剝下,淪落為奴的良民非常多。
    耕地麵積有八十多萬畝,九成都在大戶手中。
    根基未穩前,他暫時不準備因為土地問題去打大戶。畢竟戰爭在即,沒必要樹敵太多。
    平民的土地,等占了套河平原,根本不用愁。
    而郡府與三個縣府的糧倉之中,賬麵存糧大約有三萬多石,但實際如何不能確定。
    李洵心中默默算著賬,三百多萬斤糧食,而且是賬麵的,就算真的有,那平均下來也不過每人十來斤,頂多撐得住全郡一個月的口糧,還是有些太少了。
    少不得要對外采買一些回來才行。
    正好他抄了郡守府和龐家,金銀之物不缺,倒是可以多屯些糧食為接下來的戰爭做準備。
    心中規劃好這些,他又親自去點了下府庫裏的銅,鐵存量。
    銅還有八百斤。
    生鐵倒是要多些,有兩千多斤,但這都是儲備來給耕農做農具的。
    若是有需要打鐵器需要購買鐵的,便向縣府申請,再由縣府向府衙申請,每個月調撥一次。)
    問過上回是誰負責去鐵礦采買後,得知是工朝主簿帶人去的。
    李洵將幾人的底也摸得差不多了,索性便叫人把幾個主簿一起帶來。
    這些人要說做了多大的惡那也沒有。倒不是他們沒這個心或者太有原則,主要是郡守兩郎舅太貪婪,搜刮得太狠,導致他們這些底下人根本沒這個機會。
    李洵如今手裏缺文官,雖然幾人有瑕疵,卻是做生不如做熟,於是還是決定敲打一番,暫時還是用著他們。
    這次,幾人更加萎靡,也更加乖覺了。
    李洵平聲道:
    “本王最厭惡欺壓百姓的貪官惡吏,但念在爾等手中尚且沒傷過人命,便饒你們這回,允許你們將功折罪。”
    聽到這話,幾人頓時心中一鬆,忙叩謝不迭。
    李洵卻嚴厲道:
    “先別急著謝,把本王的話記清楚,若是無功,甚至再次犯錯,那到時候或降職,或擼官,或殺頭,便別怪本王無情!”
    幾人心中又是一緊,抹著頭上的冷汗,連忙表忠心自己一定效忠郡王,好好辦事,一心為民。
    李洵揮揮手讓他們下去,隻留下了工曹主簿。
    “本王查過府庫,僅兩千多斤生鐵存量,這夠打多少農具?如何振興郡中農耕?”
    工曹主簿本就是負責興修水利城牆等工程性|事務的,聽到這話,忙如實道:
    “回郡王,並非下官等不願意多存生鐵,而是郡中百姓對農具需求不多。這生鐵做了農具容易折斷,實在可惜,鑄鐵又價格太高,倒不如石頭木頭做的好,便宜省事。”
    李洵這才想起,此時鑄鐵技術還沒那麽發達,適合做犁頭的精鑄鐵價格高的驚人,這就導致鐵農具一直沒得到大麵積普及。
    難怪他上次在南郊看到的都是木犁。
    “此事本王自有辦法解決。總之,郡中的生鐵儲量實在太少,這次留下你,本王是打算讓你帶隊去一趟定州鐵礦,采買二十萬斤生鐵回來。你可能辦好?”
    聽到這個數目,工曹主簿心中一驚。
    這個數目實在是太多了。
    無他,這個數目實在是過多了。鐵是製造武器的重要原料,打造一把軍刀,最多也不過二三十斤。
    郡王要的這個數,都夠打造上萬把刀了。
    郡王這是打算做什麽……
    可如今,似乎也沒有他討價還價的餘地。
    命在郡王手中捏著,妻兒家小也都在郡城。他除了跟著郡王一條道走到黑,也沒有別的辦法。
    “回郡王,能辦好。隻是二十萬斤數目太過巨大,官辦鐵礦很難買齊,少不得要偷偷找私礦。如此,多方打點,再加上私礦比官礦貴,可能要多花費些銀錢才行。”
    李洵點了點頭:
    “你先回去休息,明日把一應開銷列個單子呈給本王看。”
    “記住,此事不可泄露於任何人,否則本王唯你是問。”
    工曹主簿鄭重道:
    “郡王放下,下官省得。”
    第二天,他很快來給李洵呈上來一張單子,清楚地寫上了一路采買所需要的各項花費。
    首先,定州鐵礦距離郡城地八百多裏,來回路途需要近一個月。
    運輸車輛人力也要考慮進去。
    如此多的鐵礦,若是人力運輸,基本上就是一人配一輛板車,每輛板車大概能運300斤,至少需要配700輛車,再加700人。
    再加上為了防備匪徒必須有押運,路途上需要有後勤,得再加一百二十。
    這一路人吃馬嚼,路費大約需要700貫。
    而700民夫,也是要付錢的,這種辛苦活,每天至少得給三十文工錢,總共需要630貫。
    官礦最多買到五萬斤,作價四十文一斤,私礦則要花到五十五文一斤,兩者合計10250貫。
    再加上官礦私礦的打點,各處加起來1000貫是要的。
    總共,這一趟需要12680貫。
    運輸不便,是這個時代的硬傷。
    20萬斤鐵礦,於現代社會不過是十來輛大卡車的事,在這裏卻需要上千人花費一個月時間去運。
    而且如此龐大的隊伍,一路上也必然惹人注目。
    想了想,李洵又叮囑工曹主簿運送的時候分四批行動,對於鐵礦也稍微做些掩飾。
    給工曹主簿開了張條子,讓他去府裏領錢,李洵便把他打發走了。
    沒多久,七公主便抱著賬本子來找他了。
    小姑娘在肅城住了這麽一段時間,大約是在至親兄長的府上自由自在,又能時常見到李洵,每天都心情不錯,臉上倒是長了些肉,比之前看著健康水靈了許多。
    李洵讓人搬了那些抄家得來的東西回府後,她便自告奮勇地接下了盤點核算的任務。
    李洵想著,她既然想做事,便可以交點事情給她做。
    反正不管在哪個時代,女孩子多些本事都不是壞事。
    “大哥,你知道你這次抄了多少東西回來嗎?”
    七公主眼睛亮亮的,顯然很興奮。
    大哥現在有了這麽多錢,她可算是不愁他在封地上會受苦了。而且,這些錢還是抄的貪官的,算是為民除害了呢。
    李洵溫柔地看著她:
    “看來是有結果了?”
    七公主興奮地點點頭,將賬本子最後的總結頁麵翻給他看。
    李洵一眼掃過去,便見上麵登記著五千畝的良田,珠寶首飾估價10萬貫,現銀與銀票合計八萬兩,字畫古董估價12萬貫,其他零零總總加起來,這兩個府邸一共抄了價值近三十萬兩白銀的東西,換算成銅錢便是九十萬貫。
    當然,這其中還包括了李洵先前送去的一箱從匪徒那裏抄獲的首飾。
    但即使如此,也最多比三十萬少個兩萬兩。可見郡守這些年在郡中搜刮得有多狠。
    不過,這些錢到了李洵手上,卻是能派上極大的用場。
    不說別的,安排那被龐芝元等人迫害成奴的兩萬多百姓是不費力了。
    他可以有足夠的錢去給他們安排崗位,發放救濟,讓他們順利地支撐到下次租賃田地獲得收成的時候。
    看著那五千畝良田,李洵問道:
    “這裏頭有多少已經種植了?”
    七公主對此也是過問清楚了的,裏麵大多數都已經種了小麥,隻剩下五百畝還沒來得及種。
    李洵道:
    “聘些人來,讓咱們從京城帶來的那戶農戶去指導,把剩下五百畝地裏全部種上甜菜。”
    七公主驚訝地瞪大眼睛:
    “大哥,五百畝地全種甜菜嗎?我聽說那東西不太好吃,京城都不太賣的上價。”
    決定要幫李洵做些什麽,七公主也是很努力地做了些功課的。
    因此現在他一提,她便知道甜菜是什麽,畝產如何,因為李洵來的時候采買了很多甜菜種子,她在整理家當的時候就了解過了。
    “等收獲以後你就知道了。”李洵神秘地賣了個關子。
    甜菜這種東西已經傳到了大啟一百來年,但因為不是甜度太高的品種,大多是拿來藥用。連作為蔬菜都不太受歡迎。
    滿以為七公主要纏著問到底幹什麽,哪知道她直接道:
    “那好吧,我立刻讓人去安排。”
    福了個身然後就跑了,倒叫李洵討了個沒趣,默默歎氣挽尊。
    唉,妹妹性格太沉穩了也不太好。
    收攏整個郡,李洵有許多事情要忙碌。
    首當其衝的,便是安頓南郊那近兩萬被印子錢迫害賣身為奴的百姓。
    在周應亭上崗後,他便直接下令讓他組織了一次更改戶籍的工作,讓所有受害者全部恢複平民身份。
    這些人有一部分的賣身契是在龐芝元手中,便直接放了改籍。
    其餘在大戶們手中的,也是直接改了籍,沒有給他們任何贖身費用。
    這算是他們在貪官手中強買良民的教訓。
    見李洵沒讓他們無償歸還買走的土地,倒也沒有大戶敢為此鬧事,都乖覺地放了人。
    如今他們再讓那些村民給他們種地,按照李洵新出的規定,每日便是要開工錢管飯的了。
    但如今春耕的時間已經過了大半,沒多少地需要種了,少不得還得創造其他工作崗位才能讓這些百姓順利支撐到下一個豐收的季節。
    李洵索性又征集了一些人去給他修路修莊子建工坊,倒是立竿見影地加快了修建的進度。
    買生鐵的也是從這裏頭征召的民夫。
    其後又安排了去東南邊買糧食,又解決了很大一部分工作崗位。
    其他再無法安排的,便索性開放一個官辦的救濟款,實在找不到工作的,可無息借貸兩貫錢,明年歸還。
    這一番安排,這才讓南郊飽受苦難的百姓們過上了安定的日子。
    每個人心中都感念著郡王的恩德。
    除了這,另一個要緊事便是減輕稅收。
    準確說來,是免除原郡守在位時的所有苛捐雜稅,隻交朝廷政令規定的那部分。
    肅城郡是個窮地方,朝廷其實就征了個兩三百文的人頭稅可以拿糧食抵也可以拿布匹抵),每年還有半個月的徭役,其他便沒了。
    個縣,在城門口張貼告示,並且將所有的村長都召集到縣衙親自宣講政策。
    還專門組織了幾個隊的人馬,去各村隨機查訪,看各地縣令是否私自加碼。
    郡城的事早就傳到了縣裏,各縣的知縣也都是夾緊了尾巴做人,暫時倒是十分乖覺。
    一時間,整個郡無論是城裏還是鄉野,所有百姓都感受到了郡王的恩澤,時常有人在感歎,郡王來了真是好啊。
    貪官,土匪,都不敢來禍害他們了。
    所有人都盼望著郡王能一直待在肅城。
    除了貪官,對百姓們影響最大的便是土匪。
    於是,李洵拿到新的情報後,便再次抱著練兵的目的剿了一窩山匪。
    這次都是從普通兵裏選出來的,沒有帶精兵,再加上山匪人也多,便不像上次那麽順利。不過,總歸是以五死四十八傷的代價,拿下了那夥五百多人的匪窩。
    收獲比第一次還要豐厚,李洵的庫房中又多了七八萬兩的財物,還有幾萬斤糧食,護衛營和府中都得了一波賞賜,個個喜得牙不見眼。
    總之,重重要緊事加身,李洵是忙得腳不沾地。
    百裏之外的燎原大營
    雖然天氣漸暖,士兵們卻沒什麽精神,很大一部分人都麵黃肌瘦,穿著補丁重疊的破衣服,拿著有豁口的武器,有氣無力地操練著。
    而將軍的住宅裏,卻是歌舞升平,每個食案上都擺滿了讓人垂涎的佳肴蔬果,守將與兩個副將,兩個參軍,正在一起欣賞歌舞,抱著美貌的軍妓飲酒作樂。
    一個營指揮使匆匆從外頭走進來,滿臉的喜意,走到主位那位看起來較為年輕的守將身邊,低聲道:
    “將軍,末將今日回家探親,倒是看到了一樁稀奇事。”
    燎原邊軍裏,有一半以上都是本地人,而這位營指揮使,正是肅城人士。
    守將袁晨升飲了杯酒,懶聲問道:
    “何事啊?說來聽聽。”眼中卻是一種聽樂子的興致。
    營指揮使便道:
    “肅城來了位慎郡王,很是在城裏掀起了一番風波,連郡守都被他因為印子錢的事扣壓了,說是要交給朝廷發落。”
    守將挑了了挑眉:
    “就這?”
    袁晨升出身京城勳貴世家,自然是早就接到家中來信,得知這位風頭無雙的大皇子被皇帝厭棄,發配到了這窮鄉僻壤做諸侯王。
    他會處置郡守他一點都不驚訝。
    傳聞再怎麽溫和仁愛,畢竟也是黨羽遍布朝野的大皇子,能沒些權謀手腕?哪怕是被發配到了地方,一山不容二虎,必然也是要鏟除郡守這個障礙的。
    營指揮使卻道:
    “當然不止這些,不然小的怎麽敢來驚擾將軍。”
    隨即他把聲音壓得更低了:
    “小的回來時,剛遇到慎郡王剿匪歸來,據說是大獲全勝,足足帶了五百多顆山匪的人頭,據說又要硝製後掛在城頭,以震懾其餘匪徒。”
    這話頓時讓袁晨升那因酒色而渾濁的眼中,閃過一抹亮光。
    “五百多個?山匪?你確定清楚了?”
    “當然,不確定清楚小的哪敢來報。不僅這次剿了五百多個,上次還殺了兩百多呢。”
    袁晨升一把推開懷中的軍妓,坐直了身體:
    “看來,本將有必要去拜會一下這位慎郡王了。”
    百忙之中,李洵迎來了一個意料之外的客人。
    “郡王,燎原守將袁晨升將軍遠道而來,想拜見您。”
    李洵是在東郊營地接到的郡王府的報信。
    “燎原守將?”
    李洵翻找了下原主的記憶,得知這位守將應是出身勳貴世家,年紀不算很大,還在慢慢熬資曆攢軍功。
    他在京中與袁家不過點頭之交,倒是不知這位守將來找他有什麽事。
    不過,人都來了,倒也不必疑惑,很快便能知道答案。
    李洵騎馬趕回府中,換了身見客的衣服,這才來到待客之處。
    一進門,便見一個武將打扮的男人正在裏頭焦躁地走動著。
    “袁將軍,久等了。”
    李洵掛著溫潤的笑容打了個招呼,同時不著痕跡地打量著這位守將。
    二十多歲不到三十的年紀,卻已經挺著個微微突出的大肚子,眼下鬆弛青黑,不像個勇猛的將領,倒像是京城那些混跡於秦樓楚館的紈絝子弟。
    袁晨升臉上帶著浮誇的笑意:
    “郡王殿下,真是對不住啊,聽說您來肅城後,下官早就想來拜見您了,奈何軍務繁忙一直沒機會,還請您不要見怪才好!”
    “小小薄禮,還請笑納!”
    說著就奉上個木盒子。
    燎原到肅城,不過百裏,騎馬最多兩個時辰,要真是有心,他來肅城已經一兩月,哪裏就還抽不出一天半天的時間。
    不過是場麵話而已。
    李洵倒也沒拆穿,含笑接過他的禮物,耐著性子與對方寒暄。
    最終,還是袁晨升先坐不住了。
    心中暗罵,大皇子果然是個笑麵狐狸,哪怕落魄於此,這份沉得住氣的功夫便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得,反正他是有求於人,還是得主動開口。
    “郡王殿下,實不相瞞,下官此次前來是有一件小事要求您幫忙。”
    李洵親切道:
    “袁將軍不必客氣,直說便是。但凡本王能幫的,自然是不在話下。”
    袁晨升便道:
    “下官聽聞,郡王殿下前日裏殺了一窩山匪,帶回好些個人頭,便想著是否能問殿下討要,放到下官那燎原去做個京觀,也好震懾一下那些北戎蠻子。”
    “您應該也聽說過,咱們這邊關數城,一到秋日曆來容易被北戎蠻子侵襲。做個京觀震懾一番,說不定今年就不來打秋風了,這對下官,對殿下您的肅城,都是一件好事。”
    竟然是來要人頭的。
    大啟軍中……向來是以人頭計軍功。
    李洵對於對方的打算已經了然,卻故作糊塗道:
    “北戎騎兵殺人無數,豈會被幾個山匪的人頭鎮住,我隻怕將軍白辛苦一場。”
    袁晨升見他不肯輕易給,也知道自己的打算沒那麽容易瞞得過這位皇子,對方遲早會知道。
    那便不如索性說個明白,他一咬牙道:
    “殿下,咱們自己人下官也索性不跟您繞彎子了,那東西您留著也沒用,倒不如給下官拿去換些東西。下官自然不會忘了殿下的好處,如此咱們也算各取所需。十兩銀一個,再附帶一條右臂,您看如何?”
    “要是殿下留那人頭另有用處,下官也不全要,隻挑個三百餘即可。”
    十兩銀子一個人頭,委實是極高的價格了。
    真想拿人頭報功,這價格哪裏買不到一個人頭,他想不出對方自曝其短來問他買的必要性。
    於是李洵便故作客氣推脫道:
    “你們軍中的情況本王也有所耳聞,袁將軍開出如此高價,倒叫本王不好賣給你了。總覺得多賣一個,便是叫將軍多吃一個的虧啊。”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那袁晨升也不遮掩了:
    “殿下,實不相瞞,如今殺幾個匪類想請功可沒那麽容易,想叫陛下厚賞,那還得是殺北戎蠻子……”
    他一番解釋,李洵這才明白其中就裏。
    殺良冒功,早就被上頭的人識破了。要想隨便拿幾個流民的人頭就請功,上頭的皇帝老兒也沒那麽傻。
    雖然北戎人和中原人長相大差不離,但流民貧民們一看就麵黃肌瘦,根本不像那些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的北戎草原騎兵。
    反而是山匪們,夥食一直很好,養得膘肥體壯,胳膊也粗壯,手上還有拿刀握出來的繭子,和北戎騎兵非常接近。
    可山匪也不是那麽好打的,奸猾又悍勇,以前袁晨升也對山匪動過心思,卻是人頭沒殺到幾個,自己反倒損失了小一千人。
    實在太過得不償失。
    而且,他燎原就那麽點班底,東一千西一千哪裏損失得起。
    本來兵就不多,再多次折損,可就瞞不住了。到時候要是不報戰損就得牽出一連串的人,他哪裏擔得起那麽大的責任。
    所以還不如花錢買。
    燎原這破地方,又窮又危險,窟窿還多得嚇人,他隻想趕快升官離開。
    “這價格呢確實是貴了一些,這次隻當下官孝敬您的!以後要是還有,您正常價格賣給下官便可!”
    收了錢,自然是要李洵為他保守秘密的。
    李洵看著對方討好的笑臉,溫和地點頭:
    “燎原與本王的肅城離得這麽近,自是應該守望互助。既然將軍需要,稍後帶人去取便是。”
    燎原兩萬守軍,始終是個威脅。
    其守將送上如此大的把柄,還給錢,他又怎會不笑納。
    半個月後,京城
    一個小太監喜滋滋地跑進勤政殿報信:
    “報——陛下!燎原大捷!斬獲北戎首級三百餘!”
    正在批折子的嘉佑帝聽到這話一愣,難以置信地皺眉確認:
    “你說多少?”
    小太監戰戰兢兢地重複道:
    “三……三百餘……”
    嘉佑帝立刻道:
    “首級在哪?帶朕去看!”
    說是首級已經送到了兵部,嘉佑帝便立刻擺駕去了兵部。
    不怪嘉佑帝如此在意,實在是北戎騎兵過於強橫,幾十年來,大啟的士兵遇著他們就沒打過什麽像樣的勝仗。
    各種北戎騎兵幾千,打敗大啟幾萬十來萬的事倒是常發生。
    不得已,隻好把套河平原那幾個郡割讓出去,又派了公主時常去和親,這才穩住了北戎東邊這一部分部落。
    西邊的,卻是每每秋收後時常來南邊的城郡劫掠。
    邊城守將們也抵抗過,然而騎兵來去如風,步兵為主的大啟軍隊很難抵禦,往往是己方損失幾千上萬,卻留不下幾顆北戎的人頭。
    這十多年來,軍功最卓越的一次,也不過當朝名將劉淵率軍殲滅敵部一千多人,平時請功的,幾十個都算多的了。
    如今這三百多個,毫無疑問是一次值得大肆慶祝的大捷!
    嘉佑帝過去時,已經是一群兵部的官員圍著那一堆硝製好的首級臂膀指指點點。
    “陛下!”
    “恭喜陛下,燎原大捷!”
    眾多官員齊齊下跪賀喜。
    嘉佑帝走過去粗粗看了一下那些首級,麵部充盈有肉,臂膀結實粗壯,手上還有刀繭,果真是北戎騎兵無疑!
    “很好!很好!”
    嘉佑帝連讚了好幾聲,龍顏大悅:
    “傳令下去,三日後,宮中設宴慶祝燎原大捷,四品以上京官皆可攜家眷來宮中赴宴!”
    說著,又當眾表揚了擔任兵部侍郎的袁晨升之父:
    “袁愛卿,你可真是養了個好兒子!如今離秋收不遠,令郎要鎮守邊關,朕暫不能當麵犒賞,卻得好好獎賞下你這個做父親的!”
    說著,當場賞了袁侍郎百兩黃金,百匹錦緞,一時間榮耀無雙。
    此時,嘉佑帝對袁晨升這員小將真是滿意極了。
    有如此精兵悍將在北戎,他不僅是不再擔心燎原一線的安危,就連李洵那個逆子,他也完全不怕他那三千護衛營成為隱患了。
    他就是長了翅膀,也逃不出燎原這兩萬擊敗北戎騎兵的精兵強將的獵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