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 4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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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肅城待了幾日, 河原並沒有軍情傳來。
    李洵不放心,派人快馬加鞭去了一趟河原詢問情況,得知那邊很太平, 百姓們正忙於秋耕, 而伍汲帶人一直對河原北邊的阿拉坦倉旗, 以及東邊被北戎占領的河陵郡都派了人監視,沒有任何兵馬糧草異動的跡象。
    既然如此,那便隻能耐心等著他們來。
    因此, 李洵也沒急著回去, 隻讓廂軍帶著民夫繼續往河原運震天雷。
    算著時間差不多了, 又讓人帶了話回去, 令工曹主簿協同守軍一道,把那些俘虜來的北戎士兵用起來。
    如今百姓們忙著秋耕, 根本沒那麽多人手加固城牆, 那些北戎俘虜餓了這麽些天,每天都隻能喝點粥,也很難造成什麽大的亂子了,可以將人趕到東邊去加固防線。
    畢竟,河原東邊就是被北戎占領的河陵, 中間隔著一道分界線一般的高原小尾巴,這一道高地若不好好守住,被北戎軍占據, 便會有些麻煩。
    駐守他是一開始就派了人的。
    如今既然局勢暫且穩定, 便不妨把防禦工事和上去的路修好, 也便於運送武器。
    那些北戎兵身強力壯, 哪怕餓了好些天, 也是挺好的勞力。不合理使用, 倒是浪費養他們的米麵。
    李洵這一道命令,頓時讓河原以東,多了一道奇異的風景線。
    數以千計的北戎壯丁,被鞭子和刀箭驅趕著,挖土挑土抬石頭,熱火朝天地做起了修路的活。
    這苦活磨人,連日沒吃飽飯的北戎兵哪裏熬得住,時常便有人做不動,被監督的士兵們鞭子伺候。
    聽說了這件事,許多河原百姓都跑去看。
    一開始,還有人因為仇恨想要衝上去報仇,卻被勸阻下來。
    “郡王說了,讓他們一死了之那是便宜了他們,這些北戎兵給大家帶來了那麽多年的苦難,就該讓他們好好感受大家曾經的痛苦,給咱們做活贖罪!”
    眾人聽著這話,再看那些北戎兵們衣衫襤褸,瘦了一大圈,做著最累的活兒,還要時常挨鞭子,漸漸便覺出了幾分解氣。
    殺他們確實沒意思,一刀下去,這些人什麽都不知道了,還不如讓他們活著天天受折磨!
    看得久了,不僅解氣,連膽氣也壯了。
    北戎兵其實也沒什麽了不起,他們那麽多人,還不照樣被郡王給抓了,如今為了一口飯,老老實實幹苦力活,鞭子打在身上一樣的哭喊求饒。
    同是中原人,郡王的兵能殺北戎兵,他們也能殺。
    沒多久,不管是軍中士兵還是城中百姓,對北戎兵的恐懼都降到了穀底。
    而這些北戎俘虜們,自然是備受煎熬,唯一支撐著他們的希望,便是當時有人能逃出去,向汗王報信,這樣汗王就能很快發兵河原救出他們了。
    事實正如他們所期盼的那樣,當日河原城確實有北戎人逃出去了,而且還不少。
    那日,河原城被大啟官軍占領,守軍全部伏誅的消息半夜傳來時,眾多北戎人便什麽都顧不得,一窩蜂地往北邊的城門跑。
    誰知那時候北邊的城門也被占領了,但守城的官軍卻放了話,留下全部財物,便可放他們出城,否則格殺勿論。
    在幾十個奮起反抗的北戎人被無情射殺後,所有人隻能忍辱負重,交出全部財物,兵器,牲畜,身無長物地被趕出城去。
    畢竟在這樣的情況下,保住命比什麽都重要。
    當然,逃出去後,他們首先想的,便是去最近的阿拉坦倉旗報信,率領戎族勇士回來報仇,搶回自己的財物。
    三十餘年的時間,讓他們早已習慣了淩駕於中原人之上,如今本該是奴隸的存在,竟然殺了他們那麽多士兵,奪走了他們的全部財物,這對他們來說,既是血海深仇,也是奇恥大辱。
    然而,想象很美好,現實卻無比淒涼。
    戎族以遊牧為生,帳篷是時刻放在車上的,隻要附近的牧草吃得差不多了,車一拉,牛馬羊群一趕,便遷徙到其他地方去了。
    失去了馬匹,也沒有糧食和武器,在茫茫草原上,他們走路隻能靠一雙腿,遇到野獸也隻能撿起石頭與樹枝抵禦,東逃西竄之下很快迷失了方向。
    在地廣人稀的草原上,要找人報信實在是很艱難。
    足足花了十多天時間,他們以草原上的野草野菜為生,間或捉幾隻老鼠果腹,四處搜尋,這才找到阿拉坦倉旗的人報了信。
    消息一級級上傳,等傳遞到北戎王庭烏蘇烏台時,都已經是河原城被占領二十天後了。
    收到消息的不隻是北戎汗,還有北戎城中的其他貴族。
    河原這種中原沃土,自然是哪一方勢力都想分杯羹的,許多實力強大的家族,都有分支人員在河原。
    先前燎原的那一場敗仗,考慮到不能動搖軍心,沒有廣泛傳播開來,因此對許多人來說,河原被奪十分突然。
    打慣了順風仗,卻突然敗得如此慘烈,無異於獅子遭到了兔子的挑釁,個個暴跳如雷。
    “大汗,這次必須給那些中原兩腳羊一個慘重的教訓,讓他們知道咱們戎族是不可戰勝的!”
    “對,必須重兵出擊奪回河原,最好能把燎原也占下,殺光他們城裏的人!讓那些兩腳羊好好記住挑釁咱們的下場!”
    “沒錯,必須屠城!血債血償!這還可以震懾其他戰線,叫那些中原的軟骨頭將領嚇破膽,直接開城門投降!”
    北戎汗阿古達木看著眾人義憤填膺的麵龐,目光冷凝,臉色卻很平靜。
    他點了最器重的兒子之一的哈丹□□:
    “哈丹,你怎麽想的?”
    哈丹□□也是一臉戰意:
    “父汗,兒子請求作為此次出兵的主將,為父汗奪回河原!”
    北戎汗心中失望不已,目光逡巡了一圈,落在了人群中一直沒怎麽開口的另一個兒子烏力罕身上。
    “烏力罕,你說呢?”
    烏力罕是中原奴隸給他生的兒子,卻是從小就智謀超群,戰場上也敢拚敢殺,後來漸漸走入他的視野之中,被他重視起來。
    烏力罕長著一張比一般北戎人更清秀精致的臉,身軀也比一般北戎勇士要稍微單薄一些,大約是為了看起來和其他人的差別不那麽大,他年紀輕輕就蓄了一臉絡腮胡子。
    被父親點名,他一臉沉靜地站了出來:
    “回父汗,兒子不讚同此時攻打河原。”
    阿古達木心中舒了口氣:
    “哦?具體說說。”
    烏力罕道:
    “據兒所知,巴根將軍之所以在河原與燎原連續慘敗,並非因為那些大啟官兵有多勇猛,而是因為他們掌握了一種叫做震天雷的利器。此物殺傷力巨大,令我方數萬戎族勇士送命,在我方未曾想出克製之法前,不宜妄動兵馬,否則隻能白白損失人手。”
    哈丹□□立刻跳出來指著他的鼻子罵道:
    “膽小鬼,我看你就是長他人誌氣滅自己威風!什麽震天雷,若真有你說的那麽可怕,那李洵小兒便不至於屢次偷襲!我戎族幾萬鐵騎,還怕踏不平河原城?”
    烏力罕雖說沒有針鋒相對的強硬語氣,卻也沒有退縮和改變主意的意思:
    “四哥真的認真了解過震天雷是什麽東西嗎?其落地有巨響,會導致大範圍驚馬,且其中飛出暗器無數,一枚投下來,方圓十餘丈內的人馬都無法生還。若非如此,我戎族數萬勇士,何至於毫無還手之力!”
    “中原人本就擅長守城,又有此利器在手,河原還背靠大啟遼闊疆土,你要如何拿下?”
    這話令在場的其餘北戎貴族為之一肅。
    “那震天雷當真如此可怕?”
    烏力罕點了點頭:
    “燎原戰敗後,我曾秘密派人到河原駐軍之中問過巴根將軍,也問過燎原戰場上少數生還的將士,皆如此般說辭。”
    “自燎原一戰後,僥幸生還的將士也因那震天雷夜夜噩夢,再無鬥誌。此等詭譎兵器,眾位絕不能輕視!”
    阿古達木給了烏力罕一個讚許的眼神,對眾人道:
    “中原人有句老話,知己知彼百戰百勝,這一點上,你們要跟烏力罕好好學學,別總以為戎族鐵騎就是無敵,中原人再弱,也占據著廣闊江山上千年,人多又地大物博,造出新的兵器根本不奇怪,各位絕不能對這樣的對手掉以輕心!”
    哈丹□□為自己剛才無知的話語漲紅了臉,心中狠狠地記了烏力罕一筆。
    而眾多北戎貴族,能執掌遼闊疆土,在草原上呼風喚雨,也並不都是傻子。
    各旗的兵力都很珍貴,明知道打不贏,誰願意憑白消耗己方的實力。
    大多數人,都不再提攻打河原的話了,甚至有些忌憚。
    “大汗,這震天雷如此可怖,鼎德一線的將士們,豈不是很危險?”
    這話一出,眾人都擔心不已。
    烏力罕站出來道:
    “各位叔伯放心,鼎德一線尚未出現此類兵器。據我所知,此兵器是那就藩肅城的慎郡王獨創,以他與大啟朝廷的關係,應當不會將此物獻給大啟朝廷。”
    眾人這才放下心來。
    哈丹□□畢竟年紀輕,從未遇到過如此憋屈的事,此時尚且有些不甘心:
    “可是父汗,那慎郡王殺了我們兩萬多勇士,難道就這麽算了嗎?”
    阿古達木恨鐵不成鋼地看了依舊憤憤不平的兒子一眼:
    “你與他爭這一年兩年做什麽,等我戎族大軍攻破鼎德一線,過了清河,直取京城,還怕那大啟的皇帝不把慎郡王交由我們處置?”
    “大啟那些軟骨頭皇帝,抵禦外敵未必得力,斬殺內臣倒個個是好手。”
    想到三十多年前,西戎北戎族諸部聯合兵臨城下,大啟皇帝為平息戰端,不僅割讓了眾多領土與西戎北戎各部,還斬殺了一位抗戎名將平息眾戎族部盟的怒火,哈丹□□心中的那股怒氣慢慢被安撫下去。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確實不應該與那慎郡王爭這一兩年。
    其餘人也都不再提攻打河原一事。
    畢竟大家都不傻,不可能放著脆弱的雞蛋不去打,偏要去撞石頭。
    攻打燎原本就是為了出其不意,如今已經失去了這個效果,自然也沒有再打的必要。
    已經損失了兩萬多的兵力,其餘的得留著支援鼎德一線,或者做其他部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