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 5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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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事鬧得沸沸揚揚, 引起數萬京城百姓圍觀。
    突然一個身材高大的年輕男子站出來,大聲喊道:
    “我見過他們!四天前的中午,我在宮門口輪值的時候, 親眼見到蔣大人帶他們進了宮!他們說是要去向陛下複命!”
    這話頓時引來眾人的矚目,受難的禁軍家眷們, 立刻激動地上前抓住他:
    “你真的看到了?”
    也有人問:
    “你怎麽證明你的話是真的?”
    男子拿出能證明自己身份的腰牌,他正是在皇城宣武門守門的一名侍衛,隸屬於禁軍的禦林軍。
    蔣裕這種從京城西門進京的, 若要去麵見皇帝, 確實是會走宣武門。
    “那很明顯了,蔣翰林和那些禁軍都是在進了皇城以後才死的!”
    “皇城之中, 誰敢明目張膽毒殺這麽多人啊, 除了那位……”有人指了指天上。
    “殺了人還要遮掩說什麽死在了文州, 肯定是因為撞破了那位見不得人的事!”
    這樣的推測很快在民眾裏流傳開來,頓時激發了百姓們的怨氣。
    都是人,對逝去的生命有著本能的同情。哪怕殺人的是高高在上的皇帝, 百姓們心中也同樣會有怨言。平時或許不敢表露,但在這種到處都是人,分不清誰是誰又群情激奮的場合, 便沒那麽多顧忌了。
    一些人大聲又憤怒地道:
    “這也太過分了,底層士兵的命就不是命嗎, 什麽了不得的事情, 要殺那麽多人!”
    “就是, 哪家的漢子沒有妻兒老小,看看那些死了的禁軍家屬裏頭, 好幾家都還有一歲多的奶娃娃呢!”
    “我還看到好幾家的老人, 頭發都白了, 聽說死了的是獨子,這以後可怎麽辦才好!”
    “造孽啊!”
    “國朝不幸,攤上這樣一位暴君!”
    “走,把屍體抬到皇城外頭去,咱們得讓陛下給個交代!”
    人群之中這樣的聲音,頓時煽動出了百姓們尤其是普通禁軍家眷們心中的憤怒,現場的氣氛一發不可收拾,憤怒的百姓們席卷到了皇城外頭。
    百姓們對皇權有著天然的畏懼,雖然不敢衝擊皇城,在外頭奔走呼號自然是少不了的。
    除了普通百姓,這些人裏還有不少是京城士子。
    每個寒窗苦讀的士子都希望自己考中科舉後,可以出人頭地光宗耀祖,再不像平頭百姓一樣受到無故欺壓卻沒有任何的反抗之力。
    可如今,一個為朝廷效命幾十年的翰林院編修,最是清貴的存在,也很難與人有什麽利益紛爭,卻在一次給皇帝辦差後,無緣無故地和一群被毒死的禁軍一起,被扔到了城外的亂葬崗。
    偏偏朝廷還一副遮遮掩掩的樣子,說人死在了文州。
    唇亡齒寒。
    誰也不想自己將來成為第二個蔣翰林。
    熱血青年不怕事,再加上文人骨子裏都是有些“死諫”情結的。
    皇帝做了昏庸無德之事,文臣死諫讓皇帝改正,那是能名留青史的事情,其家族也會留下清譽,有利於族裏後代士子的出仕。
    他們這些讀書人雖說還沒出仕,但麵對皇帝做出的如此濫殺士大夫的事,自然也不能姑息。
    這些人熟讀經史典籍,說起話來引經據典,有條理又有文采,激起了越來越多百姓與讀書人的共鳴,皇城外的百姓們越聚越多,在讀書人們的帶領下大聲呼號,呼聲震天,要求皇帝給死去的人一個交待。
    得知了那些百姓已經鬧到了皇城外,嘉佑帝臉色鐵青,砸掉了觸目所見的所有東西,大發雷霆。
    “亂民!一群千刀萬剮的亂民!”
    這樣的動靜,大啟開國以來,隻有先帝在位時,割讓套河數郡的時候發生過。
    先帝的行徑,必然遺臭萬年。
    可他上位的二十二年,兢兢業業勵精圖治,憑什麽攤上這樣的罵名!
    影響身後名不算,更關鍵的是,鬧出這麽大動靜,整個京城的勳貴大臣無人不知,法不責眾,沒有人能忍得住不去私下打聽這背後的因由。
    要不了多久,肅城發生的事情,恐怕就會在那股背後勢力的推動下大白於天下。
    到時候,他不僅在大臣麵前威嚴掃地,還會在百姓和讀書人心中留下一個暴虐弑殺昏庸的印象。
    他絕不能容忍這樣的事情發生!
    一個小太監冒著丟腦袋的風險前來稟報。
    “陛下,兵部尚書魏大人求見!”
    兵部尚書魏平光是嘉佑帝的心腹之一。
    嘉佑帝上位以後,花了很大功夫才把他提到這個位置上。
    經過多年的斡旋,嘉佑帝已經將絕大部分禁軍將領替換成了效忠於自己的人。
    但若要用兵,必須經過兵部頒發兵符。
    “讓他到花廳候見!”
    嘉佑帝道。
    見到魏平光,他勉強收斂了怒氣道:
    “平光,你來得正好,宣武門外之事,朕正要找你!”
    書生造反,十年不成。這些亂民竟敢聚眾非議帝王,必須殺雞儆猴。
    魏平光看了一眼嘉佑帝的神色,立刻明白這位陛下打算做什麽了。
    他知道,宣武門外鬧得這麽厲害,以嘉佑帝的脾氣必然怒火中燒,打算血洗宣武門殺雞儆猴,但作為堅定的帝黨,有些事情他不能眼看著嘉佑帝踏入他人陷阱,讓事態一發不可收拾。
    趁著嘉佑帝還沒把話說出口,他斟酌著勸誡道:
    “陛下,宣武門外如今民怨沸騰,若強力鎮壓必然火上澆油,更加給了背後不懷好意之人煽動挑唆的理由。依臣愚見,此時應當大事化小,盡快將事態平息下去,其後再慢慢清算罪魁禍首不遲!”
    絲毫沒提嘉佑帝到底想掩飾什麽事,仿佛一點好奇心都沒有,全心全意為嘉佑帝想辦法排憂解難。
    嘉佑帝能在一眾皇子裏奪得帝位,自然也並非完全剛愎自用之人。
    他深知魏平光的忠心,對他的話還是聽得進去的。
    火上澆油幾個字,讓他逐漸冷靜下來。
    事到如今,背後有人興風作浪,單純血腥鎮壓確實容易引發暴|亂。哪怕京畿禁軍大半都已經掌握在手中,他也必須要防備有人趁亂逼宮。
    邊關戰事如此膠著,此事絕不能引發內亂。
    他隻能走最憋屈的那步棋!
    嘉佑帝閉了閉眼,壓下胸膛裏奔湧的情緒,盡量平靜地對魏平光道:
    “既如此,平光你便帶著人去宣武門外密切留意那些煽動民心的人,順藤摸瓜,找出罪魁禍首。其餘的,朕會處理。”
    魏平光領命而去,他一走,嘉佑帝獨自坐在花廳裏,胸膛起伏不定了好一會兒,這才派人去傳了大理寺卿前來。
    此人同樣是皇帝心腹。
    當日下午,宮廷內侍便與大理寺卿一起來到了宣武門外,安撫激憤的百姓與士子。
    大理寺卿是個看起來長得十分公正嚴明的中年男人,他正氣凜然地站在城牆上,對底下的數萬百姓高聲道:
    “陛下對逝去的一百禁軍與翰林蔣裕一事,深表震驚與痛惜。請百姓們放心,陛下是英明之君,絕不會讓任何一個臣民枉死!在下忝居大理寺卿,已奉陛下之命嚴查此案,五日內,必定會給大家一個水落石出的交待!”
    宮城之中這麽快有了回應,叫底下的百姓們十分振奮。
    人群中開始有人高聲道:
    “看來此事必定有奸臣賊子在中間作祟,如今陛下已經命令大理寺卿詳查,想必很快就能揪出真正的罪魁禍首!”
    “對啊,聽大理寺卿的意思,陛下對此並不知情,咱們錯怪陛下了!”
    “陛下能傾聽民意,派大理寺卿親自調查此案,足見他對此多麽重視!”
    在這些言論的鼓動下,百姓與士子都散去了,就連受害的禁軍家眷,也抱著一線希望帶著遺體回去等消息了。
    一場風波頓時消弭於無形。
    傳話的內侍回去後,立刻趁機拍馬屁道:
    “陛下英明,大理寺卿在城牆上一宣布您的旨意,底下的亂民很快便散了!”
    嘉佑帝的臉色卻沒有任何緩和,隻冷淡地揮了揮手叫他退下。
    背後的推手還沒找到,這件事五天後若不給出個合情合理的解釋,那背後之人必然會繼續借題發揮。
    所以,他必須在對方查到肅城之事前,便主動公開此事,讓人背了“偽造密旨”的罪名。
    這個人選,原本他想的是蔣裕——蔣裕被肅城郡守收買,偽造密旨試圖救出被慎郡王羈押的郡守,卻被慎郡王識破,將人趕回了京城。
    蔣裕擔心事情敗露,便毒殺一百禁軍滅口,並且畏罪自殺。
    若隻是糊弄一般百姓,這個替罪羊便足夠了。可這個人選漏洞百出,勢必讓背後興風作浪的勢力繼續攻訐。
    必須找個更加合情合理的人,並且不能把事情再繼續擴大化。
    思來想去,這個人除了他身邊的首領大太監劉玉,別無他選!
    毒酒是劉玉和蔣裕一起帶去的,這點宮中必然有很多人看到,也隻有他這個首領大太監,才有能力抹除蔣裕等人進宮的記錄,偽造密旨,毒殺禁軍再逼蔣裕自殺,最後再讓兵部小官偽造訃告。
    嘉佑帝心中恨得滴血,他竟然被這些人一步步緊逼,到最後不得不為了一件小事,親手下令除掉跟了自己幾十年的首領大太監!
    劉玉跟了他幾十年,是他身邊最得力的幫手之一,如今卻不得不為了這種事折損,另找接替者,中間的接替期必然引起宮廷控製的鬆散,有心人極有可能趁機四處安插人手。
    這對他來說是個不小的麻煩——他必須花費更多的精力去確保自己與柔妃等人的安全。
    更憋屈的是李洵那裏。
    為了合情合理,他還必須得送過去一份足夠豐厚的賞賜,來表達他對其肅清肅城吏治的讚賞,如此才能徹底撇清他與那道密旨的關係。
    這道賞賜的聖旨下去,那背後之人隻怕要笑翻了天。
    李洵一個小小的皇子,在肅城殺了他指派的監視製衡的官員,他這做皇帝的,不僅不能懲罰,甚至還得大肆獎賞!
    想到這樣的情形,屈辱感淹沒了嘉佑帝,太陽穴鑽心疼痛起來。
    他的偏頭痛又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