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第 6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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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佑帝明顯不想議河原光複之事, 而其餘幾個皇子的支持者,也不願意讓大皇子掌握更多權柄。
朝堂上希望壓製大皇子的力量占了多數。
舉薦大皇子的太子黨,其行為也顯得有些撲所迷離。
而拖著病體來上朝的林相老態龍鍾, 瘦得不成樣子, 讓人一看著就覺得似乎命不久矣。
一些普通的中立派或者覺得大皇子能奪嫡成功的, 即使心裏想為大皇子說話,見這樣的情形, 也擔心自己成為派係鬥爭的犧牲品。
而少數的迂直之臣, 不管不顧堅持為大皇子說話,最終也寡不敵眾敗下陣來,隻能心中默默為這朝局悲憤歎息。
見擁護大皇子的人落了下風, 嘉佑帝心中安定了不少, 決定加入最後一擊,徹底打消那些人的念頭。
他看了一眼禦史大夫尹伯文, 表示此事容後再議, 然後進入下一個議題。
於是, 尹伯文再次站出來彈劾,右相之子林程醉酒縱馬,夜闖禁宮,按律當斬,再加上此前其前強買民田,已經優容過一次,此次屬於再犯重罪, 絕不可姑息。
新加入的帝黨的林相附庸們, 為表忠心, 也紛紛站出來附議。其中還有林相的弟弟林得益, 那態度是相當的大義滅親。
其餘人看向站在那裏一陣風都能吹倒的林相, 心中了然,難怪林相會拖著病體來上朝,估計是早就對此事心中有數,今日要來直麵懲罰結果了。
果然,嘉佑帝直接道:
“尹愛卿所言有理,林程屢犯重罪,絕不能再姑息。然國朝以孝為先,林程是獨子,朕秉承仁道,還是決定再留他一命。”
“隻是,林德康教子不嚴,縱子屢犯重罪,不堪再為百官表率,當立即罷黜其右相之位以示懲戒。林程死罪可免,活罪難逃,仗五十,幽禁蘇郡行宮以儆效尤!”
聽到這樣的宣判,林德康蒼老的身影越發佝僂了。
他顫顫巍巍地跪下:
“謝陛下寬宥!臣自慚形穢,自請子孫三代不入仕以贖犬子罪孽。”
嘉佑帝準了。
朝臣們心中大震。
剛說大皇子在邊疆立下奇功,或許又要起來,如今林相便被罷黜了,還子孫三代不入仕,那以後他這一支豈不是全完了麽。
而林得益這樣的旁支明顯又和林相不是一條心,一副簡在帝心的模樣,肯定不會再支持大皇子。
原本河原捷報傳來,大家還有些疑惑,大皇子當初離京到底是被皇帝厭棄,還是受陛下派遣特意潛伏,如今看來結論已經很明顯了。
哪怕大皇子再有才幹,被陛下如此厭棄打壓,也不可能有什麽前途了。
如今帝黨占據了大半朝堂,陛下越發大權在握乾綱獨斷,跟他作對沒什麽好下場。
動搖的騎牆派們心中的念頭瞬間熄滅。
而那些迂直純臣,也暗中搖頭,為大皇子可惜。
眼看著林相被脫去官帽官服請出了大殿,眾人心頭唏噓不已。
一代權相,把持半壁朝堂近二十年,最後竟落得個眾叛親離,一無所有的下場。
蘇紀安,尹伯文兩人麵色無波地看著林相瘦弱的背影,大袖之下的手卻死死地掐住了手心。
隻有如此,他們才能不失態。
三日內,右相府遣散了所有下人,折價變賣了全部家產,隻留了幾個世代忠仆與隨身衣物。
三日後一大早,右相府的主仆數人,便在一隊禦林軍與兩隊禁軍的“護送”下出了京城,往南邊的蘇郡而去。
得知這個消息的嘉佑帝,無所謂地揮了揮手叫人退下。
殘兵敗將,不足掛齒。
一個風燭殘年的老匹夫,一個身受重傷的殘疾,再加上兩個不能再入仕的小崽子和些許女眷,不可能再成什麽氣候了。
不過是備著萬一的用途,才派人看著他們而已。
如今要做的,反而是如何消除李洵那個大勝仗的消息在邊疆與京城百姓中帶來的強大影響力。
嘉佑帝思慮許久,覺得隻有一個辦法,那便是用更大的捷報來覆蓋這件事。
若河原不是唯一光複的故土,那他的光芒也必然被掩蓋。
想到這裏,他下筆給劉淵寫了一封信,催促他利用冬季,主動進攻北戎,盡可能迅速地結束戰鬥。
有李洵這一對比,往日還算能看的劉淵,頓時就顯得有些黯然失色。
劉淵手下那十萬大軍,他是要糧給糧,要錢給錢,兵器馬匹鎧甲,一應都是配的最好的,可這麽多年來,打起北戎蠻子也沒創出什麽戰績。
身為鎮北大將軍,連李洵在河原燎原弄出那麽大的動靜都不知道,委實是失察!
如今倒也不便苛責他什麽,隻能略作敲打,讓他得知李洵收複河原的消息後能有些緊迫感。
另外要做的,則是再隱秘些派人去探聽一下李洵那邊的消息,以便之後的應對。
他至今還沒得到確切的消息來知曉肅城附近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對河原的歸屬問題,也暫時還沒考慮。
打下河原這事怎麽看都透著些蹊蹺,他始終很難相信李洵能憑借最多四萬多邊軍打敗三萬多的北戎大軍。
雖說袁晨升是一員猛將,卻也斷沒有如此逆轉乾坤的本事。
而且,河原是許多北戎人南下過冬的寶地,有遼闊的馬場,還有大量的肥沃土地,糧和馬都是非常重要的戰備物資,北戎汗怎肯甘心任由李洵奪走這麽重要的地方。
若他是北戎汗,隨後必然派遣重兵報複奪回,李洵未必能守得住河原。
不過這都是他的猜想,究竟如何,還得看這次再探的情報。
吸取了前兩次的教訓,他再不打算派欽差,也不打算與任何官方渠道接觸,直接讓人偽裝成商人潛入肅城。
他就不信這次還能被李洵給截住扣壓。
不過,這次竟是不必等到探子奔襲兩千裏再遞消息回來,因為過年那一天,宮中正舉辦宴會慶賀除夕的時候,陳旺來告訴他,江菘帶著十幾個禁軍趕回來了。
此時嘉佑帝正帶著後宮嬪妃與皇子王孫們一起參加除夕宴。
他左邊坐著皇後,右邊則是還未顯懷的容妃。
整個宴會上,他幾次三番關照容妃,無微不至,令滿宮女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年輕貌美的容妃身上。
包括坐在右邊第四位的柔妃。
她此時又被嘉佑帝解除了禁足,卻還沒恢複侍寢的綠頭牌。
看著容妃春風得意的模樣,她也有些黯然。
但陛下什麽都告訴她了,如今他已經收攏了大半權柄,隻要再忍耐一段時日,等徹底鏟除了容家,她和兩個兒女就再也不必過如今這樣的日子了。
容妃不過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犧牲品而已,她沒必要跟她計較。
這樣想著,她心頭才好受了很多。
這段時日,嘉佑帝在朝堂上無比順利,將右相換成了魏平光後,整個帝黨的實力空前強大,他感覺到自己的政令主張前所未有地通暢。
借著過年的機會,他將柔妃母女解除了禁足,還私下和柔妃見了一麵,心情極好。
連應付容妃,也不那麽讓人難以忍受了。
正當他帶著愉悅的心情欣賞著殿內的舞蹈時,陳旺便來告訴了他江菘回京的消息。
這頓時讓他失去了欣賞歌舞的心情。
原本他應該等到宴會結束再去見江菘,可見到江菘就意味著早些得知關於肅城的最新消息。
如今他已經是九五之尊,宮裏的又是家宴,他無需顧慮太多。想到這裏,他便決定立刻去見江菘。
三個多月不見,江菘這個戶部侍郎滿身風霜,人肉眼可見地老了一大圈。
作為嘉佑帝的忠心追隨者,嘉佑帝對他比蔣裕之流還要親厚多了。
“此行艱險,江愛卿受苦了!”
江菘卻跪在地上不敢起身:
“臣萬死,此行不僅沒能完成陛下交托之事,還中了慎郡王的計,闖下大禍!”
聽到這話,嘉佑帝心中頓時咯噔一聲。
“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江菘不敢遮掩,他深知嘉佑帝是個疑心很重的人,樊城發生的事遲早會被他探聽出來,還不如現在就坦白交代,或許還能落個從寬處理的結果。
他之所以丟下大半禁軍快馬加鞭趕回京城,也正是抱著早日給嘉佑帝傳遞消息將功折罪的想法。
江菘如實地將自己如何一到燎原就被扣壓起來,被關押的過程中才得燎原守將袁晨升早就被慎郡王斬殺的事先說了。
嘉佑帝聞言臉色頓時就沉下來。
一地守將說殺就殺,殺的還是他的直係帝黨!李洵那逆子,仗著自己有把柄在他手中,竟是越來越肆無忌憚!
“你可有聽說他是何時攻占河原的?”
江菘一直被關押,也就去樊城的時候放了下風,哪裏能得知太多情報,隻能匯報一些自己得知的蛛絲馬跡:
“臣在北疆的時日,並未察覺到慎郡王有大動刀兵的跡象,但聽肅城廂軍話裏話外抱怨最近幾個月沒仗打,他們沒有立功的機會,應是在臣到燎原前就已經攻占了河原。”
天知道他無意間得知慎郡王竟然已經光複河原時有多震驚。
嘉佑帝心中大震,李洵竟是如此早的時候就拿下了河原,他究竟是怎麽做到的!
他仔細分析著江菘的話,追問道:
“也就是說,北戎未曾反攻河原?”
江菘道:
“應是如此,臣離開時,當地百姓安居樂業,樊城守軍言談間也未曾說起過哪裏再起戰事。”
說著,鼓起勇氣道:
“陛下,臣萬死,被慎郡王威逼設計,闖下了大禍。”
他竹筒倒豆子似地將自己如何被李洵設計,以至於讓他不費一兵一卒拿下樊城的事情也交待了。
嘉佑帝聽完,心中又驚又怒,湧起了驚濤駭浪。
也就是說,李洵在攻占河原時,手裏最多隻有肅城的廂軍與燎原當地守軍再加他自己的護衛營,人數上甚至不及北戎,完全是以少勝多!
他完全無法想象,到底是何等巧妙的計謀與行軍布陣能力,才能在大啟官兵明顯弱勢的情況下以少勝多,戰勝那麽多北戎大軍。
不,不僅僅是戰勝,不管是流言還是李洵自己的折子,都說的是全殲!
而他能不費一兵一卒拿下樊城的主要原因,雖與江菘有關,更多的卻是因為那些樊城將士,竟然一聽李洵的名號便自願歸附,甚至幫著他鎮壓反抗守軍。
這足以說明,他在肅城附近的邊城影響力有多大!
絕佳的軍事才能,手握數萬守軍還得民心,這令嘉佑帝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脅。
若任由李洵繼續坐大,後果不堪設想!
他強製壓住自己胸中澎湃的殺意,無論如何,他都必須要等到鏟除後黨再行動。
最多再有半年時間,李洵的把柄便不再奏效,在那之前他必須忍耐。
李洵在北疆已經發展出如此強大勢力,並且很得民心一事,絕不能讓京中這些大臣知曉,否則難保再次人心浮動。
畢竟,有些人作為後來的附庸者,能得到的好處微乎其微,總是心裏想著從龍之功,獲取最大利益的。
吸取了蔣裕那次的教訓,這次嘉佑帝沒有殺人,隻令江菘守口如瓶,並且以他辦差不力的罪名,將他從戶部侍郎貶為南邊的一個郡守,那五百禁軍,也罰到遙遠的南蠻去戍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