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 7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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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的北方, 到處都是皚皚白雪,唯有官道上,時常有人清掃積雪, 還不至於讓人迷失了方向。
合家團聚的日子,已是極少有旅人在路上行走。
通往榆寧方向的官道上,卻有一支兩百餘人的商隊,正拉著十幾車貨物趕路。
這隊伍分成三截, 一截隻有七八十人, 看起來就並不特別打眼了。
不過,這些隊伍裏,有三分之一的人都騎著馬拿著刀, 像是商隊的鏢師, 看起來十分不好惹。
最前麵那一截隊伍中間,有幾輛寬大的青篷馬車, 正是林府的家眷。
林相與兒子林程單獨占了一輛車, 裏頭鋪著厚厚的綿絮,放著碳爐子和皮毛, 倒是不算寒冷和顛簸。
但林程被那五十大板打得傷的不輕, 根本沒來得及認真治傷,就被嘉佑帝驅逐出了京城。
其後, 他們又被慎郡王的人接應, 疾馳了一百多裏才停下, 雖說馬車之類的好了很多, 卻依舊沒得到太好的休養。
萬幸的是郡王想得周到, 隨行的還有大夫, 醫藥方麵的護理是不缺的, 隻是人著實受罪。
林相的身體, 喝了十幾天的藥,精神上看著倒是比在京城的時候好了很多,但畢竟年紀大了,一路舟車勞頓還是讓他十分憔悴,身子骨沒長回來多少。
看著兒子慘白的唇色,林德康滿臉痛惜與愧疚。
“阿程,你受苦了,是爹對不住你。”
皇帝鐵了心要毀了林程的腿,那五十杖絲毫沒有留情,又不準他們好好養傷便把人攆上了馬車,一路上要趕路,也沒法讓他安心靜養。
時至今日,他都不確定兒子的腿還能不能恢複如常。
林程側頭看向父親憔悴的神色,雖然腿傷很痛,卻依舊強撐出笑容:
“爹,我沒事!再者說,這點傷換那麽多人的命,多劃算啊!”
他一早就知道這是父親和郡王的計策,自然是願意全力配合的。
為官多年,他怎麽會看不清京城的形勢,陛下要集權,他們這些人遲早都是障礙。以那位陛下的心性手段,真等到退無可退的時候,與林家相關的所有人,恐怕誰也活不了。
郡王的這個計策,能保住除了他們一家之外的所有人,再高明不過了。那他做點犧牲也不算什麽。
他很清楚父親的心病,哪怕再牽掛慎郡王,哪怕林家人再讓他失望,他也始終舍不得丟下那個擔子。
如今這樣,他覺得很好。
看著林程強顏歡笑的樣子,林德康隻是長長地歎了口氣。
林程也很擔心父親。
為了瞞過嘉佑帝,他一直在裝病,可年紀大了,就算是裝病,要達到掩人耳目的效果,也對身體損傷極大。
可擔心遲則生變,他還是堅持不讓郡王派來接應的人在每個地方停歇太久。
為了讓父親高興一點,林程轉移話題道:
“爹,您可要好好養身體。郡王如今手握神兵利器,肯定是要繼續擴張地盤的,哪有餘力去顧那些繁雜政務,可不得讓爹您幫著把關麽,您要身體不好,去了肅城別說幫忙,別給郡王拖後腿就不錯了!”
聽他提起李洵,林德康臉上果然是多了一絲笑意:
“要你小子囉嗦,你爹我能不知道輕重!”
接著又說起李洵在信中的規劃:
“郡王說了,等我去了,要是身體情況過得去,就去擔任總務長,幫他處理所有政務。邊城的文官能力良莠不齊,如今不知道多少人屍位素餐,最要緊的還是先建立起晉升考核製度,再多選拔些文官人才,不然以後地盤大了遲早捉襟見肘……”
林程也饒有興致地和他討論起適合照搬到郡王那邊的政策政令。
一路雖然條件艱苦,因為風雪行走緩慢,卻還是充滿希望與憧憬的。
從京城往南三百多裏的平屯往西走,又要繞過正在打仗的宣德和附近的文州,他們這一路實在是波折,走到大年初十的時候,離肅城依舊還有一千二百多裏。
與此同時,嘉佑帝派往肅城一帶的探子回來了。
嘉佑帝迫不及待地召見了他:
“肅城的情況到底如何?可有打探到河原一戰的具體情況?”
探子道:
“稟陛下,慎郡王所統禦的軍隊之中,有保密條例,關於戰事的具體情況一概不得外傳,小人試圖通過錢財賄賂士兵探聽消息,卻不知為何,人人都守口如瓶。不管小人怎麽加錢,他們都不肯說,然後還向軍中告密,說小人與同伴探聽軍事機密,可能是北戎間|諜。小人的同伴被他們抓了,小人也是費了好大的力氣才逃出來的!”
嘉佑帝聽到這個答案極為不滿:
“所以,你們此去沒探聽到任何有用的消息?”
探子聽出他語氣中的不悅之意,趕緊道:
“不是不是!小人雖說沒從軍中打聽到消息,卻從燎原民間聽說了一些很有用的傳言!他們說郡王手中有一種神兵利器,使用時響聲震天,黑煙四起,隻要往敵人中間投擲一個,方圓十來丈內的敵人都會瞬間頭破血流,全部斃命。”
“當日燎原之圍,百姓在城牆上幫忙,是以很多人都知道,郡王正是因為有此神兵,才以三千餘人全殲北戎一萬三千餘騎兵與步兵。”
嘉佑帝直接驚得站起來了:
“三千全殲一萬三?”
從前麵得到的消息,他已經判斷出李洵打敗北戎是以少勝多,卻沒想到人數是如此懸殊。
“沒錯,很多燎原百姓都這麽說。消息當是無誤。”
嘉佑帝麵色驚疑不定。
這麽說來,李洵能打敗北戎,收複河原,靠的全是這種神兵利器。
若朝廷能擁有此等神兵,何愁北戎兵患不平。
“那神兵利器從何而來,可有打聽到?”
探子有些緊張地道:
“回陛下,慎郡王將消息捂得很緊,小人等去的時間很短,暫且打聽不到。”
嘉佑帝道:
“組織更多人手,再探!若能探出那神兵利器的來曆,製法,朕重重有賞!”
探子領命而去。
嘉佑帝心中卻思緒萬千。
他雖沒親自指揮過戰事,卻很明白,李洵擁有此等神兵利器,全殲河原全部北戎軍便非常合理了。
甚至因為李洵手中有這等神兵,吃了大虧的北戎軍一時間根本不敢再犯,因此河原在他手中很是牢固。
李洵手中隻有那點兵力,都能創出如此佳績,若放到大啟數十萬邊軍與禁軍手中,必然將北戎蠻子殺得片甲不留。
到時候,他不僅能收複失地,建立不世之功,也能輕易鎮壓住其餘皇子母族的反抗力量,讓他們再沒有傷害柔妃與孩子們的力量。
如此,他便能隨心所欲地將他們心愛的兒子立為太子,正大光明地給柔妃專房獨寵。
而膽敢數次威脅挑釁他的逆子李洵,也能被捉來千刀萬剮,以泄他心頭之恨。
可不僅他知道這神兵的重要性,李洵也必然明白。
從他能將軍中的消息捂得這麽嚴實就知道,想通過打探消息得知那神兵的製法是非常困難的。
他不能把希望放在探子身上,必須想別的辦法。
可如今,他能有什麽籌碼讓李洵乖乖交出神兵呢……
想到此,嘉佑帝頓時後悔起當初竟然如此輕易允諾李洵帶走七公主了。
李洵重情義,若是以同胞親妹的性命為要挾,他未必不肯交出神兵。
但事已至此,後悔也沒用,隻能找別的辦法。
可還有什麽,在李洵心中是比這安身立命的神兵利器還重要的呢?
他很快想到了林德康。
之前覺得林德康沒什麽用,留在京城又必然會暗中搗鬼,襄助李洵謀奪北疆兵權,他便將其罷黜趕回江南老家了。
可如今一看,竟是有了極大的用處!
若他以林程為質,讓林德康去北戎討要神兵的製作方法,即使李洵不給,以他對林德康的信任,林德康也是更有機會的。
甚至,若拿不到那神兵的製作方法,直接讓林德康想辦法殺了李洵永絕後患也是可以的。
到時候李洵手下的人必然大亂,他不怕拿不到神兵的製法。
嘉佑帝越想越覺得這是個極妙的主意,準備把羽林衛的石恩叫來,讓他派人循著驛站軌跡往南去追,將林德康一家帶回京城。
想到此,他腦中靈光一閃,突然意識到有些不對——
他竟是中了他們的圈套!
“陳旺!陳旺!”
他急切地呼喊道。
陳旺趕緊跑進來聽命。
嘉佑帝道:
“馬上將林德康一家帶回來!”
陳旺有些奇怪,提醒道:
“陛下,林德康年老體衰,林程又有傷在身,怕是短時間經不起再次舟車勞頓。”
嘉佑帝咬牙道:
“帶個太醫同去,務必要把人都活著帶回來!”
怕隻怕,人沒有去江南。
“即刻五百裏加急,經辦此事,若人不在江南,則立刻讓石恩調遣一千輕騎,不惜一切代價以最快的速度向肅城方向追捕!”
若他所料不錯,林家老的老病的病,如今又天寒地凍,必然走不快。輕騎輕裝上陣,日行數百裏,肯定能追上!
冰天雪地裏,護送林家的隊伍正緩慢地朝肅城方向進發。
由於最近經過的路段積雪太多,車子經過的時候時常需要挪車,進度被嚴重拖慢。
正月二十這天,已經走了一個月了,他們離肅城依然還有七百多裏。
不過想到還有不到兩百裏就要進入榆寧郡,越過榆寧這個大郡便是樊城,眾人心中還是很振奮的。
就算走得慢,也最多走十天,就能回到郡王的地盤,到時候所有人都能停下來,安心地休息了。
人逢喜事精神爽,隨著越來越靠近肅城,林德康的身體狀況便越來越好了,此時正靠坐在車壁上給兒子林程讀書。
車輪碾壓著積雪,發出嘎吱的響聲,室內點著暖爐子,又有厚厚的綿絮,不算十分顛簸,行車環境倒也算舒適。
隻是不知道為什麽,從今天早上起,林德康便覺得有些心神不寧,總覺得有什麽事要發生。
突然,隻聽嗖嗖幾聲破空聲,身前的戰馬突然一聲慘烈的長鳴,緊接著整個車身驀然往前一栽,停住了。
“發生什麽事了!”
林德康頓時警覺起來。
前頭駕車的車夫聲音還算冷靜:
“有敵襲,馬被射死了,林老爺注意安全!”
林德康警覺地掀開車簾子,便見有一支千人左右的騎兵已然停在了他們身後百米開外的地方。
看那服飾,竟是禦林軍。
而他們這邊的兩百餘人護送隊伍,也已經拿出了常在貨物下的弓箭,盾牌與軍刀,迅速擺出了戒備與進攻的陣勢。
“你們是什麽人,為何偷襲我們!”
己方帶隊的羅開元怒聲斥問道。
對方派出了一個士兵,威嚴地道:
“我等乃是禦林軍,奉陛下之命接林相一家回京,膽敢阻攔者,殺無赦!”
林德康頓時心中一沉。
他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陛下提前意識到了不對,派人追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