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第 8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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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與卷入了戰火的小半個北方不同,肅城一帶雖然臨近邊城,卻絲毫沒有受到戰火的侵襲,甚至還沉浸在豐收的喜悅中。
    此時他們已經完成了秋收,麥田裏到處都曬著大量的麥稈,屋前屋後的壩子裏,也都晾曬著金燦燦的麥子。
    村民們家家戶戶都在烈日下翻動著麥子,即使八月初的天氣很熱,眾人臉上依舊是精神奕奕,眼中充滿了對未來的期待。
    這一季的春耕,種地前各種講究,上頭三令五申要這樣要那樣,讓人覺得頗為繁雜,私底下都在抱怨,種了那麽多年的地,哪有這麽麻煩過,說是能增產,但在沒看到實際效果前,村民們多少都有些不耐煩。
    可才到手的地,誰也不想失去,便不情不願地跟著上頭的指示種地。
    等到了麥子成熟的時候,大家才發現,原來上頭的官老爺們說的都是真的,那些辦法的確能增產。
    這一季,許多家裏的麥子產量直接翻倍,就算是差一些的,也有百分之五十左右的增產。
    屋子裏堆著的糧食,就是百姓們最大的底氣。有了這些糧食,還有那麽多麥稈拿來蓋房子,燒著冬天取暖,這個冬天便不怕再凍死餓死了。
    肅城郡城裏,正在統計今年秋收的產量並準備征收稅負。
    接到鼎德求援信的林德康,有些詫異。他怎麽也沒想到,當朝名將劉淵,竟然會以如此卑微的口吻,向著隻有四五萬兵力的慎郡王求援。
    如此看來,鼎德的情況確實是相當危險了。
    不過,對上送信人充滿乞求的目光,他並沒有給出任何承諾,隻像是推脫一般地道:
    “鎮北大將軍也是不容易,但郡王最近很忙,實在抽不出空遠行。隻能靠你們自己勉力支撐一陣子了,等朝廷緩過來或許情況就好了。”
    送信的小將也知道自己是強人所難,可這是他們最後的希望,他怎麽也不想輕易放棄。
    他跪下來苦苦哀求:
    “求求總長大人,救救鼎德,救救秦川平原的百姓們!”
    林德康卻是歎了口氣,讓人把他請出去了。
    這小將繞過北戎的封鎖線,曆經許多辛苦才回到鼎德城,卻是不知道該怎樣把這消息匯報給大將軍。
    明明慎郡王這裏是大家所有的希望,可他卻沒能請來援兵。
    卻沒想到,大將軍的態度異常平靜,看他這樣,就已經猜出了幾分。
    “慎郡王那邊不肯出兵?”
    小將低著頭:
    “是。”
    又把那姓林的政務總長的話複述了一遍。
    在劉淵看來,這不過是推托之詞,他長長地歎了口氣。
    “下去休息吧。”他溫和地道。
    本就知道慎郡王出兵的可能性不大,此時的劉淵雖然失望,對這消息卻也沒那麽難以接受。他平靜地對其餘將領道:
    “事到如今,隻能靠我們自己了。就算隻剩下一兵一卒,我們也要與北戎對抗到底。”
    如今隻有五萬北戎兵進了中原腹地,若是讓他們攻破鼎德城,北戎兵馬的數量便會再增加一倍有餘。到時候必將會給秦川平原的百姓們帶來更嚴重的災難。
    將領們神色堅毅,齊聲道:
    “誓死追隨大將軍!”
    身為劉家軍,他們一直以保衛邊疆,護衛百姓為己任。此時此刻,他們已經有了拚上性命的決心。
    時間一天天過去,在鼎德守軍的拚死抵抗中,北戎大軍的包圍圈依舊越縮越小,直到把守軍全部逼進了城裏。
    此時雙方都損失了一部分兵力。但鼎德守軍的傷亡幾乎是北戎的三倍。
    北戎大軍陣亡七八千,鼎德守軍卻損失了兩萬多。
    整個鼎德城包括劉瑾帶走的三萬人,也隻剩下四萬出頭,卻要麵臨東南西北四個方向總共八萬多北戎大軍的猛烈進攻。
    更糟糕的是,鼎德城被封鎖,他們失去了所有的補給。
    四個城門,幾乎每一天都麵臨著北戎大軍一次又一次猛烈的衝擊。
    四萬多將士依靠著厚厚的城牆,憑借地形優勢艱難地守護著鼎德城。
    投石彈丸與床子弩用完後,數不清的北戎大軍,前仆後繼地衝上城牆,讓士兵們感受到鋪天蓋地的絕望,但在這絕望中,他們越發拚命。
    死,也要盡量多拉幾個北戎蠻子墊背。
    劉淵堅持在城牆上與將士們共存亡,眼看著一個又一個的士兵們倒下,他的心情沉痛無比。
    多年心血建立起來的十萬精兵,他已經不敢數如今還剩下多少人,而這些人,又能支撐到什麽時候。
    他們似乎真的要耗盡最後一兵一卒了。
    那之後,便是鼎德城落入敵手,近十萬北戎大軍如入無人之境般進入整個秦川平原。
    戰鬥到最後一刻,他們雖敗猶榮。可他不甘心!
    不甘心守護了那麽多年的秦川平原淪落敵手,不甘心他們的犧牲毫無意義!
    正當他以為整個鼎德無法避免破亡命運時,突然北城門的士兵幾乎欣喜若狂地跑來,高聲匯報道:
    “大將軍!大將軍!北城門的北戎大軍撤軍了!”
    “什麽?”劉淵難以置信,“怎麽會突然撤退,會不會有詐?”
    對方搖頭:
    “沒有詐,他們就是突然鳴金收兵,連很多糧草都沒搬,就騎著馬狂奔跑沒影了!”
    饒是劉淵征戰沙場數十年,和北戎打了幾十年的交道,也沒遇到過如此詭異的情形。
    可不管怎麽說,沒了北邊的壓力,整個鼎德城的壓力便減少了一大半,這絕對是一件好事。
    南邊的北戎大軍不僅兵力略少些,而且沒有那種大型投石機,防守起來不會太吃力。
    似乎又能再苟延殘喘好一陣子了。
    隻是他怎麽都無法理解,如此強大的北戎大軍,到底是遇到了什麽事,怎麽會形勢大好卻突然緊急撤退。
    比他們更無法理解的是被迫撤退的北戎汗長子蘇德。
    他實在不明白,怎麽突然之間,原本不會攻打他們的慎郡王就殺向王庭,讓緊急回防了。
    這事還得從十幾日前說起。
    那時的草原上,牧草已經變黃,羊群必須開始圈養了。因為再過一個月,草原上就會下雪。
    所以,按照以往過冬的經驗,牧民們必須帶著牛羊馬等牲畜趕緊回到城裏。
    北戎部落裏,每家每戶都有上百的牛羊,貴族家中更是多達幾萬幾十萬頭,整個遷徙的過程相當浩大,幾乎要十來天才能完成。
    而在牧民們回到城裏以前,納古斯城幾乎是一座空城,並不需要太多的防守力量。
    因此,防守納古斯城的納古斯家族主力守軍,是隨著最後一批牧民與牛羊一起回來的。
    為了防備慎郡王,他們將在入口處駐紮下來,然後全力守護內城,卻怎麽也沒想到,剛到城下,就有人拿著先行回城的納古斯家族族長信物,驚慌地來報,說城內發生牧民暴|亂,讓所有大軍趕緊進城鎮壓。
    一般人在自家的領地和城池裏都會放鬆警惕。
    更何況領兵的是納古斯家族的長子牧仁,他是個典型性情粗獷的草原漢子,聽到這消息不疑有他。
    治下的牧民們,好些都是以前在其他部落或中原人那裏抓來的俘虜,因為不滿部落貴族的統治發生暴|亂是常有的事,既然族長如此吩咐,那必然是這次的情況很嚴重。
    留下一千多人在城門外警戒,他便立刻帶著其餘一萬大軍迅速趕往城內了。
    眾所周知,為防備外敵偷襲,納古斯城選址在納倫山穀之中,通往城內的隻有一條路,兩邊都是山,非常好防守。
    占據著高處的地理優勢,試圖進入山穀的敵人絕不會有什麽好下場。
    可他們怎麽也沒想到,那些駐守在兩邊山上的留守兵力會突然向他們發動攻擊。
    而且扔下來的不是他們時常使用的巨石,而是一種看起來不算太大最多不超過百來斤的黑色鐵球。
    “有敵襲!”
    剛有人警戒地叫出聲,便突然轟隆數聲巨響,隻感覺到一陣熱浪襲來,身邊的人馬就被巨大的衝擊力給掀上了天,再落下來,便是血肉橫飛。
    還沒來得及反應,便又有一波黑色鐵球落下。
    更要命的是,即使沒被鐵球襲擊的地方,戰馬受驚,失去了控製橫衝直撞,根本無法有效逃離鐵球攻擊。
    一波又一波的鐵球落下,一次又一次的轟然巨響,不過短短一刻鍾,整個山間道路上便滿地殘肢斷臂,上萬的草原勇士,活著的不到百人。
    看著這慘烈的景象,牧仁終於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
    “震天雷,是慎郡王!”
    是他們以為根本不可能攻擊草原部落的慎郡王,趁著他們放鬆警惕,占據了納古斯城,然後誘他們進城,在路上對他們進行了埋伏。
    可他現在明白這些也晚了,因為他留在城門口的那些人,也很快被慎郡王的人圍堵,死的死,降的降,竟是一個也沒能逃脫。
    他再無可以翻盤的資本。
    他和其餘活著的草原勇士,也全部成了慎郡王的俘虜,被關進了外城城樓附近的牢獄中。
    被關押了一晚上,滴水未進,第二天一大早,他便聽到外頭的中原人們在慷慨激昂地喊著什麽。
    “他們在說什麽?”
    他問俘虜中懂中原話的人。
    那人麵色發白,眼含恐懼:
    “是慎郡王在誓師,說要趁著王庭兵力空虛又毫無防備,一路向北,直搗王庭!”
    牧仁心中一凜。
    沒有人比他這樣的上層貴族更明白,如今的王庭兵力有多空虛。
    鼎德與清河戰線,足足占據了十八萬兵力,加上曾經被慎郡王剿滅的兩萬多,整個北戎疆域,剩下的兵力隻有四萬多。
    這四萬,布置在河陵的有兩萬,納古斯城有一萬出頭,納古斯城往北的兩座城池加上王庭,總共不到一萬七千。
    若慎郡王趁虛而入,真的能輕輕鬆鬆直搗王城,甚至俘獲毫無防備的大汗。
    想到這其中的嚴重後果,他頓時著急不已:
    絕不能讓王庭毫無防備,他必須馬上想辦法給他們報信!
    功夫不負有心人,當夜他趁著守衛鬆懈,聯合其餘俘虜一起製造混亂,搶了一匹馬逃走了。
    而此時的帥帳之中,林樂慶來向李洵複命:
    “郡王,牧仁逃走了。”
    李洵在燈光下批閱著從肅城河原等地送來的條陳,聞言隻是點了點頭,仿佛並不在意。
    林樂慶終究還是忍不住心中的疑惑:
    “郡王,咱們直接偷襲北戎王庭不是正好麽,為什麽要走漏消息讓他們有所防備?”
    李洵抬起頭來,看向一臉糾結的林樂慶,心知他不給個答複,這位得力幹將恐怕要連續好幾夜都愁得睡不著覺了。
    他從公文裏拿出一份條陳給林樂慶。
    林樂慶接過來迅速了一遍,依舊眉頭皺得緊緊的:
    “鼎德告急……郡王,您是為了解鼎德之危才故意走漏消息的?”
    非親非故的,郡王為了鼎德也犧牲太多了。
    這樣一打草驚蛇,就算攻下北戎的城池,也捉不到北戎汗,到時候那些人打不過就往草原上四散跑掉,之後又能集結起來作亂,豈不是等於白忙活。
    隻見郡王像是看出他心中所想一般,意有所指地道:
    “是為鼎德,也不全是。”
    說著,站起來伸手指了指身後的輿圖。林樂慶先是一愣,隨即眼中一亮:
    “郡王妙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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