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玫瑰公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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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一個瘋子撕下了偽裝,任何的軟弱都有可能成為令他愉悅的樂趣。令他們心生忌憚的反而是——撕碎表象,變為比他更不計代價的人。
樓梯的轉角處,暗紅色玫瑰在花瓶中盡情舒展盛放,整個長廊內滿是木質的清香與玫瑰的芬芳。
“你在說什麽?”沈逆眨了眨眼睛,像是恢複了那一副無害又無辜的模樣:“我一個新人怎麽會有s級?卡牌的事是老人們提起的,我隻是想提醒你,如果你找到了……可不要藏私哦。”
“是嗎?”連闕的目光瞥過一側轉角處的花瓶,不動聲色地說道:“可惜有人想看別人的評級,結果反而暴露了自己。”
沈逆的表情再次一僵。
隨即,他似聽到了什麽有趣的笑話般大笑起來,笑意捧腹間他驀然湊了上來。
“你看錯了,如果我是惡靈,你就不怕我……殺人滅口?”
連闕微偏過頭避開他的指尖,懶散而肆意的神色中劃過一絲笑意:“是嗎?你看看身後?”
“現在誰還會用這麽拙劣的辦法轉移注意?”
沈逆不以為意,但當他的指尖欲再次附上對方的肩膀時,他的腰間驟然一緊,整個人被向後騰空拖去——
隻見他的身後是不知何時纏繞滿牆的荊棘,那些錯落於荊棘中的玫瑰更如點綴的血色寶石。
“救……”
沈逆被拉入叢生密布的荊棘圈,他的呼救也淹沒在尖刺的纏繞中。它們如同捕食者一般狠狠絞住獵物,任由那些荊刺劃破獵物稚嫩的皮膚,從中貪婪地吸取著血液。
遠處的玫瑰花海也似乎感應到了此刻的進食,在風中回應般發出陣陣詭異的摩擦聲。
原本玫瑰寄生的花瓶被撥落在地,分裂成無數殘破的碎片。
連闕卻如同未看到眼前的一幕,徑直經過瘋長的荊棘,緩慢而愜意地走下樓梯。
在他身側便是被荊棘緊緊纏住的沈逆。
沈逆瞪大了眼睛,就這樣看著他沒有被荊棘攻擊,旁若無人地離開。
連闕走到一樓大廳時,身後還依稀傳來荊棘纏繞時擠壓地板的吱呀聲。
他的腳步未停,徑直走向玫瑰園。
他倒沒有覺得一朵玫瑰就能真的將沈逆怎麽樣,但是既然副本封禁了“能力”,那多少也能讓他吃些苦頭。
在公館內搜索未果的眾人如今已經重新聚在花海邊,雖然做好了采摘玫瑰的打算,他們中還是沒有人率先去采玫瑰。
“真的直接采就可以?”
“不然你想怎麽采?”
“磨磨蹭蹭幹什麽,算了,我先來!”
……
幾人你一言我一語地說著,見連闕到了,與沈逆同房間的栗子頭青年忙向他身後的公館內望去,連闕的身後卻沒有人。
有人拿起剪刀,顫顫巍巍地剪下第一個枝丫,四周的人也跟著屏息,像是做好了隨時逃跑的準備。
但這一次,這片玫瑰園卻與普通玫瑰沒有任何不同,枝丫落地悄無聲息。
眾人齊齊鬆了口氣。
“看到沈逆了嗎?”人群中有人問道。
“沒有。”
連闕隨口答道,同幾個打算開始采玫瑰的人一同來到了玫瑰園邊。
有驚無險,這些玫瑰並沒有因為采摘而如同前幾次一樣發生異變,它們就像是最普通的玫瑰,在鋒利的剪刀麵前被輕易折斷。
黃昏將近,眾人見無事也紛紛拿起了剪刀。
“昨天對……對不起。”連闕剛剛走到放置剪刀的托盤邊,便聽到女孩愧疚的低語:“你還好吧?”
說話的正是與菲姐同住的那位f級女孩,她的聲音壓得很低,卻還是引來了數人觀察的目光。
“沒事。”連闕看著她欲言又止的模樣隨口答道。
他的視線若有似無的瞥過暗中觀察的目光,那些打量的視線才各自收回。
“那個人。”他驀然被拉住衣角,女孩顫抖的聲音低得隻有他二人能聽清:“a3房間的小東,我看到他的手臂有、有什麽東西。”
連闕的視線順著女孩的目光看向前方的玫瑰海,隻見在玫瑰花海邊界,年紀不大的男孩正動作焦急地剪下玫瑰。
正是a3存活下來的另一位少年。
他穿著一件寬鬆的外套,在這樣的陽光下顯得悶熱而怪異,但是經過昨天,眾人心照不宣地擋起手腕,有人的腕表更換了位置、有人將絲巾係在手腕處也有人身著這樣的大衣。
所以這樣的怪異在眾人中也顯出了幾分尋常。
“就是剛剛我去他房間叫他出來的時候,但、但是,我再看的時候就沒有看到了,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看錯了,你……你小心一點。”
女孩慌亂地解釋著,似在掙紮著不知是否該相信自己的眼睛,但如果貿然說出被其他人知道,這句話又有可能會對那個男孩造成傷害。
連闕收回目光,不動聲色的應了一聲。
女孩見此也鬆了口氣。
自昨夜開始她便輾轉難安,她並非是地獄的惡靈,在看到別人被自己牽連時很難做到毫無動容。
但在這樣的副本中,誰也不知這樣的善良會殘存多久。
連闕選了一把剪刀,在走向花海前還是出聲提醒道:“不要受傷,這些變異植物對血液很敏感,還有,隻有二十朵。”
女孩怔怔地看著連闕走遠。
二十朵。
女孩在片刻的沉吟後恍然,小寧隻是被拉進副本的人,所以她隻需要采摘自己和菲姐的二十朵。
她看著眼前的玫瑰忽然覺得有些後怕,如果不是經他提醒,或許她都已然忘記了小寧是不需要玫瑰的,如果她采了三十朵玫瑰……這樣想著,她不禁額間溢出了冷汗。
半晌,她回過神腳步虛浮地走向花海。
剪裁玫瑰的工作比想象得要簡單,再加之格外小心,除了女孩幫忙菲姐之外,a1房間的栗子頭也幫沈逆多采了十朵玫瑰,眾人將花朵交給管家時未發生什麽意外。
管家細數好玫瑰,卻隻取出一半玫瑰,將另一半玫瑰留在公館邊的巨大花瓶中。
隻有那位住在a3房間叫小東的男孩,他始終埋頭站在人群後。
此刻他的袖口不再平整,像是在袖中藏了什麽東西,他默不作聲地站在眾人身後低頭死死按住袖口。
連闕微皺起眉,他正抬步欲走到那人身邊,便聽人群中傳來一聲低斥。
“你藏了什麽東西?!”
紅唇女人戒備的聲音將眾人的目光一同拉向人群背後叫小東的男孩,在眾人忽然的注視中,他的秘密再無所遁形。
就在他戒備的出神中,他袖中的東西似有生命在袖下蠕動。
原本站在他身邊的人齊齊向後退了數步,他下意識想將手藏在身後,也因為眾人後退的動作麵色愈加蒼白。
“不是,我沒有……”
叫小東的男孩慌亂地想要解釋,幾位老玩家卻已然不由分說地將他按住,拉鋸間幾下扯落了他的外套。
但就在他的外套被扯落的瞬間,
剛剛還將他牢牢按住的幾個人齊齊退離了半步。
沒有了外衫的遮蔽,少年極力想遮掩的東西終於暴露在眾人的眼前。
隻見他原本纖瘦的兩隻手臂如今已壯如碗口粗,在被撐得飽脹的皮囊之下,有什麽東西正在翻滾蠕動,如一條條細長的黑蟲充滿了整條手臂。
見到這一幕,有人忍不住幹嘔起來。
紅唇女人的麵色也變得十分難看。
“我不是怪物……”少年神色痛苦地向身側的人求助,然而那些剛剛還桎梏著他的人此刻恨不得離他越遠越好。
“冷靜點。”紅唇女人定了定神,問道:“你都幹了什麽?”
“沒時間了……”叫小東的少年懵懂低喃著,他步步後退,似想找機會逃走。
刀疤男看出了他的意圖,竟翻出了一根繩子將他緊緊束住。
“你確定這東西能困得住他?”
“不然你來?”刀疤男說著將繩子再度捆緊,周遭也再沒人敢接話。
“放開我!我得去找東西,如果找不到……”小東掙紮著,那些在他皮膚之下遊走的無數黑絲在這幾分鍾的時間裏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粗,甚至他的脖頸處也隱隱有什麽東西一晃而過。
“什麽東西?”刀疤男皺眉問道。
小東卻咬緊了牙關不再說任何話,刀疤男氣得便要提起他的衣領。
“他的異變越來越嚴重了。”紅唇女人冰冷的目光落在被捆縛的人身上:“事情已經很明白了,經曆過那次異變的人都清楚,如果現在不處理,等到他完全異變就來不及了。”
連闕不自覺微微皺眉,他雖然不清楚紅唇女人的言下之意但是她所說的處理——
“什麽意思?”b6的女孩失聲道:“處理?”
“小朋友。”紅唇女人冷嗤道:“你生在和平年代,不知道那次異變是怎樣的一場災難。變異植物寄生在人體後會將人體當作自身的養料,當植物徹底占據身體的主控權以後……它們會擴散變異孢子,感染身邊的人。”
“不、我沒有變異,我沒有變異!”在幾人桎梏下的小東聞言驚恐掙紮起來。
“對,他還沒有徹底變異!”女孩攔在紅唇女人麵前:“再說那兩個人不是也沒有感染到其他人……”
“你知不知道,最初變異波及人類的時候就是因為一位變異者隱瞞,導致一整個城市在三天內徹底淪陷。如果因為你的不忍心,讓這裏所有的人都發生了變異,後果你承擔得起?”紅唇女人打量著女孩慘白的麵色繼續說道:
“沒有變異?你怎麽知道早上那個人不是被昨天的人感染的,這個人早上不也接觸到了他的室友……”
她的話一出,原本猶豫的眾人更加為之色變,不約而同地各自向後退開。
昨天第一個人異變死亡的時候,眾人慌亂逃竄,沒有人知道小魏是否接觸了他,但小東在眾目睽睽之下拍過小魏肩膀。
“不過放心,副本中如果對其他隊友出手,等級評估就會變為其他人都可以隨意擊殺的‘紅名’,即便是在休息區也不再受到規則的保護。我們不是要動手殺他,隻是馬上就要天黑了,他不能留在公館裏。”
紅唇女人說罷便再次抬步向小東走去。
管家聞言愉悅地微微頷首:“既然你們已經做出了選擇,那就不需要我來介紹規則了,異變的人離開後我會為大家將公館落鎖。”
他的話在此刻顯得格外的諷刺,偏偏他卻毫無知覺地靜立在一旁,等待著眾人的抉擇。
日光下的玫瑰園與最平常的玫瑰無異,但如今已近入夜,外麵的玫瑰園……
小東的麵色瞬間蒼白如紙。
女孩再次攔在紅唇女人麵前:“現在把他扔出去,那不就是讓他去死嗎?!”
“不然呢,大家一起死?”
女孩下意識看向四周,隻見在場所有人的神色都變得戒備而敏感,甚至已經有幾人向她圍了上來。像是她再堅持,就打算將她與小東一同扔出公館。
她環視著四周,隻覺得通體森寒,如墜冰窟。
“自己沒本事就別做這個聖母,誰都想救,也要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來人說著便想將她強行扯到一邊,可就在他的手即將觸及女孩的手臂時,卻有另一股力道將她拉住帶到了身後。
女孩不可置信地看向身前的人,待看清那人是誰後,她的眼底重新燃起了希望。
剛剛隻是一個沒什麽武力值的新人女孩,眾人也並沒有太過在意。但連闕早被眾人劃分在惡靈行列,如今他擋在女孩身前,剛剛鬆懈的眾人立刻神色戒備的定在連闕身上。
“別多管閑事!”
連闕的視線掃過圍上來的幾人,他微眯起雙眸,眼底的笑意讓整個人染上了一絲痞氣:
“別牽扯無辜的人。”
這就是不會幹預的意思了。
在女孩黯然的目光中,在場的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鬆了口氣。
太陽的最後一抹餘暉已然落下地平線,眾人不敢拖延半分地將小東推出了門外。
絕望的拍門聲與樹影的沙沙聲在此刻顯得極為陰森可怖,那叫門聲漸漸變成了聲嘶力竭的痛呼與慘叫,伴隨著藤條駭人的摩擦聲讓在場的每一個人都隻覺一陣頭皮發麻。
這與之前的每一次都不同。
之前走向玫瑰花海的人都已經失去了生命,他們沒有了半分掙紮與恐懼,但此刻門外的人,卻在異變後還沒有完全失去意識。
無論是將他推出門的老人還是袖手旁觀的新人都無法再忍受這樣刺耳的呼喊,人們一個個腳步匆忙地走向自己的房間。
他們將那些哭喊關在門外,卻無人敢再看向那扇落了鎖的門。
昏暗的大廳內就隻剩下兩個人。
女孩抱住雙膝坐在地上,她將頭埋進膝蓋間痛苦地抽噎著,門外的每一次異響都會讓她的身體止不住地顫抖,但她卻沒有半分要離開的意思。
連闕收回打量公館大門的視線,看向抽泣的女孩。
“他們至少有句話說得沒錯。”連闕快步走向廚房,卻不急不緩地說道:“想幫助別人,至少要在保證自己生命安全的前提下。”
女孩從雙膝間微微抬起頭,聲音也因哭泣而變得沙啞:
“為什麽會這樣,我到底為什麽會來到這裏,為什麽那個地獄之主要建立這樣的地方……地獄本來就已經夠可怕了,為什麽還要這樣折磨我們。”
“他們說在這裏死的鬼魂,靈魂會永遠留在十九獄。可是我們這些被牽連的人呢?難道就活該下地獄,活該變成那副樣子永遠留在這裏?”
“我知道在這種時候不應該逞能,但我難過的是在剛剛他們說被感染的人無法回轉,甚至還會因此害了所有人的時候……我竟然也動搖了。”
“我知道他們的做法是末世的規則、是地獄的規則,知道這是唯一保全大家的辦法,但是我什麽都做不了,還成了害他的幫凶,我……”
她的話音未落,隻覺得有一隻手輕緩地落在她的發頂,生澀而安撫地揉了揉。
“但你說得對,至少我們不能什麽都不做。”
女孩懵懂地抬起頭,隻見連闕已然走到門前打開了門上的鎖扣。
管家落下的鐵鏈無法打開,被鎖鏈束縛的門敞開了一點縫隙。
漆黑帶著荊刺的藤蔓霎時便從門縫中擠了進來!
鐵鏈上的黑鐵鎖如同某種禁製,藤蔓隻能穿過門縫夠向門邊的連闕,卻無法再延伸到更遠的地方。
連闕更加快速地將自廚房找到的扁桶食用油自鐵鏈禁錮的門縫塞出,還順帶著將一把打火機也一同扔了出去。
做完這些,他立刻向後退了幾步避開了張牙舞爪一般想纏上他的藤蔓。
“如果你還不想就這樣結束……”
身後看著他做完這一切的女孩呆愣在原地。
連闕卻從容望向門縫外的黑暗:
“就再為自己反抗一次。”
頃刻後,幽暗的門縫外傳來了衝天的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