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玫瑰公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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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
“怎麽可能, 你們剛剛不是說這個鋸子是線索……那指向的不就是管家?”
大廳內的眾人紛紛倒吸了一口涼氣,他們雖然不明白一個普通、甚至上麵沒有半分血痕的鋸子為什麽會變成了指向性的線索, 但是既然這把鋸子是在管家經常使用的工具中找到的, 難道不是應該指向管家?
“雷雨、黑暗、在我們身邊的殺人犯……你繞了這麽大一個圈子,製造了這麽大的恐慌是為了遮掩什麽?”
“如果沒有找到線索,異化的人會在黑夜降臨後被吞噬逐漸失去意識, 但是……管家這幾天將門上鎖的時間在七點。”
紅唇女人在他的話語間漸漸冷靜下來,她像是終於意識到了什麽猛然抬起頭看向不遠處的時鍾。
距離分割黑夜與白天的時間界限, 還剩下十三分鍾。
所以,隻要若紫沒有觸犯規則,此刻文森瑞是沒有辦法做出直接傷害她的事情的。重歸冷靜後她想起連闕的囑咐,忙將若紫扶坐在牆邊,便謹慎地去搜沈逆的身。
片刻後, 她抬頭看向連闕慎重地搖了搖頭。
“找到那本日記時你在第一時間就將它帶走了,可我們發現了這把鋸子這麽久, 你卻隻能留在門外。如果我沒有猜錯,這也是規則的製衡吧……隻有被種下種子的人接觸到證據,你才可以將它收走。”
“這種製衡是因為……規則從來都不是要幫助你尋找女兒或是殺她的凶手,而是要在你們兩個人中選擇相信和幫助誰。”
連闕篤定地說道:“但是,如果你覺得這把鋸子是殺害莎莎的凶器,斷定的理由又是什麽呢?”
“那你斷定的理由是什麽?”門外的文森瑞沒有說話, 大廳內有人壯著膽子問出了心中的疑慮:“這把鋸子有什麽問題嗎?”
“因為那個小女孩的屍體被砍斷了一隻腳,斷口的切麵就是這種刀具造成的, 而且, 那些工具上落滿了灰塵, 怎麽偏偏這把鋸子的刀刃就被清理得那麽幹淨?”連闕未語, 坐在一旁的沈逆輕鬆答道:“除非……它在最近被使用過。”
“什麽……屍體?!”
眾人視線錯愕地在幾人身上逡巡, 卻並未在連闕或紅唇女人身上捕捉到任何驚訝之色。
有人終於忍不住怒紅了臉質問:“你們都知道了?你們早就知道屍體在哪?卻根本不告訴我們?!”
“我們憑什麽告訴你呢?”紅唇女人冷嗤道:“到了這裏,難道你不自己想辦法還要指望別人救你?”
眾人麵色難看,卻再找不到任何理由反駁。
“等一下,你們知道屍體在哪?那文森瑞是不是也……”
“他當然知道,因為小女孩的屍體一直就在他的房間。”
連闕聲音剛落,窗外劃過的閃電便映襯出了眾人灰白的麵色。
小女孩的屍體一直都在文森瑞的房間,那他又為什麽讓眾人幫忙找人?
“是的,我可憐的莎莎,她就在我的房間裏。”直到這時,文森瑞未見半分慌亂的聲音才自門外傳來。
即便隔著一道門,門內的眾人還是忍不住向後退了數步。
“有人殘忍殺害了她、甚至將她的腳砍了下來,難道我不應該找到真相?你們之中有人成了幫凶,難道我不能有所隱瞞?”
文森瑞的聲音在雷雨中依舊清晰傳入每一個人的耳中:
“為什麽要在我和我的女兒之間做選擇,你們真正要做選擇的是該幫助一名殘忍殺害孩子的凶手,還是該幫助失去了孩子的父親!”
連闕在每一個人的眼中看到了掙紮,一道道目光中原本的畏懼漸退,竟不約而同地轉向他。
他卻依舊未語,靜靜等待著文森瑞將他手中的“牌”出完。下一秒,便聽到文森瑞藏不住恨意的聲音再次響起:
“隻要你們把那把鋸子交給我,就可以結束一切離開這裏!”
他的話讓猶豫不決的眾人如下定了決心,看向連闕的視線中充滿了貪婪的凶光。
“你們不覺得這間房子有哪裏奇怪嗎?”
連闕突然的話讓原本暗自靠近的眾人頓住了動作,下意識借著雷雨中昏暗的光線環視著整座房子。
門外傳來藤蔓憤怒的撞門聲,文森瑞像是終於失去了耐心,放棄了那副道貌岸然的表象:“你們就是這麽對待盛情款待你們的房間主人的嗎!?”
剛剛還因文森瑞話產生動搖的眾人此刻已不知該相信誰,但眼前房間的門即將被破,有幾人還是咬緊牙關擋在了門前。
連闕平靜地看向時鍾,時間還剩下七分鍾。
“把門打開。”
他的聲音平緩,卻如窗外的悶雷一般將眾人定在原地:“你說什麽?”
在其他人怔忪之際,紅唇女人已將若紫與老管家安置好,她走到眾人身側,將擋在門前的幾人撥開,動作利落地將門上的鎖打開。
公館大門敞開的一瞬,風雨夾雜著陣陣泥土的腥氣撲麵而來,慘白的閃電映襯出道道藤條鬼影和站在雨中的身影。
眾人忍不住畏懼地連退數步,隻剩連闕迎著滿身風雨獨立於門前。
“我發現了一件有趣的事,這間公館的機關、家具、甚至小朋友的玩具都是出自同一個人之手,這些都是你為了女兒親手做的對嗎?”
大廳內的眾人紛紛躲到了沙發與櫃子後,很快他們卻發現大敞的門外文森瑞並未進入房間。
他們悄悄探出頭,隻見連闕正隨手拋著不知從哪裏撿來的小木馬:“這個也是你做的嗎?”
文森瑞目眥欲裂地伸出手:“把它給我。”
“這個?”連闕像是忘記了另一隻手中的木鋸,舉起小木馬問道:“這是你送給莎莎的嗎?”
文森瑞似在極力壓抑著怒意,不知明明在這般劍拔弩張的時刻,為何眼前這人卻依舊是這幅臨危不亂的模樣。
“是。”
連闕的指尖劃過木馬底部,那裏也帶著一處年代久遠、與家具和畫框一樣的刻痕:“”。
“文先生中年得了這樣可愛的獨生女,果然對她寵愛有佳。”
雖然不知道他要做什麽,文森瑞還是瞥過一側沙發後的幾人,對連闕說道:
“把鋸子給我,我保證不會傷害你們。”
“門外用來堆放工具和主人房間一樣的桌子,散落在房間的玩具,有機關結構的房間和房間內的家具……還有這封信中提到的傳統旅遊節,和這扇將主人關在門外的門。”
幾步之遙,連闕目光平緩地望向門外的人:“你真的是這間公館的主人嗎?”
“我當然是這間公館的主人!!”
連闕的話激起了文森瑞滔天的怒火,門外的藤蔓也在瞬間如一條條凝視著獵物的巨蟒般竄起。
“想要這把鋸子?”連闕說著抬起手中的木鋸:“為什麽不自己來拿呢?”
“你?”
文森瑞的雙眼布滿了血絲,他還未有所動作,大廳的角落卻突兀傳來沈逆惋惜的聲音:“你竟然還沒有看出來,他是在拖延時間……引你進公館嗎?”
文森瑞猛然回神看向一旁的掛鍾,隻見此刻距離分界線的七點隻剩下不到三分鍾。
他憤怒地望向畏縮著躲進沙發後的眾人:
“把鋸子給我,我會送你們離開這裏!生路還是死路,也是你們該做出選擇的時候了!”
文森瑞的話罷,幾人身側木櫃的玻璃竟齊齊碎裂,陣陣涼意隨著黑暗中驚恐的尖叫聲傳來。
在他們身後,有什麽聲音伴著窸窸窣窣的聲響而來,眾人僵硬地回過頭,樓梯轉角的花此刻竟齊齊瘋長,一道道藤蔓向著大廳內的眾人直衝而來!
在這片驚叫與逃竄中,終於有人將目光再次對準了連闕。
他們眼底的凶光大盛,提起身側可以作為武器的東西便向著連闕衝來!
大廳內早已亂成了一團,有人四處逃竄也有人被這些藤蔓牢牢束縛,求生的本能讓他們下意識伸手想將身上的藤蔓扯下。
連闕小心避開瘋狂的藤蔓和追逐而來的人,揚聲提醒道:“別動那些藤蔓。”
眾人這才紛紛醒悟,此刻還是白天、他們也還在公館內,隻要他們沒有傷害藤蔓,這些藤蔓就不能做出傷害他們的事。
他們僵硬地停下了動作任由這些藤蔓纏過身體,不敢再動半分。
可還是有人按捺不住心中的恐懼,驚慌中扯斷了攀附在身上的藤蔓,那藤蔓竟倏然將人勒緊,藤條支起根根荊刺瞬間便將那人紮成了血人。
來奪連闕手中鋸子的人見到這樣的畫麵片刻凝神,隨即便如再次下定決心一般向連闕撲來。
他們之中有被卷入的新人也有原本地獄的惡靈,懷中的卡牌發出陣陣滾燙,連闕的目光卻逐漸轉涼。
這些人……或許從來都不在意事情的原委,他們在意的隻是自己能否離開這裏。
紅唇女人急忙上前來幫忙,連闕一邊擋開對方的攻擊,一邊不著痕跡地望向依舊站在門外的人。
時間終於進入了最後的倒數,連闕暗自推算著,也捕捉到了文森瑞越發按捺不住的神情。
隻要將他引入後困在公館,或是召喚出莎莎……
就在這時,一陣慌亂的腳步聲自樓梯上傳來,竟是滿身淩亂的菲姐慌張地自樓上跑了下來:
“小寧!小寧被那個男人帶走了!!”
連闕散漫的神色微斂,文森瑞看向菲姐的目光在短暫的疑惑過後,唇角終於揚起一抹詭異的弧度。
不管發生了什麽,隻要連闕動作遲疑半分,他就可以……
但他的笑意還未至眼底,便見連闕竟停下了腳步,破釜沉舟一般將那把鋸子砸向一旁堅實的大理石台麵。
“不!!!”
文森瑞的聲音尖銳而驚恐,隨著這聲怒吼他終於衝進公館,迅速撲向即將被折斷的鋸子。
時間悄然走近白天與黑夜的分界。
文森瑞的身影如同鬼魅,連闕卻始終未遲疑半分,絲毫沒有將手中的鋸子當作是要挾文森瑞的籌碼。
刺耳的聲響後,鋸子與把手應聲而斷。
文森瑞的手就停留在離斷鋸分寸之遙的地方。
他不可置信地抬起頭,順著斷裂後僅剩下把手的鋸子和被劃傷還在隱隱滴血的素白指節,看向那張依舊冷淡無波的臉。
空氣仿佛都在這一刻靜止。
就在文森瑞怒極撲向連闕的瞬間,繞到門後的紅唇女人一把將那兩扇大敞的房門關嚴。
她靠在門板上大口喘著氣,在文森瑞回過頭陰狠的目光中,身體也因遊走於生死之間的興奮而不住顫栗。
房間內細密的藤蔓盡數枯萎,時鍾也在此刻悄然走向象征著黑夜與白天分界線的七點。
連闕的指尖探向口袋中的木梳,在整點鈴聲回蕩在公館內的瞬間默念出了莎莎的名字。
然而——
公館內安靜如常,什麽都沒有發生。
枯萎的藤蔓間突兀傳來興奮的笑聲。
“沒想到初始局就能遇到這麽有趣的人,隻是可惜……”
連闕的目光微凝,隻見條條藤蔓盡數枯萎,沈逆不知何時掙脫了繩索正坐在那些枯敗的藤蔓邊,神色愜意:
“遊戲……結束。”
夜幕籠罩了整片大地,男人踉蹌著在如同鬼魅一般舞動的藤蔓中穿行。
他的肩上扛著一個失去意識的孩子,手中還拉著另一個正在不斷掙紮的女童。
夜色中蘇醒的藤蔓在此刻瘋長得仿佛要將整片天空遮蔽,被她拉住前行的女童痛苦地尖叫著,卻無論如何也掙不開男人的手。
他帶著兩人向著藤蔓叢生的地方走去。
……
公館內此刻也是一片森然。
文森瑞雙目赤紅地撲向擋在門前的紅唇女人,他原本紳士的皮相似在此刻一點點溶解,露出其下漆黑的植物表層,攥緊紅唇女人脖頸的手也在漸漸轉黑。
他的身上正在發生明顯的異化,但與這些異化相生的,還有如同禁製一般的力量同時作用在他的身上,那些因異化而在他身上生長的藤條每每新生便在瞬息之間枯萎,喉嚨中發出的痛苦嘶吼也不似人聲。
前一刻還試圖幫助文森瑞的幾人見到這樣的場景也不由得再次退後,如今事情的發展已經遠遠超出了他們的預期。
文森瑞打開那扇緊閉的大門,隨手便將紅唇女人甩向一旁的立櫃。
他的身體在眾人麵前一點點完全變為藤條,那些藤條向著門外的黑暗而生,離開了公館的地界便不再受到壓製,與黑暗中漫天的藤蔓最終融為一體。
隨著大門被開啟,門外的荊棘帶著恨意湧入大廳,將管家失去意識的身體纏起重重摔在地上。在人們的驚逃中拖住了他們的腳踝,可就當它們想將人拖出門外時,那些闖入房間的藤蔓卻也因抵抗不住房間內的禁製漸漸枯萎。
漆黑的藤蔓似對這樣的一幕極為不甘,卻隻能一點點退出公館。
在它們退出公館前還是頂著這樣的禁製撞向兩扇大門,直至將門撞得凹癟變形。
連闕丟掉鋸子斷裂的把手,冷冷望向坐在窗邊的人。
沈逆在他的注視中走向門外的那片漆黑,但就在他即將踏入黑暗的前一刻,還是回過頭意味不明地伸出手:“一起嗎?”
這一次,他終於褪去了所有的偽裝,眉目間帶著勝利者的狂妄。
他隻匆匆一眼便回過頭,走入那片黑色藤蔓叢生的世界。
隻見黑暗與藤蔓交接處,男人正帶著兩個孩子一同走進那片遮天的藤蔓花園中,正是a6房間不知所蹤的刀疤男人。在女童痛苦的尖叫聲中,那些藤蔓若有所感地向著他們靠攏。
在公館中橫行的女童如同所有幼童一般沒有任何反抗之力,隻能任由男人拉扯著走向她最恐懼的地方。
一團漆黑而錯綜纏繞的藤蔓在黑暗中探出頭,貪婪地注視著走近的三人。
像是覺得男人走得太慢,盤踞在黑暗中由藤蔓組成的巨大鬼影伸出手,貪婪地探向他們。
剛剛幫助了文森瑞搶奪的幾人在猶豫中站起身,像是終於下定了決心一般向門外走去。
在他們身後,纖細脆弱的女人也隨之踉蹌著向門外走去。
紅唇女人拉住了即將走出公館的菲姐:“你什麽力量都沒有,現在出去送死嗎?!”
“沒有力量就什麽都不做嗎?”
“那是我的女兒……”
菲姐的聲音沙啞,可眼前人攥住她手腕的力量卻如何都掙脫不開。
“就算我什麽都做不了,我也不能眼睜睜看著莎莎和小寧出事……哪怕是拚上我這條命。”她的手腕已經因為掙紮留下了紅紫的痕跡,她卻始終低著頭固執地想抽回自己的手:
“我已經丟下過她一次了,不能再丟下她第二次。”
那掙紮的力道對紅唇女人來說顯然不值一提,但在這片黑暗中,連闕卻不經意瞥見有一滴晶亮的液體滴落向兩人交疊的手腕。
紅唇女人也似因此片刻怔忪,竟一時未拉住離開的人。
就在菲姐掙脫了她的手,向著門外的黑暗跑去時,兩人的身後突兀地傳來了瓷器碎裂的清脆聲響。
她們尋聲回過頭,見連闕正將一張紙從瓷器的碎片中取出。
“向日葵公館的主人……”連闕將那張紙緩緩展開,粗略掃過上麵的內容,抬眸看向立在門前的纖瘦身影:
“崔靜。”
他的聲音帶著安定人心的力量,在這一刻,門外的一切嘈雜都在他從容的語調間漸遠,隻剩下那道如同咒文一般的音節——
崔靜。
熟悉而陌生的名字如同打開了一道禁忌的塵封,竟讓原本孱弱的女人周身聚起了森森鬼氣,她原本溫和的容貌因這片鬼氣平添了難以忽略的攻擊性,周身的皮膚也漸漸褪去了色澤變為可怖的慘白。
這樣的蛻變讓在她身側的紅唇女人也下意識後退了半步,對於危險與力量的直覺在此刻驅動著她的本能。
“謝謝。”
化為厲鬼的女人卻並未作出任何攻擊的動作,隻丟下一句話便轉身頭也不回地走進了門外的黑暗,因為此刻有更重要的事情在等待著她。
如今化身為厲鬼的崔靜模樣駭人,她尖嘯著撲向將兩個孩子擒住的鬼影,雨夜的寒風如同刀削般刺骨,讓花園邊本就瑟瑟發抖的眾人遊移間再次退縮。
“你早就知道地契在這裏?”紅唇女人愕然地看向連闕,低喃的聲音如在自語:“所以你之前也沒有完全相信她,那文森瑞……”
還未等她說完,連闕便已走向一旁安置若紫的地方。
黑夜已至,此刻若紫身上的情況已然真正惡化,有尖刺劃破了她的皮膚,蠕動的荊棘仿佛在下一刻便要徹底將鮮活的生命淪為載體。
連闕快速翻過她的手掌,平靜而肅穆地看向已占滿若紫手心如心髒般搏動的種子。
“如果我不能離開這裏,那些無辜的人……就拜托……”
連闕抬起頭,對上了那雙失去焦點渙散的雙眸。
門外的陣陣尖嘯與對峙讓空氣也變得黏稠,紅唇女人在連闕身側蹲下,聲音幹啞:“現在怎麽辦……”
她顫抖的話還未說完,便察覺連闕抽出了她攜帶的那把匕首。
“相信我嗎?”
他的聲音涼薄,在這樣的情況下依舊沉著的神色映刻在若紫混沌的眼底。
神誌一點點從她的身體中流逝,她能清晰感覺到這些帶著荊刺的藤蔓正從她的身體中破土而出,又因房間的壓製在刺破她的皮膚後迅速枯萎,這樣的過程正在一次次不斷循環。她在與搶奪身體的異種最後博弈,那雙失焦的瞳孔似想努力看清眼前的人。
她的唇因疼痛不住顫抖,卻咬緊牙關點了點頭。
鴉羽一般的長睫在低垂間打下了一道暗影,隱去了連闕眼底晦暗的神色。
“你該不會是……”
在紅唇女人錯愕的抽吸聲中,連闕手中的匕首已然快準穩地劃過若紫掌心那顆種子。
原本在試圖突破禁製占據身體主導的藤蔓瘋狂顫抖著,薄皮之下湧動的荊棘叫囂著想自皮下鑽出,狠狠報複傷害它的人類。
然而在它衝破禁製前,連闕手中的匕首卻已利落地劃過種子延伸出荊棘的地方,手起刀落間將那顆連接著血肉與纖細藤蔓的種子剝落下來。
種子不似人類的刺耳尖嘯還未闖入耳中,便連著血水一同被剝落在地上,隻剩下輕微的搏動。
門外厲鬼與異化藤蔓之間的撕咬還在繼續,文森瑞化身的藤蔓卻忽如劇痛般發出陣陣哀嚎,飽滿的藤條漸漸變得枯扁,外側的藤蔓也隨之瘋長向公館大敞的房門、撞碎了玻璃窗自四麵八方湧來。
遮天的藤蔓洶湧而至竟不再顧忌禁製勢必要將他拖出公館,連闕卻立於原地未動半分,他隻輕抬起腳,一腳踩在那顆苟延殘喘的種子之上。
襲至麵前的數道藤蔓隨著種子被碾碎瞬間枯萎,如經年風化的沙礫一般碎裂後簌簌落地,門外隨之傳來異化藤蔓震耳欲聾的哀嚎聲。
紅唇女人屏息凝視著他一氣嗬成的動作和那顆腳下被踩碎的種子,然而做完這一切的人卻毫不在意地扯過沙發上的蒙布擦拭手上濺落與匕首沾染的血跡。
紅唇女人迅速扯下衣服的一角,為若紫簡單將掌心的傷口包紮好,但隨著種子被剝離、紮根於她皮下的藤條枯萎,她的生命也似在一點點流逝殆盡。
“如果……如果我不能活著離開這裏。”若紫的聲音氣若遊絲,望向連闕的目光卻帶著一絲安寧:“能不能請你……”
連闕卻如同猜到了她即將說出口的話。
他望向公館外的黑暗,打斷道:“那是你的願望,如果你想完成,就自己去把副本走完。”
原本在雨幕中的異化藤蔓大片枯萎,也似脫水一般瞬間變得幹癟枯槁。
遮天的龐然大物發出淒厲的哀嚎,選擇幫助文森瑞後站在這片黑暗花園邊的幾人被眼前一幕驚散,不約而同向公館內跑去。
化為厲鬼的崔靜也在這一刻蓄足全力,鬼氣森然間,這一擊竟並非攻向將兩個孩子牢牢束住的異化藤蔓,而是向著站在一側的刀疤男人!
守在一側的刀疤男人哪裏想到厲鬼會突然發難,他硬生生吃下這一擊,被震得重重撞在公館的牆壁之上。
這一下力道駭人,似將他的內髒齊齊震碎,血腥氣翻湧之間,內髒碎片和著血沫一口噴了出來。
意識一片混沌間,有什麽東西碎裂後自他胸前的口袋中滑出。
竟正是那把他剛剛用來召喚女童的木梳!
始終站在一側欣賞這場荒誕盛宴的沈逆笑容倏然一窒,他錯愕地回過頭,看向身後昏暗公館內那道修長堅毅的身影。
風雨穿堂間浮起連闕的衣角,他的掌心赫然是一把與刀疤男人全然相同的木梳。
洶湧的氣浪在連闕周身盤旋,漸漸匯聚向那把木梳。
刹時間整間公館都似被這股強勁的氣流波動,氣流連接的終點正是被黑暗藤蔓纏繞的女童。
雨不知何時停了,點點熒光在黑暗中聚向莎莎身邊,灼燒了將她一圈圈纏繞的藤蔓。似有一道無形的牽引,讓她向著風浪與光點聚集的地方而去。
被灼傷的藤蔓憤怒地想再次纏上她,莎莎卻突然睜開了雙眼,那一雙稚嫩的手竟反而攥緊了意圖纏在她身上的藤蔓。
牽引著女童的力量隨著她的手掌落向本欲將她留下的藤蔓,竟生生撼動了整片隱在暗影中的變異藤蔓。
直到這時,化身為藤蔓的文森瑞才意識到危機,高聳錯雜的藤蔓意圖從女童的手中掙脫,卻無論如何也不能從她稚嫩的掌下抽離。
女童拉拽著她自身數十倍的詭異藤蔓向著公館大門拖去,竟硬生生將龐大的生物拖入門內。
剛剛恢複生機的藤條深入公館後便再次枯萎衰敗,淒厲的哀嚎響徹天際。
連闕站在大廳正中,眼前山傾般的場景始終未能將他撼動半分。
大量異化藤蔓被拉扯湧入公館,就在幾人下意識向後避開時,翻騰如海嘯的藤蔓卻迅速枯萎,直至整片黑藤衰敗化為一位身著西裝的熟悉身影。
隨著他的墜落,昏迷的小寧也自空中跌落,被隨後趕到的崔靜接在懷中。
這位原本的紳士此刻異常狼狽,他摔在腐爛與泥濘堆積的藤蔓殘渣中,西裝淩亂、滿身髒汙。保養得當的皮膚如被灼燒般冒起陣陣白煙,在他痛苦的□□中逐漸變得如枯木一般老態幹裂。
一雙孩童的腳突然出現在他麵前。
文森瑞如遭雷擊一般掙紮著起身,踉蹌著向門外跑去。
但他剛邁出一步就被定在原地,兩扇凹陷變形得無法合攏的門此刻被鐵鏈束住,一把鐵鎖正穿過鏈條堪堪落鎖。
“既然這裏是你的家,這麽著急走做什麽?”
做好這一切的人輕鬆回過身,已將他的退路盡數斬斷。
變形無法合攏的門與將它束住的鐵鏈形同虛設,但就是這樣一道任何人都可以鑽進鑽出的大門,此刻卻攔住了文森瑞全部的退路。
自那把鎖扣下的瞬間,文森瑞身上的腐化便越加明顯,淒厲的哀嚎響徹了整間公館。
“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了你!!”
文森瑞雙目赤紅地欲撲向始作俑者,目光狠厲得像是想將眼前的人生生撕碎。
他此刻全然不複從前的紳士模樣,如同深淵爬出的厲鬼般撲向連闕。口袋中的卡牌發出陣陣灼熱,連闕卻依舊站在原地,目光淡漠地看著那人一點點被腐蝕的麵容。
大廳內的人紛紛倒吸了一口涼氣。
文森瑞卻突兀地停在了連闕麵前幾步之遙的地方,再不能前進半分。
“爸爸,你怎麽不陪莎莎玩了?”
文森瑞僵硬回過頭,隻見一雙稚嫩的手伴著森森鬼氣攥緊了他的腳踝,竟輕鬆將掙紮的文森瑞向後拖去。
“今天莎莎的頭發好看嗎?”莎莎咧開唇角,她的頭發已隨著召喚變為當晚連闕梳理的模樣。
“救命、快救救我!”
文森瑞哪裏還有心思去看她的頭發,此刻攥緊的手如同烙鐵一般灼燒著他的腳踝。
孩童尖銳的笑聲與文森瑞痛苦的咒罵聲回蕩在公館內,大廳內的眾人被這樣驚悚交織的聲音激得頭皮發麻。
“她已經失去理智了!她從前不是這樣的!不……她不是我的女兒莎莎!救我!!”
文森瑞無力掙脫桎梏,驚恐交加中看向躲在角落的眾人。
“你們已經選擇了我,沒有我你們覺得自己還能活著離開這裏?!”
前一刻還選擇站在他這邊的幾人此刻不約而同避開了他的視線,眾人都很心虛,誰也不知道他們剛剛選擇了文森瑞,如果文森瑞輸了他們會不會也被算作挑戰失敗。
文森瑞沒有等到任何搭救。
他的哀嚎伴著咒罵,直至發覺沒有人再次站在他身邊,他突然收起了求饒的姿態轉而露出了一抹詭異的笑容。
“既然你們不願意幫我……”
連闕像是意識到了什麽,但幾乎同一時間,剛剛夥同文森瑞奪鋸子的幾人突然發出陣陣慘叫。沒等他們做出任何反應,已有道道尖刺衝破他們的皮囊,轉瞬之間便被體內催生出的荊棘蠶食,迅速孵化後淪為掛在黑色荊棘之上的森森白骨。
文森瑞如同野獸一般匍匐在地上貪婪地汲取著幾人身上的養分,幹癟的皮膚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恢複了生機。
他目光中的狠厲一閃而過,反手一把握住身後女童的脖頸,藤蔓也在瞬間將她重重纏繞,根根尖刺刺入女童稚嫩的皮膚貪婪地汲取著養分。
莎莎越是掙紮,身上的藤蔓便纏得越緊。
文森瑞竟借著自幾名選擇幫助他的人身上獲取的力量,在頃刻間逆轉了局勢。
連闕再次察覺口袋中的卡牌發出陣陣溫熱,他習慣而安撫地將指尖劃過卡牌,示意卡牌中的人稍安勿躁。
文森瑞已恢複了細膩白皙的指尖劃過莎莎的脖頸:“不想她死就別過來。”
他的話將欲衝上去的崔靜定在原地,目光也再次打量地落在崔靜身上:“我是不是……”
文森瑞的目光很奇怪,不像是情人相見,倒像是對陌生卻帶著一絲熟悉的人的打量。
就連躲在角落照顧若紫的紅唇女人也在不覺間察覺到了那件被她們遺漏的事——如果崔靜是莎莎的母親,那為什麽在文森瑞剛剛見到她的時候卻沒有第一眼就認出她。
總不會是這間公館內所有的人都失去了記憶……
就在他片刻的遲疑之間,崔靜已然切斷了他攀附在莎莎身上的藤蔓,將他重重撲撞在木質的架櫃之上。那雙生長著尖銳指甲的手也隨之刺入文森瑞的左肩,將他整個人狠狠定在牆上。
“從前的事我都不記得了,如果我做過什麽對不起你的事,不要因為那些事傷害莎莎!”
她的話像是讓文森瑞麵上的神色從驚愕轉為狐疑,直至所有的神情都漸漸被貪婪與興奮取代。
“我隻是想用我的辦法留住她。”文森瑞循循善誘道:“告訴我,她的那隻腳被藏到了哪裏……”
“不!那根本不是莎莎想要的,不要把她變成不人不鬼的怪物!”
被斬斷的藤蔓依舊纏縛在莎莎身上,她的痛苦並沒有因為脫離文森瑞的桎梏而減少半分,生機依舊在一點點自她的身體中流逝。
連闕趁亂接過莎莎後將她帶到一邊,這些藤蔓太過難纏,他幹脆用匕首將藤蔓劃開,那些被劃斷的藤蔓當即停下吸食的動作,轉而憤怒地纏上連闕的手腕。
更是有一株藤蔓向著他手心未被妥善處理的傷口鑽去。
“小心!”
冷肅而克製的聲音第一次染上了一絲焦急,這聲音連闕極為熟悉卻並非來自在場的任何一個人。
他動作利落地攥緊纏縛上來的藤蔓,目光掃過依舊危機四伏的大廳。
剛剛的聲音是——景斯言,在場的人卻明顯都沒有聽到他的聲音,所以,景斯言在卡牌中的時候,其他人是無法聽到他的話的?
那為什麽每次景斯言想從卡片中離開的時候都沒有說話,隻是卡牌本身會隱隱發燙。
不過眼下連闕沒有太多時間去想這些,他利落地切斷藤蔓,一點點將鑽進莎莎皮下的藤蔓連根拔除。
“不是她想要的?”文森瑞如同聽到了什麽笑話,冷嗤道:“你是知道莎莎一直有多想見我的,她說過,和我在一起的時間才是她最快樂的日子,而你呢,你甚至連跟她在一起的日子都忘了。”
他說話時目光中的溫柔不似作假,崔靜的麵色也隨之變得愈加蒼白。
連闕卻在這時突兀地停下了動作。
忘記。
他的腦海中有一道聲音悠悠響起,如同在深淵中的回響,遙遠而熟悉——
【很簡單的,我教你?這個東西叫做“傀”,抽出靈體的一部分記憶,就可以做出記憶中的人。】
【越是強大的惡靈,製作出的傀就越厲害,甚至可以用來束縛住殘缺的靈體,那不就和普通的惡靈沒什麽區別了?】
【情感?怎麽會有情感……惡靈製作傀,都是為了扔掉羈絆。】
【因為——】
“什麽都不記得了?”他咳出幾口黑紅濃稠的血水,又複說道:“她可是說過……‘最討厭的就是媽媽了’。”
被扯落的藤蔓頑固地再次纏上連闕的手腕。
崔靜的麵色瞬間褪盡了最後一絲血色,就在文森瑞話音將落的瞬間,幾道帶著尖刺的藤蔓已然洞穿了她的胸膛。
厲鬼痛徹心扉的嘶吼聲傳遍了公館內的每一個角落,她的雙目赤紅,那隻將文森瑞定在木櫃之上的利爪終於如堅定了信念一般劃破他的皮囊,徑直刺入那顆依舊在搏動的心髒。
連闕按住疼痛欲裂的頭,透過朦朧的視線看向纏打在一起的兩人。
直到重傷的兩人紛紛倒下,他們的廝殺,似乎沒有真正的贏家。
“我……才是公館的……主人……”
文森瑞暗色的血液浸染了整片地板,他看向那副高懸的壁畫,痛苦而貪婪地伸出手:“我和莎莎……”
“隻可惜,莎莎根本不是你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