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爛泥池裏的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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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是人比人,氣死人!”
    醉夢樓外,張春一副滾刀肉的表情,無論巡防營的伍長如何抖摟髒話,他都充耳不聞,甚至還抽空掏了掏耳朵,說道:
    那老鴇子抽著旱煙,也很是心煩,聽著有人說話,更是氣不打一出來,陰陽怪氣地道:
    人人都知道其中藏汙納垢,但卻沒有人在乎。
    “你要是知道,不就去當官老爺了?還會在這裏當龜公?”
    小廝隻能悻悻地低下頭,點頭哈腰,給老鴇子捏肩捶背,不再多說話。
    醉夢樓,銷金窟,醉生夢死之地。
    雖然這事要是捅到上官那裏,肯定是巡防營占理,退讓的本來應該是張春,可問題是京兆府上下如今本來就是朝不保夕,赤腳的自然不怕穿鞋的。
    即使真的要收拾他,也不能在現在這個時候。
    “嘴尖牙利,看你還能活幾天!”
    伍長不再停留,帶著隊伍快速離開了這個地痞無賴。
    十日後,解決不了“出逃案”,看你怎麽哭!
    張春也沒有再出言諷刺,畢竟本來也就隻是過過嘴癮。即使真的要死,也不能自己上趕著找死。
    他押著刀下的逃犯,打算回京兆府衙門。
    “陳劉,你先看著,我先回去一趟。”
    “好!”
    看著張春消失的背影,陳劉的心思也重新回到了房間內。
    在張春打嘴炮的時候,他也沒有閑著,拿刀喊來了一位夥計,問到了一些關於死者的情況。
    此時,再看看這屋內的物件陳設和屍體,陳劉喚來了老鴇子。
    “找個人把屍體收了,等會隨我一起送回他家去。”
    “得嘞,官爺您辛苦了。”
    隻要屍體能盡快離開,這事情能盡快結案,老鴇子自然沒有什麽不同意的,連忙就叫人去拉拖車來運屍體。
    “那姑娘我得帶走。”
    “這……”
    老鴇子自然知道陳劉說的是那位目擊的橙衣女子,可那卑賤貨再如何惹人厭,都是一棵能源源不斷賺取銀子的搖錢樹。
    趁著二八年華,多接客,再大些就去伺候一些老的,沒人要了就賣給有錢人家做丫鬟,反正賣身契在自己手上,告到官老爺那裏她也不怕。
    至於那女子有什麽不願意的——她配嗎?當她被她酗酒的爹拿來抵酒債,便也就這個破爛命了!
    陳劉看出了老鴇子的猶豫,自然也不會對抗大梁的法律,所以解釋道:
    “隻是協助查案,查完自然會送回來。你不信?”
    “那怎麽敢,一切聽您吩咐。”
    陳劉揮揮手把老鴇子趕走,隨後自己走了出去,想自己去找那橙衣女子。
    房間外,看熱鬧的人早已經被之前張春的嘴仗吸引了過去,此刻也沒有回來。
    醉夢樓大半的客人都因為發生了血案早早離開,隻有少數付了錢還沒有進入正事的,還硬著頭皮呆了下去。
    幾個小廝沒了人侍奉,便隨意地坐在桌子旁,偶爾趁領頭不注意偷吃一些嫖客吃剩下的雞鴨魚肉和酒水。
    領頭也不是全然看不見,不過隻要不過分,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唯有老鴇子見著了,就會劈頭蓋臉地謾罵。
    陳劉走過他們身邊,小廝們也沒什麽反應,便問了一句——那橙衣姑娘在何處?
    小廝也沒多想,不耐煩地說了一句在後院。
    “多謝。”
    掏了掏耳朵,他們可從來沒有聽過個“謝”字,也不知道這人有什麽毛病。
    醉夢樓的後院離得很遠,是一處獨立的小院子,過去也得走上好一會兒,而且越往深處走,就會發現與前樓相比,越是破爛,甚至空氣中會多上許多的酸臭味與腐爛味。
    本來院子旁有一處池子,種著些蓮花,開的很好,散發著點點香氣。
    自從那老鴇子盤上這裏後,蓮花就盡數枯萎了,甚至開始透露出那種臭味。
    後院的房舍也很破爛,除了兩間上了鎖的還算完整,其他的都是朽壞的木房子。
    此時,能聽到一聲接著一聲的清脆皮鞭聲,微弱的嗚咽聲與一些汙言穢語。
    當陳劉踢開那半掩的破爛木門時,正看見一個滿臉橫肉的肥胖男人,正拿著一根手指粗細的皮鞭,沾了涼水,往一個雙手吊在房梁下的女子身上抽打著。
    她的衣服被剝了大半,應該是不願意破損了衣服,皮鞭抽打的手法也很是講究,皮鞭打在身上隻有淺淺的一道紅印,很快就能複原,卻又是刺骨的疼痛,很是考究行刑者的技藝。
    至於被抽打的橙衣女子,還不被允許哭喊出來,但凡聲音大了一點兒,就會遭受更為痛苦的懲罰,所以她隻能緊咬著嘴唇,控製著自己不發出聲來。
    “停手!”
    一隻手拉住了大漢甩向女子的鞭子,沉悶的聲音對漢子發了出來。
    “哪來的小癟三,也想學別人英雄救美?”
    大漢使勁,想把鞭子拽回來,卻發現自己竟然沒有辦法從這個瘦瘦高高的男人手裏奪回鞭子。
    氣急敗壞下,他便想用另一隻手攥拳捶向男子的腦袋。
    陳劉感覺自己此時冷靜異常,那大漢的動作在自己眼中變得很是緩慢。
    他剛才也不知道怎麽爆發了那麽大的力量,而現在也不知道哪來的腳力,把他一腳踹飛了出去。
    破爛的木房子在這一腳之下直接開始坍塌,而那腳的巨大的力量從肚子衝入大漢的髒腑,直接讓他吐出混雜著膽汁和血水的東西。
    大漢用力地想抬起手,卻發現根本沒力,隻能癱坐在地上。
    隨著木板墜地的聲音,煙塵散去,陳劉扶著一個姑娘走了出來,路過被巨大聲響吸引過來的老鴇子時,甩下了剛從老鴇子手裏得來的幾張銀票。
    “人,我帶走了。事情完了,再給你送回來。”
    “這……”
    “再多說一句話,就把你舌頭割下來。”
    老鴇子被這番話嚇住了,果然不敢再說話,她也怕這人不管不顧,真的做出什麽來。
    那半癱的大漢和倒掉的房子,並不值得陳劉甩下的銀票,但這銀票,卻也遠遠不及她想從橙衣女子身上賺來的錢。
    雖然她買她,隻花了五兩銀子,而那銀票,是二百兩。
    此時,陳劉注意到,那幾間好一些房間裏,探出幾雙稚嫩的眼睛……
    他知道,那不是醉夢樓的小孩,而是那老鴇子買來做生意的貧苦姑娘。
    “下雨了,你怎麽樣?”
    橙衣女子聽到那悶悶的聲音,卻感覺有些溫暖。
    她覺得身邊這個人好像與以前遇到的所有男人都不一般,一點別樣的小心思燃起卻被她瞬間壓下。
    但,一雙玉臂千人枕,半點朱唇萬人嚐。
    公子兩袖清風,怎敢誤佳人;姑娘清白已無,又怎敢耽誤公子呢?
    陳劉沒有感覺到這點心思,心中卻燃起了點點烈焰。
    世道如此,他此刻無力改變,但隻要他有了足夠的力量,即使無法完全去除頑屙,但為弱小者撐上一把小傘,遮一遮陰雨,或許能做到。
    曾經的他隻是想要在異世得到些什麽,能夠讓青陽的叔叔一家和自己一起過上好日子,沒有什麽別的想法。
    於是,無論是假冒蕭元奪得“解元”,還是稀裏糊塗進入京兆府,都是遊戲所為。不過,現在,他想要的更多。
    再過三日,春闈將揭;十日之內,緝拿逃犯。
    陳劉突然看見那已經發臭的水池裏有一處閃光,走過去突然發現裏麵竟然有一顆灰灰樸樸的蓮子在閃爍。
    他沒有取走蓮子,即使它明顯如此的不尋常。
    陳劉又將蓮子埋入水中,深入泥裏。
    “希望能再開出花朵。”
    張春見巡防營退讓,卻仍然得勢不饒人。
    “喲,巡防營就這點本事啊?就會放點狠話,竟然連過過手都不敢。嘖嘖嘖,一代不如一代咯。”
    “你?!”
    那伍長一氣之下,擼起袖子就想要跟張春打上一架——要是讓這小子回家被他娘認出,他就不姓……
    “使不得,使不得……”
    然而他身側的副手趕緊拉住了伍長,在他的耳邊低聲說了幾句後,伍長停下來了手腳。
    看著對麵耀武揚威的張春,他冷哼一聲,選擇了退讓。
    “秋後的螞蚱,你也蹦達不了幾天了!老子跟你動手,怕髒了我的手!”
    “這真是春天了,蚊蟲都格外熱鬧。”
    老鴇子自然看出了,那張春確實沒有想法管,收了錢原本也打算盡快結案的——以前都是如此,但那新麵孔的雛兒卻好像死心眼兒,偏要揪著不放。
    伍長氣得額頭青筋暴起,用力按著腰間的佩劍。
    不過他最後還是鬆了手,若是京兆府和巡防營火並,無論結果如何,他們必然保不住項上人頭。
    轉眼翻臉,也說不得半句埋怨。
    無非是老鴇子賠笑,小廝低三下四地送出去,然後將氣撒到那些個姑娘頭上?
    既然入了這皮肉生意的行當,便怪不得他人。縱使逼良為娼又如何,來往的大爺不還是提上褲子就不認人。
    “既然死了人,就不要來髒大爺的眼!”
    “媽媽,那張捕頭明明收了您的銀票,為什麽還是不離開?反而讓那屍體躺在那裏?”
    一旁的小廝心氣也是難受,想著那捕頭收了錢就應該辦事!怎麽還這麽拖延,惹得平日裏會給上幾錢賞錢的貴客掃興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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