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有情佛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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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是他有些失望吧。”
“那個人就這麽值得你付出這麽多?”
“當年您為何要與世尊爭論?”
記得當年年少時,菩提樹下,低眉的菩薩格外地美麗。
當年的白蓮菩薩在整個靈鷲山如日中天,即使是幾位佛祖為隱隱被她的光輝掩蓋。
佛門日日夜夜誦佛陀,而在民間,除了佛陀之外,白蓮菩薩一躍成了佛門的第一代表,廣受香火供奉。
“好久不見。”
她不改本性,日行一善,十善,千百善,造化眾生。
紅衣女子多次想出現搗亂,也被她壓製住。
於是,她額間的朱砂不再成為妖異的代表,盛世的容顏也不再被認為是狐媚,而是上天派來救苦救難的天神。
救苦救難,大慈大悲。
她最後以大功德被接引入靈鷲山,立身為佛,卻因為在加冕的路途中,以身飼虎,隻為救助一隻虎口的羔羊,從而錯失了時機,隻得了菩薩果位。
不過即使如此,世尊佛陀仍然十分青睞於她,逐步把她從末席提到菩薩第一,隱隱蓋過幾位佛祖,甚至有意將靈山大統交托於她。
那段日子,白蓮菩薩的聲名遠揚四海,天底下的信眾數不勝數。
佛門弟子朝拜靈山,除了佛陀,便是白蓮。
如此地位卻為何會一日之間,神像全部被打碎,從此竟從佛門的曆史當中抹去,隻有隻言片語的傳聞?
“隻因為一個人。”
“誰?”
陳劉幾人聽得入迷,也立馬問道。
“那名劍客。”
玄空羅漢露出難過,甚至有些忿恨的神情。
可那位白衣的女子菩薩,卻是溫和一笑,不置可否。
那名劍客盜取雷音寺真經,被迦樓羅菩薩擒獲,押於佛前。
“為何盜取真經?”
“不為何。願意了,也就盜了。沒什麽好說的。”
“孽畜!不將你挫骨揚灰,靈識湮滅,你是不知道佛法可畏!”
他沒有回複金剛護法的問話,一臉的無畏無懼。
佛陀世尊未曾說話,卻發現身邊的菩薩,神情有些變化。
“白蓮菩薩,是有什麽想說的?”
她的心境有些亂了。
因為這名劍客就是當年救自己出山寨的劍客,更是她此刻突然想起來的,把她拉出河水的英雄。
“世尊,能否……放他一馬?”
佛陀也沒有想到她會說出這番言論,卻也在千絲萬縷的因果中找到了緣由。
“你可知他曾屠戮生靈,劍下亡魂無數?”
“弟子不知。”
“你可知他不尊正法,接交淫邪?”
“弟子不知。”
“你可知他貪深癡重,妄語佛法?”
“弟子不知。”
佛陀沉默,菩薩沉默,靈山上下漫天神佛都沉默。
世尊佛陀未曾處置那名劍客,將他放走了。
不過,也從這一日開始,白蓮菩薩被無數僧眾與信徒口誅筆伐,神像也被拖出大雄寶殿,砸得粉碎。
而她,滿不在乎。
可劍客被追擊出靈山的迦樓羅菩薩再度追回。
這一次,世尊沒有再站在她這邊。
準確來說,世尊就沒有出現。
她的求情已經沒有人聽,而結局就是,這位劍客難逃死劫,被司法羅漢一掌拍碎靈台,魂飛魄散。
或許是不甘,或許是心灰意冷,她打算至菩提樹下找世尊問說原因。
他們交談的結果並不為外人所知,但大體能聽到一句:
“為何他可殺人,人不可殺他?隻是因為他救過你?”
也就在那一日,白蓮菩薩被打碎法身,幻化為十二顆蓮子,重新墮入紅塵界中。
……
說到此處,玄空羅漢有些質問地問道:
“為什麽?”
“我也不知道。”
白衣菩薩也說不出理由,隻能輕輕地搖著頭。
可他們又聽到了一句回答:
“大概是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幾人都有些吃驚地看著一旁的陳劉。
陳劉正牛飲著茶水,有些尷尬。
“那為何他可殺人,而人不可殺他?”
玄空羅漢接著問道。
陳劉思索片刻,也回答道:
“可以啊,該殺當然就殺,為何不殺?可你殺歸殺,還不允許其他人說上兩句不公道的話?”
“……”
陳劉的話,突然打開了眾人的思路。
原來還可以不講道理?
“道理講是要講的,規矩也是要維護的。可就像父母殺人,你即使知道他們有罪,難道能完全不講情感地秉公處理?即使你覺得處理是對的,難道就不會希望他們能活?白蓮菩薩,袒護那名劍客,在道理來說肯定是錯的,但在情感上來講難道不是正常的?”
“難道隻要講情感,就能因人設法?”
“自然不是,該如何懲處就如何懲處。白蓮菩薩破壞了規則,便受到了處罰,被排擠出大雄寶殿也罷,打碎法身也好,就是活該。可又說過來,規則與情感實在是兩條線。她替劍客說話,也屬實是正常的情感吐露。菩薩,覺有情,不是無情。佛法也是有情法,不是無情法。”
話語有如金珠落地,字字擲地有聲。
覺有情,不是無情;有情法,不是無情法。
玄空羅漢長念一聲佛號,心境竟有了突破。
出家人,有迷障礙性,一葉障目,不見泰山。
然而當局者迷,旁觀者清,這實在打碎了他心中久久的疑問。
“是啊,情是情,法是法,雖然兩者有交集,但終究並非一物。法理無非情理,卻也無法包納所有情理。”
玄空羅漢接著問道:
“敢問施主,那位地藏王菩薩為何會自墮冥河?”
“我其實也不太清楚。不過,他大概是覺得世間生靈,無論曾經善惡如何,終有改過可能。他相信人間有情,眾生有情,故因此情感說出地獄不空,誓不成佛的吧。”
“善哉善哉!阿彌陀佛!”
玄空羅漢身上突然之間佛光乍現,光芒四射,讓眾人睜不開雙眼直視。
他的那尊羅漢法相寸寸崩解,隨後又從其中孕育出了一尊更具威嚴的尊者法相。
“奈斯,敵人越來越厲害了。”
雖然陳劉不太清楚佛門的修行境界,但基本能確定玄空羅漢應該是突破了。
這會不會太簡單了,嘴遁也行?為什麽我不行!
“並不是,小阿煥原本就有菩薩的稟賦,大概是因為我還有她的事情,心境染了塵。直到如今,你一言讓其開悟。他此刻踏入尊者境界,雖然仍然三品實力,但已經不是同日而語了。”
陳劉一時間分神,讓紅衣女子又讀到了心思。
“姐姐我這是天生的,學不來的。”
見又被讀到了想法,陳劉隻好再次默念經文,阻絕這種感應。
玄空羅漢,不,此刻已經該說尊者,身上的金光漸漸內斂,那尊巨大的法相也被他收回,就宛如一個普通人一般。
不過,眾人都知道,他是已經變得更為強大的佛門尊者。
他重新踏回小船,無比鄭重地向陳劉施禮。
這等指點,實在有如世尊親至!
“不知施主,可願與我同回靈鷲山?貧僧願意傾盡一生,將此利樂有情之道普及眾生!施主亦可成為一脈佛主!”
一位尊者的承諾,即使是在靈鷲山也是擲地有聲。
一脈佛主,這可是無法想象的位置。
“不了不了,性本愛丘山,悟性不行,入不了佛門。”
正當玄空打算繼續勸說時,一道幽幽的聲音傳來了警告,他隻好暫時打消了這個念頭。
“希望施主能好好考慮一下。”
陳劉自然不可能入佛門的。
若說他悟性,雖然是借了別人的經典,但也是有的。
不過,京兆府、打杆人、欽天監、薑沅,還有青陽的小妹他們,他可不舍得。
於是她成了這具身體的陽麵,多出來的那個靈魂成了陰麵。
有時她仍然是溫柔善良的白衣,有時候就變成了隨心所欲的紅衣女子。
她並不清楚是誰把自己救上岸的,但即使遭受這種不公,她竟也沒有怨恨。
兩人相顧無言,不再說話。
此時的陳劉幾人,摸不著頭腦,實屬是局外人。
玄空羅漢給他們幾人各自推了一盞茶,自顧自地又說起了那個說至一半的故事。
當年的她被愚昧無知的村民沉入江水後,並沒有死去,卻心神分離,體內多了一個靈魂。
這靈魂與她的性子截然不同,跳脫,不拘束,隨心所欲,敢愛敢恨。這個靈魂自認為本體,要與她分離,但終究未能成功。
“誰知道呢?”
直到有一日,靈鷲山內,她與佛陀爭論,引得世尊佛陀不滿,地位一落千丈。
那翻湧的河水並非是她的所作所為,她雖然不曾原諒,但也不願記恨,隻是不再回來這裏,不再回想這事。
機緣巧合之下,在一位寺廟主持的開導下,她遁入了空門。
這並不是所謂情欲的意亂情迷,而是對某種美好之物、珍貴之人的向往與崇拜。
或許就是為了追尋她的腳步,玄空才遁入了空門,成為一名日夜修行的僧侶。
慈悲、善良、聖潔、純真……一切美好的詞用在她的身上都不為過。
當年的玄空不過是一個七八歲的小孩子,剛見到她的第一眼就被迷住了。
隻是此時再見到她,雙方的位置已經發生了變化。
兩人敵對,這是為何?靈山漫天神佛的執念,這是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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