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 1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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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良久之後,耳邊終於響起一聲像是從胸腔深處擠出的、混合著不耐與不以為然的輕哼。
    “有什麽好說的?別總拿那種毫無意義的廢話來煩我……該說你愚蠢嗎?”
    櫛名琥珀莫名鬆了口氣,原本緊緊捏著被角的十指放鬆下來,在柔軟的布料上壓出一道道彎曲的褶皺,蔓延到不見光的深處。
    從十二歲簽訂契約開始,便早已習慣了從者這幅毫不掩飾的惡劣態度。
    後來係統地學習了魔術才明白,在如此之高的狂化等級下,能保有足以組織語言的理智已經實屬不易,實在不能對berserker職介的個性要求太高——
    不過,在經由更加書麵的方式理解這點之前,那個懵懵懂懂的孩子已經通過幼獸特有的本能,輕易嗅到了刺人外表之下、保護者特有的氣息。
    “今天政府部門派人來跟我接洽,希望能合作贏得聖杯戰爭,但被我拒絕了。”
    他喃喃道,“berserker也沒有需要借助聖杯實現的心願,不是嗎?”
    “我還沒有愚蠢到將願望寄托於那種虛無縹緲之物身上。”
    回以照常的否定之後,男聲在片刻停頓後加以提醒,“但是,你現在有了新的從者吧。如果不能就這點達成一致的話——”
    櫛名琥珀沉默了一會兒。
    他這才意識到,或許是因為齊格飛平常表現得過於馴順,鮮少流露出自身想法,他也就自然而然地無視了後者的意願,默認從者會選擇服從。
    雖然和神話史詩中的形象不同,脾氣溫和到習慣性地苛責自身,但英靈畢竟是英靈,既然響應召喚來到現界,心中必然還存有尚未熄滅的執著。
    對saber而言,或許那就是容忍自己這個禦主的底線。
    他輕輕籲出一口氣,迫使自己謹記這點。
    不能將對berserker那份天然的信賴不自覺同步到saber身上。雖然同樣是訂立了契約的從者,但和陪伴自己長大的前者不同,近期才被轉手過來的齊格飛……他的了解著實太少。
    明明這麽叮囑著自己,心中卻不自覺升騰起些許負氣感。
    【——明明是我的東西。】
    由逝去的友人可妮莉婭贈予的,為數不多的、櫛名琥珀的所有物。
    即便沒有令咒做最後的保險,乖乖服從作為禦主的自己難道不是最佳選擇嗎?忤逆的“底線”什麽的,根本就是不應該存在的東西。
    “……晚安,berserker。”
    他悶聲低語,把下巴縮進被窩裏,迷迷糊糊地閉上了眼睛。
    再次睜眼的時候,麵前陌生的景象讓櫛名琥珀怔然了一會兒。
    怪石嶙峋的山峰寸草不生,灰白的岩石頂端積著雪白的一層薄霜。天氣肉眼可見地冷,穀澗中回旋的寒風吹來幾片晶瑩的雪花,轉瞬間便落進無底山崖之下,再也看不見了。
    他還沒回過神來,就聽見不遠處的石窟之中,傳來了震耳欲聾的尖銳嘶吼聲。
    像是什麽動物瀕死時的慘叫,刺耳瘮人,回音在沉寂的山穀間遠遠飄蕩出去,最終化做了狂風的悲鳴。
    櫛名琥珀頂著狂風朝聲源地慢慢走去,沿著幾乎不能稱之為路的崎嶇小道繞過石壁,終於瞥見了山穀中的景象。
    撞入眼簾之中的,灰色的巨龍。
    這隻現代幾乎已經完全銷聲匿跡的幻想種此時已經死去,巨大的身軀倒伏於地,層疊的鱗甲和周圍背景的灰白山峰達成了奇異的和諧,似乎將要變成其中的一部分。
    先前的那聲悲鳴顯然就是出自它口,而原因也非常顯而易見——巨龍相對較為纖細的脖頸處,正插著一把散發出幽幽青藍光芒的長劍。
    傷口深可見骨,幾乎將頸部整個斬斷,正往外噴出大股大股赤紅的血。
    那把劍非常眼熟。
    是saber慣用的雙手武器【巴爾蒙克baunk)】。
    因此,連帶著眼前正半跪於地、喘息著沐浴龍血的青年,其姓名也變得昭然起來——
    “齊格飛!”
    禦主脫口而出的急促呼喚並未能使從者——或者說這個時間點上還未成為從者的青年回頭。
    而與此同時,櫛名琥珀也清楚地意識到了這裏是什麽地方。
    每個禦主在與從者簽訂契約之後,會以夢境的形式看到從者生前的片段。毫無疑問,這就是那個他因為雙線程人生而拖延至今的、窺見saber人生一角的夢。
    龍血逐漸枯竭,伴隨著齊格飛站起身來的動作,原本緊貼在他背後的一片椴樹葉靜悄悄滑落下來,露出其下未曾沾染血跡的淺褐色肌膚。
    尼德蘭的王子垂下眼睫,凝視著彰顯自己彪炳武勳的獵物。
    明明是屠龍這種能被古往今來所有勇士視為無上榮耀的偉績,但他的臉上沒有一絲理應體會到的喜悅,也稱不上憤怒或悲傷。
    隻餘下像是完成什麽重要任務之後特有的、不知下一步應當邁往何方的鮮明的茫然。
    看清那個表情的下一秒,眼前的整個畫麵像是漩渦一樣扭曲消散。
    黑暗之中浮現出了從者的喃喃自白。
    “【有請求的話就回應】——從我能夠戰鬥開始,就一直遵循這條準則而活。”
    出於天性的善良,盡力回應所有向自己提出請求的人們。所達成的諸多偉業、包括屠龍在內,全部是基於他人的希冀而走上的道路,沒有一絲一毫自己的意誌。
    像是滿足願望的機器一般,機械地戰鬥,機械地活著。
    逐漸連存在的實感也開始消散,所體會到的,隻有作為被“實現他人願望”這一原則支配行動的軀殼的空虛。
    “……最終得出的結論是,我的死亡才是最好的結局。”
    翻滾的黑霧逐漸澄清散去,雖然早有所料,但眼前的畫麵依然讓櫛名琥珀呼吸一滯。
    青年被摯友從背後用□□貫穿,鮮血順著探出胸膛的槍尖緩緩流下,染紅了身前的池水。
    那雙他所熟悉的翠色眼眸逐漸失去神光,顫動著眼睫合攏了。
    “我並不怨恨任何人。”
    “對自己的死亡,也沒有絲毫後悔。”
    “或許正因為生前沒有任何願望,而響應聖杯召喚的原因,依舊隻是出於‘有請求的話就回應’的一貫作風。但如果可能的話,我——”
    從者的聲音戛然而止。
    夢境被迫結束,櫛名琥珀睜開眼睛,看見牆壁上的掛鍾指針正正指向九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