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 1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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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醒得未免太不是時候。
    在床上翻來覆去了一會兒,確認即使勉強自己再次睡著也無法重續那個夢境之後,櫛名琥珀隻好選擇接受現實,木著一張臉起身洗漱。
    冰涼的水珠順著下頜線滾落,驅散了關鍵信息遺漏帶來的些許鬱氣。他把頰邊散落下來的碎發隨手塞回耳後,凝望著鏡子裏那張熟悉的臉。
    和另一具身體不同,留著一頭利落的齊耳短發,低頭的時候會露出整個光潔的後頸。
    瞳孔依舊是他看得厭了的透徹紅色,眼角微微上挑,含著一絲膩味與不耐,冷冷地和鏡外的少年對視。
    saber的“如果可能”,雖然沒能親耳聽到,但他大致猜得出究竟為何物。
    既然生前沒有願望,無非是想要重新尋找寄托罷了。
    這樣稱不上奢侈的平乏希冀,倒也非常符合從者的性格。反正對方同樣沒有謀求聖杯的意願,那過程如何,就隨便他發揮吧。
    執事們依舊在緊鑼密鼓地籌備某位弟弟的生日宴,即使沒有梧桐先前的提醒,櫛名琥珀也沒有出門的打算。
    他從藏在床底的箱子裏拿了蘋果出來充當早餐,剛剛捧到嘴邊,原本緊閉的門扉就傳來了軸節轉動的吱呀輕響。
    管家口中忙於籌備宴會相關事務的大少爺伊爾迷推門走進來,神情理所當然到仿佛這是自己的臥室。
    櫛名琥珀放下蘋果,有些遲疑地仰頭看過去。
    “……哥哥?”
    伊爾迷抬起手,像是安撫什麽小動物一樣嫻熟地揉了揉弟弟的發頂,視線從後者袖管下露出的半截小臂上掃過,在包裹傷口的紗布上停留了一瞬。
    黑沉沉的貓眼看不出什麽外顯的情緒,青年保持著這個充滿儀式感的動作,作為回應嗯了一聲。
    “既然恢複得差不多了,就不可以繼續找借口逃避訓練了哦。”
    他的聲音平穩不起波瀾,櫛名琥珀卻品出一股惋惜的味道,“但我這幾天有些忙呢,不然親愛的弟弟的培訓事宜,理所應當親手負責。”
    親手負責。
    伴隨著以上音節的逐個吐露,伊爾迷按在少年頭頂上的右手終於順著臉頰的輪廓滑下。
    出於殺手的本能,在頸側的大動脈上下意識停留片刻,感受著皮膚之下血液嘩啦啦奔流的輕響。
    “有個小任務。”他垂著眼睫細聲吐露,不起波瀾地收回了手,“不可以讓哥哥失望啊,琥珀。”
    任務目標同樣身處巴托奇亞共和國,有黑道背景,位置和揍敵客家所在的枯枯戮山相隔不遠。
    這個委托原本應該是伊爾迷接下的單,不過正如他所說,隻是個難度不高的小任務。
    在揍敵客家的長子看來,這麽做不僅能夠把手頭上的事務分擔出去少許,還能趁機壓榨一把總是逃避訓練的蠢弟弟,逼著後者重拾殺手的分內事務,簡直劃算極了。
    如果進展順利,回家時說不定還能趕上奇犽的生日宴。
    櫛名琥珀懶得費心思猜測對方心底響亮的小算盤。既然接到了任務就去完成——對他而言,這是不需要摻雜個人情感多做思考的、理所當然的事。
    世易時移,他早已不再是當初那個會因為不同世界中父母截然相反的教導而感到矛盾,猶豫著不願下殺手的孩子。
    從伊爾迷那裏接收了任務相關資料,櫛名琥珀沒有多做耽擱,簡單收拾了一下行李,就動身前往了目標所在的城市。
    後者顯然十分有招人恨的自覺,把老巢安在了重重保護之後的地下室裏。但對頂尖的專業殺手來說,即便是櫛名琥珀這種經常被家裏人嫌棄實力拉胯的角色,麵對普通人也沒有失手的理由。
    ——本該是這樣的。
    他一路潛行進最深處,麵對毫無察覺的目標剛欲下手,背後卻有人悄無聲息地接近,像是窺伺螳螂的雀鳥,貼在耳邊發出極低的,滿含興味的笑聲。
    “哎呀,不是小伊呢~”
    !!!
    溫熱的吐息從耳畔纏繞而上,櫛名琥珀頸後的汗毛根根豎起,心中警報狂響。
    是保鏢嗎……?為什麽,一直拖到他得手的前一刻才出現?
    盡管語氣輕佻,態度狎昵,男人身上那股毫不掩飾的濃重惡意卻是實打實的。
    數十年如一日的殘酷訓練起了作用,櫛名琥珀在直覺的警告下不假思索地放棄了即將得手的獵物,以最快的速度同前者拉開距離,朝著門口衝去。
    身後悠悠傳來頗覺掃興的哼聲。半隻腳已經出了門的櫛名琥珀隻覺得腰間一沉,整個人隨即順著突兀出現的拉力倒飛回去,眼睜睜看著原本半敞著的門扉被一道淡粉色的“彈力繩”粘住回拉,咣當一聲在眼前合上了。
    與此同時,他也毫無意外地落進了男人的轄製之中。
    脆弱的喉結被附著了念力的撲克牌牢牢抵上,稍有不慎便是一道血痕。所幸對方夾著紙牌的頎長手指很穩,順著下顎的弧度不緊不慢地抬高,迫使懷中的獵物仰起臉來,神色緊繃,偏頭投來打量的餘光。
    突然出現的狩獵者蓄著一頭紅色的短發,在發膠的作用下肆意地向斜後方豎起,顯得極為吸引眼球。
    青年的膚色被紅發襯得很白,五官的形狀鮮明而立體。眼睛輪廓狹長、而眼尾妖嬈地上挑,兩側臉頰上分別用彩色顏料繪有星星和水滴的圖案,搭配用作武器的撲克牌,給人的第一印象就是不正經的魔術師,或者小醜。
    小醜先生對櫛名琥珀的意外配合感到十分失望,鉗製住後者腰肢的左臂進一步收緊的同時,像是逗貓一樣晃了晃指間的撲克牌,刻意劃出一道血口。
    “不逃跑嗎?”他的話語間滿盛著蜜糖一般粘稠拉絲的甜膩惡意,挑高的尾音由於興奮而微微顫抖,“會被殺掉的哦~”
    陡然變得濃厚的惡念沒有嚇到櫛名琥珀,卻波及了一旁險死還生的任務目標。脆弱的神經在這一刻被徹底挑斷,隻是個普通人的男人在回過神來的第一時間拔腿朝著門口衝去,歇斯底裏地高聲尖叫著。
    “警衛!!警衛在哪兒!!入侵者——”
    一張紅桃a從背後破空飛來,帶著嘯響的風聲正正刺入後頸,也切斷了男人的求救聲。
    櫛名琥珀注視著尚有餘溫的屍體撲倒在地,緩緩眨了眨眼。
    “二人獨處的愉快時間,被人打擾可是很破壞興致的。”吹動的氣息讓耳畔微微發癢,近旁傳來渾不在意的輕笑聲,“你說是不是,小蘋果?”
    壓在脖頸上的撲克牌邊緣鋒利,卻沒有更進一步的意思。他逐漸品出其中意味來,心情微妙地開了口。
    “……揍敵客家的家規是,不與強者為敵。”
    短暫的靜默之後,紙牌作勢下切。
    “是馬上要殺掉你的敵人哦~?”
    “你不會。”櫛名琥珀直白道,“你是哥哥的朋友吧?”
    像是聽到了什麽有趣的笑話,小醜肩膀顫動,發出了低沉的哼笑聲。
    “‘朋友’……沒錯,我可是小伊的好朋友呢。”
    “所以,要是把你殺掉的話,不知道小伊肯不肯認真起來跟我決鬥?”
    對戰鬥狂來說,相比眼前淡而無味的青澀果實,明顯是勢均力敵的殺手世家長子更能帶來樂趣一些。
    雖然伊爾迷秉持不打白工的堅定信條,始終無視西索的種種挑釁,不肯和他正麵對決,但如果血脈相連的兄弟死在自己手上,那副不為所動的態度多少會有所改變吧?
    很有嚐試的價值。
    心緒因為種種設想而愈發亢奮高昂,從壓抑的喘息聲中不自覺泄露少許。
    原本安靜地呆在臂彎之中任由他鉗製的白發少年似乎察覺了什麽,還未等話音落下,便迅速抬腳踹在他小腹上,敏捷地脫身竄出,像警醒的貓兒一樣壓低上身,縮在房間距離最遠的角落裏,圓睜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緊盯著這邊。
    黏在腰上的念不知何時被切斷了,西索遺憾地舔了舔撲克牌邊緣的血跡,單手掐腰,對著被逼進死角的獵物拋了個媚眼。
    想要獵殺的蠢動欲望逐漸取代沒能蹲守到伊爾迷的小小失落,有揍敵客家的次子做消遣總歸聊勝於無。外表鮮美多汁的小蘋果,究竟是不是需要現在就被篩選淘汰的蟲蛀之實,就讓他來鑒別看看吧——!
    櫛名琥珀狼狽地在地板上滾出一圈,堅硬如鐵的撲克牌像雨點般緊貼著身後墜下,狠狠鑲嵌進地麵之中,發出連綿不絕的篤篤輕響。
    殺意是真實的,男人挑起的狹長金眸裏滿是炙熱高昂的殘忍興味,沒有絲毫轉圜的餘地。櫛名琥珀竭力調動所有肌肉、發揮全部潛力躲避對方狂風驟雨般的攻擊,非常果斷地放棄了理解變態的腦回路這種徒費時間的事,一心應對眼下的危局。
    他的體術和戰鬥技巧和對方相差得不是一點半點,念能力作為連兄長伊爾迷都不知道的最後底牌,不是很想輕易暴露在這種地方。
    眼看對方為數不多的耐心已經被貓戲老鼠的遊戲消耗殆盡,裹挾著濃重惡念直衝而來,櫛名琥珀也不再猶豫,探手將藏於衣兜深處的某樣事物拋飛於麵前,正正隔在自己和追索者之間。
    西索一挑眉:“試管?”
    下一秒,撲克牌飛過,瞬間將其切做四段。他將氣化為薄膜覆在口鼻之間,杜絕可能存在的有毒氣體,同時指尖彈射出數條無形繩索,呈網狀向已經逃無可逃的獵物撲去——
    沸騰的血液在瀕臨塵埃落定時開始冷卻,過於一邊倒的過程讓人感到遲來的無趣與乏味。
    似乎已經嚇到不知作何反應的那孩子依舊神色漠然,睜大的紅眸清晰映著自己逐漸逼近的倒影。可憐的小蘋果、可愛的小蘋果——真可惜,結果是完全不合格!!!
    指尖似乎已經感到血液的溫熱,渾身上下的肌肉因為興奮而達到戰栗的高潮。雖然有些奇怪明明死之將至,對方為何依舊像人偶般無動於衷,但這招下去,反正都會變成無趣的屍體吧?
    距離愈發拉近。畫麵一幀幀跳動,他看見少年缺少血色的嘴唇微微張開……是要求饒嗎?他漫不經心地想,沒有用——
    “【a】。”
    一瞬間的凝滯之後,鋪天蓋地的白色在眼前爆開。被咒語喚醒的煉金生物由胚胎瘋狂生長,探出數十條寬而柔韌的帶狀觸肢,急不可耐地緊緊纏裹住反應不及的西索,軀體中間七鰓鰻般的巨口張開,環狀密布的獠牙間滲出貪婪的森森涎水。
    櫛名琥珀伸手,像撫摸貓咪般輕柔地碰了碰觸肢冰涼柔韌的表麵。
    “盡情吃吧……好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