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發生波及大量平民的“鬼”級以上災害，等到始作俑者被英雄們竭力擊殺、事件得以平息，按理說就此塵埃落定，但負責收尾的英雄協會總是會另外聯絡一批自稱“咒術師”的神秘家夥，對幸存者們曾經聚集過的地方再做一次清掃。
    明明是除了怪人血跡外空無一物的無害地點，這樣的行為到底有什麽意義——就算在英雄協會內部，也有相當一部分人不能理解。
    針對這樣隱隱冒頭的反對意見，協會曾經專門請來某位咒術師、自稱是“東京都立咒術高專”老師的家夥為a級以上的英雄們講解過咒靈的存在，以及災害發生後將其及時祓除的必要性。
    咒靈，是從人類的負麵情感之中誕生的詛咒。
    “反正就是很麻煩的家夥啦，放著不管就會像垃圾堆裏的蟑螂一樣一波波冒出來。”
    “民眾越是不安、越是惶恐，這些家夥就越是強大。金融危機爆發、考試頻繁、企業長期壓榨員工這種相對常見的事都會導致咒靈頻繁爆發，何況直接威脅到大部分市民生命的‘鬼’級災害呢——”
    那個戴著眼罩的高挑青年懶洋洋地向後倒在椅背上，渾身上下寫滿了輕鬆寫意，被深色布料包裹的修長雙腿隨意疊放著，仿佛自己正說出口的不是無法與人類共存的高危物種，而是無關緊要的閑聊，比如天氣、或者明天的早餐。
    他慢吞吞地扯了一下眼罩的邊緣，那張臉即使隻露出小半也魅力不減，未被遮擋的每一根線條都流暢又自然。
    像是知道這點似的，白發的青年挑起唇角，給出一個惡劣的、玩味的微笑。
    “所以說，我們咒術師也是很辛苦的啊。”
    那次“科普講座”召開時，別說櫛名琥珀，連更早一些登記為s級的傑諾斯都還沒有加入英雄協會，關於【咒靈】的消息也都是聽同僚無意間提起的，能分享給櫛名琥珀的消息相當有限。
    但對於後者而言，這種程度的情報已經算得上令人滿意了。
    模擬魔術回路的構造在傑諾斯的軀幹上繪製了將魔力輸送向四肢的路線管道，櫛名琥珀利用煉金術在胸腔正中、靠近核心反應爐的位置熔煉出形狀恰好的凹槽，將精煉提純後的怪人心髒放入，再重新操縱合金化為液態將其封閉。
    等到魔力撤去、凝固的金屬與熔煉之前無甚分別、渾然一體，作為核心的怪人心髒開始運轉之後，仿佛血管一樣從胸口正中蔓延向四麵八方的魔力管道也亮起了幽幽的藍光。
    還不等櫛名琥珀示意，早已體會這股嶄新力量澎湃之處的傑諾斯迫不及待地抬起手來，掌心露出黑洞洞的炮口。
    蓄力的時間幾乎可以忽略不計，海水般的幽藍色在炮管中凝成漩渦狀，下一秒便化為超出動態視力捕捉範疇的極速射線衝著遠處荒山飆飛出去，隻餘視網膜上緩緩散去的一線殘影。
    激發出去時幾乎聽不到任何響聲，但轉瞬之後，作為打擊物的荒山處傳來了巨石墜地的轟隆聲響，彌漫起大片煙塵——
    等到塵土散去，能清晰地看見山坡正中被掏空的巨大圓形傷口，毫無遮掩地露出了另一側的藍天。
    傑諾斯對這副場景相當滿意，難掩興奮地握了握拳。
    “照這樣下去，想必很快就能追上老師的腳步了吧？”
    櫛名琥珀看了會兒山對麵的風景，轉過頭來問：“感覺如何？”
    “魔力儲蓄量下降了百分之七。”
    傑諾斯根據數據變動給出了回答，稍作計算之後，震驚地察覺這一顆心髒所儲蓄的能量大概率不夠自己酣暢淋漓地戰鬥一場，“有重新充能的辦法嗎？”
    “你又沒有魔力，會很麻煩。”
    櫛名琥珀原本打算冷酷拒絕，但考慮到今後的魔術素材來源，到底還是給出了轉圜的餘地。
    “材料的質量還是太差了。等你搜集到更優質的素材再來找我吧，不過下次可沒有免費加工的好事了。”
    他稍作斟酌，提出了自認相當優厚的條件：“心髒可以留給你，鱗片、犄角甚至是大塊的軀體殘骸就充當我的勞務費，沒有意見吧？”
    向來幹脆利落武力碾壓、最常使用的攻擊手段是能把一整條街區化為灰灰的焚燒炮的傑諾斯：“……嗯，麻煩你了。”
    看來以後的戰鬥要更加謹慎才行。
    又測試了速度和防禦力的改善程度，櫛名琥珀默默記下數據，為下次改裝準備了好幾套備選方案。
    傑諾斯毫不拖泥帶水的戰鬥風格節省了不少時間，等到整套流程結束，夕陽還在遠處的地平線上透著微弱的暖光，把西側一小片天空染上逐漸熄滅的橘色。
    “不是說還有事要忙嗎。”
    全力運轉之後的各式武器已經收回體內，訓練了一下午的傑諾斯身上沒有任何汗意，甚至連衣角都看不見多少塵灰。
    鋼鐵鑄就的軀體沒有溫度，沒有心跳，靠近時傳來的些微暖意是剛剛過載的炮膛在所散發出來的，若是凝神靜聽，能夠捕捉到取代呼吸聲的、散熱設備低低的嗡鳴。
    近旁的櫛名琥珀深深呼吸，鼻間隻有燒灼過後逐漸冷卻的金屬所散發出的、難以逐字形容的氣息。
    像是冬日裏的硬糖一樣，似乎具有切實的形狀，尾調泛著帶有澀意的細微的甜。
    ——不過並不難聞。
    並沒有注意到櫛名琥珀飄散心緒的改造人又走近兩步，稍作思考之後，直白地針對接下來的行動發出了邀請。
    “天快要黑了，你一個人在外麵很不安全。我接下來的時間沒有安排，如果是需要外出處理的事務，我可以在旁邊……”
    保護你。
    突然想起對方似乎很抵觸這種言論，少見地敏銳了一回的傑諾斯在話出口前及時吞了回去，換成了更為簡潔、單純隻是在闡述決定的另一種說法。
    “我陪你一起去。”
    並不討厭這個人的櫛名琥珀偏著頭思考了幾秒鍾，可有可無地答應下來：“隨便你吧。”
    完成日程表上“替傑諾斯植入魔力核心”這項主要任務之後，下步安排雖然重要，但並沒有什麽保密的必要性。
    拎著禮物盒子走在去往吠舞羅的路上，櫛名琥珀是如是認為的。
    “……所以你的‘有事要做’就是去看望那位妹妹安娜，”傑諾斯說，“如果我沒有理解錯的話？”
    “沒錯。”白發的少年把裝有熊玩偶的巨大盒子換了個手抱著，根本不分給發出疑問的改造人一個眼神，“有什麽問題嗎？”
    金色的眼瞳閃了閃，傑諾斯微微張口，一時之間覺得很難回答。
    該說以你平常那副生人勿近的冷漠態度，根本看不出來內裏居然是這麽在意妹妹、又對小孩子這麽耐心的類型嗎。
    視線從櫛名琥珀懷中那個畫風相當違和的卡通包裝禮物盒上移開，傑諾斯違心地搖了搖頭，另外選擇了自認不會出錯的話題。
    “不，隻是覺得你去異國他鄉待了這麽久，回國之後還有能夠走動的親人，一時之間有些羨慕罷了。”
    相比之下，在傑諾斯十五歲時，他所居住的城市曾經被人為破壞過，他的父母也在那場大規模的災害之中不幸罹難。
    孤身一人的傑諾斯之所以選擇成為改造人，最大的動機就是找出那名逃之夭夭的罪魁禍首，向之發起血的複仇。
    雖然有慘痛的過往，但對跟隨埼玉學習之後日漸成熟的傑諾斯來說，有關親人的話題並不是不能觸及的命門。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原本提起妹妹安娜時總是明顯話多一點、興致也更加高昂一點的櫛名琥珀，這次卻反常地沒有接話。
    仔細看的話，會發現後者本就缺乏血色的唇微微抿起，羽扇般濃密的眼睫低垂，不知想起了什麽，呈現出不加掩飾的低落表情。
    完全不明白自己說錯了什麽的傑諾斯隻好保持沉默，下意識向跟在一旁的齊格飛投去詢問的眼神。
    還不等從者猶豫該如何解釋，出乎另外兩人意料的，極少在必要交流之外主動開口的櫛名琥珀突兀地出了聲。
    “安娜她……自己選擇了親人。”
    這句仿佛自言自語般的低聲呢喃過後，他便重新沉默下來，複歸往日裏寡言的常態。
    而在禦主的默許之下，齊格飛挑挑揀揀地向傑諾斯透露了部分“家庭事務”。
    有了事件背景做鋪墊，改造人也終於明白了小夥伴那份失落心態的源頭。
    但越是理解，囿於不善言談的性格所限，就越是無法輕易開口說出不痛不癢的安慰之語。
    最終隻能同樣沉默地陪在一旁，在腦中竭力搜索第三王權者赤之王相關的情報，希望能夠派上用場。
    王權者，是受到德累斯頓石板的影響而獲得異能力的強大能力者，每代共有七位，每位王權者都擁有各自的稱號。
    第一王權者·白銀之王，第二王權者·黃金之王，第三王權者·赤之王，第四王權者·青之王，第五王權者·綠之王，第六王權者·灰之王，以及第七王權者·無色之王。
    和普通異能力者——又稱權外者的不同之處在於，被石板選中的王權者通過達摩克利斯之劍來行使權力，能夠將自身的力量分給認可的其他人，即為王權者的【氏族】。
    而那位未曾謀麵的櫛名安娜小妹妹，顯然已經是赤之王周防尊的盟臣。
    傑諾斯之所以對王權者的力量體係如此熟悉，並不是由於他的見識有多麽廣博、或者消息格外靈通，完完全全是因為除了德累斯頓石板那部分，其他的情報都稱不上隱秘，稍加打聽就能輕易獲知。
    在這個各式怪人和異能力者光明正大遍地走，職業英雄當街開展活動的世界，一旦動真格打起架來就會有各色碩大無朋的達摩克利斯之劍高懸空中、天氣晴朗時隔著數十公裏都能輕易看到的王權者們，想要隱藏存在是完全不可能也沒有必要的事情。
    再加上當年前任第三王權者迦具都玄示過度使用力量導致墜劍，在神奈川縣製造出了致使足足七十萬人喪命的“迦具都隕坑”，任何一個頭腦清醒的協會成員都沒辦法不對這些行走的炸藥包們多加關注。
    ……尤其是，這次要產生接觸的對象還是那位迦具都玄示的繼任者，象征著暴力與熱血的赤之王。
    光是想一想，傑諾斯就有種把櫛名琥珀扛在肩上拖走的衝動。
    而絲毫不理解他苦心的櫛名琥珀左看看右看看，腳步逐漸放緩，最終在一間酒吧門口停了下來。
    “喏，就是這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