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 2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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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盡管那時對令咒、從者、聖杯戰爭之類的概念一無所知, 但是十分清楚自身的異樣往往會招致不幸、並在這方麵經驗十足的櫛名琥珀敏銳地將手背上的紅痕隱藏了起來,沒有被任何人發現。
    當時時值深秋,他特意換上袖長足以遮住整個手掌的寬鬆外套, 又用敷貼將手背蓋住, 確認不引人注目也不會露出馬腳之後,才若無其事地開始洗漱。
    等到了十點,輪值的醫生按時上門。
    因為早就習慣了櫛名琥珀沉默以對的消極態度, 他們也不再堅持做徒勞的發問, 而是改為以聊家常的平和態度談論今天的天氣,以及最近又發生了什麽引人矚目的新聞。
    之前一直將其當成背景噪音堅決無視的櫛名琥珀反常地默默豎起耳朵,試圖從中捕捉到哪怕一星半點有用的信息, 用來解釋自己身上發生的異狀。
    “今天過來的路上看見楓葉落了滿地, 踩上去會有哢嚓哢嚓的聲音呢。我特地撿了很多完整又好看的,等中午送餐時一起送給琥珀醬, 來做樹葉拚貼畫試試看吧?”
    “外麵還是一片混亂呢, 東京雖然怪人橫行, 但不倒黴到當街撞上倒也沒什麽大事。之前橫濱那邊最大的黑手黨因為老首領壽命將近, 到處找其他組織的麻煩,瘋狂到當街火並——聽說好不容易選出了新首領,總算安定下來了。”
    “昨天的天氣預報說今晚好像有雨,大概看不到星星了。如果琥珀醬不想去活動室的話, 晚上我來給你念睡前故事怎麽樣?”
    ……櫛名琥珀默默躺倒在床上, 重新把眼神放空。
    試圖從樹葉拚貼畫、黑手黨傳聞和天氣預報中找到線索的自己,怎麽看都有點蠢。
    晚間的確如同醫生所說, 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
    拒絕了睡前故事的櫛名琥珀照常前往走廊盡頭, 從門後拖了比自己還高出一截的折疊人字梯出來, 將其推到占據一整麵牆的原木書櫃旁邊。
    借助梯子的幫助, 終於從成年人一伸手就能夠到的位置拿下了成摞的嶄新報紙。
    金融信息、政界要聞和民生事務交相混雜,他挨個版麵飛快掃過,但在自由活動時間結束、能找得到的報紙和雜誌期刊都被草草瀏覽完畢之後,仍然沒有找到關於手背上突兀出現的紅痕哪怕隻言片語的信息。
    櫛名琥珀揉了揉隱隱發脹的太陽穴,抿著嘴唇將桌麵上雜亂攤開的書報歸位。
    按照數年以來養成的習慣從滿櫃的書籍中隨意挑了幾本捧在懷裏,用來打發明天一天的閑暇時間,毫無收獲的櫛名琥珀離開了活動室,在蠶食桑葉一般沙沙的雨聲裏慢悠悠走著,回到了已經打掃幹淨的房間。
    談不上有多失望,他本來也沒有奢求能夠立刻得到答案。
    那三道彼此交織的紅色紋路宛如精心設計的徽章,手背沒有任何異樣的感覺,仿佛它從出生之日起就烙印在上麵。
    再絞盡腦汁猜測也是徒耗力氣,在眯著眼睛靜靜觀察了它一會兒之後,櫛名琥珀果斷把暫時沒有出現任何影響的紅痕拋在腦後,安然進入了夢鄉。
    窗外的落雨逐漸變得密集,接踵而至的碩大雨滴在窗戶上一朵朵炸開,匯集到一處又迅速流淌下去,發出沉悶急促的篤篤輕響。
    金色的靈子在一片昏暗的室內隱現,試圖構築形體。但在察覺到床上熟睡的孩童因為魔力遭到抽取而下意識蹙起眉頭、露出再明顯不過的痛苦表情後,那片縹緲到目力幾乎無法捕捉的金霧停滯一瞬,最終緩緩散去。
    房間內複歸黑暗,隻餘下綿長輕柔的呼吸聲。
    第二天,櫛名琥珀繼續搜集信息,未果。
    第三天,繼續搜集,依舊沒有收獲。
    第四天……
    就在一個月後,因為始終毫無進展、身體又沒有展現出任何異樣,已經打定主意把手背上的圖案當做樣式清奇的過敏反應加以無視的櫛名琥珀,突然在獨處時捕捉到了奇怪的聲音。
    當時他正趴在床上,翻著一本昨晚拿來的外國繪本打發時間。
    繪本封麵上標注著“專為36歲兒童準備”,插圖風格清新可愛,配文言簡意賅又不失趣味,雖然已經超過了“36歲”的範疇,但是大齡讀者櫛名琥珀還是看得進去的……雖然半天才會翻動一頁,絕大部分時間都盯著配圖中主角小鬆鼠那擺滿各式小家具和裝飾物的溫馨樹屋發呆。
    就在他仔仔細細研究完這幅插圖的所有細節,準備翻開下一頁的時候,耳邊突然響起了一聲冰冷的、滿含不耐的輕嗤。
    十分確信自己一個人被關在這裏的櫛名琥珀:“?”
    他下意識抬起頭來左看右看,然後理所當然地以出現幻覺作為結論,重新低下頭來,把注意力放回了繪本上。
    觀察了新任禦主那被局限在一隅之地的枯燥生活整整一個月,自從被召喚出來就沒有暴露過自身存在的berserker耐心終於耗盡。
    懷抱著對此刻床上攤開的那本蠢得要命的圖畫書的厭棄,他慢吞吞地出了聲,試圖讓人類幼崽的目光從其上移開。
    “到此為止吧。你的一切舉動,再繼續下去也沒有任何意義。”
    “……”
    櫛名琥珀緩緩坐起身來,把繪本倒扣在床上,下意識摩挲了一下微微發熱的右手手背。
    他盡量平複氣息,小小聲地發問:“你是誰?”
    ——圓睜時宛若貓兒一般的眼睛在房間裏逡巡一周,果不其然,沒有發現任何異樣。
    “明明召喚出了從者,卻連我的存在都察覺不了,果然是連魔術師都稱不上的小鬼。”
    那個憑空出現的聲音低沉而頗具磁性,盡管從裏到外都浸透了昭然的嫌棄和生人勿近的冷漠意味,卻並沒有無視櫛名琥珀的問題。
    “不需要聖遺物、不需要召喚陣,甚至對聖杯戰爭毫不知情……在這種極端情況下依舊被聖杯選中,被動召喚出從者,這隻能說明一點——”
    “你擁有聖杯也為之認可的、隱藏於心中的強烈渴望。”
    “我好歹也算是阿爾斯特戰士的一員。既然作為從者被召喚,就會做應該做的事。那麽,我年幼又弱小的禦主啊,做好準備走出這裏、大開殺戒了嗎?”
    “…………”
    在更為漫長的沉默之後,艱難地試圖消化接連出現的陌生名詞、最終理解不能選擇放棄的櫛名琥珀遲緩地眨了眨眼睛,滿臉毫不掩飾的茫然。
    “……聽不懂。所以,你究竟是誰?”
    胸腔中升騰而起的戰意和殺意被硬生生衝散,有被禦主蠢到的berserker短暫一滯,很難說清內心究竟是什麽感受。
    雖然發現這次的禦主是個小孩子、還是個尚不懂得如何使用魔力的小孩子時就預感到會很麻煩,但現在看來,原本他想象得還要麻煩。
    從者重新收拾好情緒,因為對未來所要背負的重擔有所察覺,再出聲回答的時候,那副對除戰鬥之外的任何事都不感興趣的漠然態度愈發明顯。
    “庫·丘林cu),應召喚而來。”
    “職介是berserker。作為從者的我是你的槍、你的兵器。”
    “有關聖杯戰爭的基本消息我會告訴你,所以豎起耳朵聽好,不要再露出那種愚蠢的表情了。”
        手背上的令咒既是禦主資格的象征,同時也能用來強製命令從者做某事,一次命令消耗一劃。
    如果三劃令咒使用一空,那麽禦主對從者的約束將不複存在,甚至有些相性極差的從者還會反過來攻擊禦主。
    因此令咒是非常珍貴的消耗品,非必要不得輕易動用。
    很久沒有人用如此嚴肅的態度跟櫛名琥珀說這麽多的話了。再加上都是與性命切身相關的重要情報,小小的孩子蜷縮在床上抱著膝蓋,眼睛一眨不眨,聽得格外認真。
    等到從者的聲音止歇,他才若有所思地出聲,挨個音節咀嚼著那個略顯滯澀的名字。
    “庫·丘林……”
    被叫了真名的從者毫不留情地打斷他:“叫我‘berserker’。你是想讓包括敵人在內的所有人都知道我的名字,繼而輕易猜出我的底牌和弱點嗎?”
    櫛名琥珀毫不在意地改口:“berserker。關於你之前所說的,我有一個地方不明白。”
    他注視著蒼白手背上的令咒,一點一點艱難地構思著措辭。
    “‘連聖杯也為之認可的、隱藏於心中的強烈渴望’——但我並不覺得,我有這種東西。”
    如果他發自內心想要離開這裏,完全可以用乖順的配合態度爭取生活條件的改善,等到取得去室外放風的機會後,輕易逃之夭夭。
    再簡單粗暴一點,其實在運用念力強化自身的情況下,現在的櫛名琥珀已經能將窗戶外側的不鏽鋼圍欄挨個折斷。
    但是他沒有這麽做。
    離開了這裏,又能去哪裏呢?
    他知道媽媽不想見他。事實上,過去三年之久,五歲之前的記憶已經不可避免地漸漸模糊了。
    櫛名穗波的臉龐逐漸像是隔著一層霧氣,每一天都在變得更加遙遠。再想起來“母親”這個概念時,腦海中浮現出來的隻剩下頭頂被撫摸時輕柔的觸感,還有海藻般的長發上縈繞著的,洗發水淡淡的香氣。
    “渴望”——在自己毫無察覺的情況下、他在如此熾烈地渴望著,什麽呢?
    呆呆坐著的櫛名琥珀沒能等到berserker的回答。
    “果然是個麻煩的家夥。”
    在給出隱含嫌棄意味的個人評價後,從者便徹底閉上嘴巴,再也不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