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 31 章

字數:7925   加入書籤

A+A-




    被憤怒的基裘丟給聞聲趕來的伊爾迷之後, 櫛名琥珀意識到自己以後可能再也沒有偷溜進來欺負奶團子的機會了。
    他被高出自己一頭的兄長牽著手往前走,不由覺得有些惋惜,默默地歎了口氣。
    誤解這份失落的揍敵客家長子轉過頭來, 黑沉沉的貓眼盯著垂著頭的弟弟看了一會兒。
    “媽媽沒說要懲罰你哦, 可能是太生氣忘記了。既然這樣, 回頭把訓練補上就可以了。”
    “嗯……好。”
    對方答應的語氣稱不上有多驚喜。
    伊爾迷歪著頭思考了一會兒,在排除諸多可能性之後, 表示對最接近真相的那個答案不太理解。
    “奇犽和亞路嘉——你就這麽喜歡他們兩個嗎?”
    雖然同樣對雙胞胎中白發的那個孩子感到好奇, 如果的確天資卓越的話, 自己身為長兄、可以預計會在這個弟弟身上投入最多的精力。
    但問出這個問題的時候,他心底有一部分不快地抽動了一下。
    像是厚重的泥沼慢吞吞地冒著泡泡, 不斷翻滾出如有實質的惡意氣息。
    喜歡?
    自己也不太清楚答案的櫛名琥珀怔了一會兒, 下意識搖了搖頭。
    這個詞匯,對他而言太過於直白和激烈了。
    仔細觀察著他麵部細微表情的伊爾迷確信這並非謊言, 周身逐漸散發出來的惡念頓時斂去。
    雖然神情依舊空白,但是較之平時微微翹起的唇角、以及刻意放得愈發輕快的語氣,都間接表明大少爺此時心情很好。
    “也是。畢竟我才是琥珀最喜歡的兄弟嘛。”
    他抬起手來, 熟練地揉搓弟弟手感良好的額發。
    因為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在後者視線的死角之中、夾在指縫間的念針重新化為虛無的氣,緩緩散去了。
    距離召喚出自稱庫·丘林的從者,已經過去了近半年。
    因為櫛名琥珀無法提供足以支撐實體化的魔力, 始終沒有和前者真正意義上地見過麵,自然也不知道從者究竟是什麽模樣。
    不過半年時間的相處下來, 通過藉由契約進行的意識交流, 他多少了解了一些有關berserker的信息, 也將對方那完全怠於掩飾的真實性格摸得一清二楚。
    庫·丘林, 凱爾特神話中的光之子、赤枝騎士團的一員, 同時也是阿爾斯特的最強戰士。
    古愛爾蘭故事《奪牛長征記》的主角,以其壓倒性的強大武力和嗜血的暴烈性格為人所知,被認為那衝動的個性是自身所有悲劇的源頭。
    而自己麵前這位從者之所以與傳說中的瘋狂形象大相徑庭,據本人所說,是被ater化後的反轉所影響的緣故。
    “原來的庫·丘林是陽的那麵,而我則是陰。”
    ——雖然現在這幅冷漠到連必要交談都是寥寥幾句的樣子似乎比神話傳說中要好相處一些,但從根本上來講,berserker畢竟是英靈庫·丘林的一個側麵,本質上的東西是不會變的。
    櫛名琥珀能察覺得到,對方在本能地渴望著酣暢淋漓的戰鬥,渴望著足以匹敵自己的強大對手。
    即使上次生日之後沒有再出言催促自己離開理療中心,但是顯然,從者對這裏的環境沒有任何好感。
    同樣稱不上留戀與否、又對下一步沒有任何安排的櫛名琥珀有些遲疑。
    他知道從者在等候著自己做出決定。
    ——而這份退讓像是一種無言的暗示,讓他知道即使自己躊躇不前、遵循本性做出了對方並不讚同的選擇,這個人也不會像母親一樣離開自己。
    並不僅僅是因為令咒維係的契約關係。
    那三道令咒隻是防備從者背叛的強製道具,如果不是為了補充魔力、而是為了強行扭曲從者的意誌而使用,那麽應用的瞬間也就代表主從間的關係徹底破裂、跌入冰點。
    berserker雖然看上去不好打交道,但實際上並沒有做出過任何使人不安的過激之舉。即使對櫛名琥珀自身的缺陷以及周邊環境心懷不滿,真正麵對禦主時,所表露出的態度也稱得上遷就。
    【既然作為從者被召喚到了這裏,自然就會做該做的事。】
    如今眼下沒有敵人,“戰鬥”這一選項被徹底劃去。秉持以上信念的庫·丘林稍作思考,發現該做的事、能做的事就隻有一件——
    照顧好身為禦主的櫛名琥珀。
    這個結論究竟有多少出自銘刻於心的戰士的守則,又有多少出於自己的意誌、不知不覺間被胸腔中難以察覺的幽微感情所影響,是頂著【狂化】debuff的從者從來不曾考慮過的。
    既然得出了結論,去完成就是了。
    所以在某天上午,等到睡眼惺忪的櫛名琥珀悠悠醒轉,揉著眼眶翻了個身、試圖往被窩裏縮得更深一點,始終守候在一旁的從者毫不拖延地出聲,發出了令白發的孩童為之一滯的質問。
    “你召喚出我已經近半年了。這半年之間,與其說堅持每天定時入睡,不如說到了固定的時間就一定會陷入睡眠,就算我通過契約呼喚也得不到絲毫回應——”
    “說到底,那根本就不是‘入睡’吧。”
    自身的異樣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被一口說破,心跳驟然加速的櫛名琥珀蜷縮著身子側躺在床上,像是在逃避什麽一樣,不自覺地用被子裹住了腦袋。
    雖然從來也不覺得能瞞過朝夕相處的從者,但是……
    “說了你也不會相信的。”
    他睜大眼睛,盯著從淺藍色被褥外勉強透進來的寥寥光線,在昏暗之中低聲喃喃自語。
    “媽媽和哥哥,誰也不相信我。”
    “與其得到答案之後覺得被我敷衍,還是現在就放棄追問比較好吧,berserker。”
    作為回應,耳邊響起了從者將拒絕意味表露十足的不屑輕嗤。
    “不要說多餘的話。”
    “說起來,半年之前從未接觸過魔術體係的你,輕易就接受了初次現身、自稱身為berserker的陌生從者灌輸的所有言論,對聖杯戰爭之類稱得上天方奇譚的概念也毫不質疑——”
    “難道你是覺得我會連八歲的小鬼都不如嗎?”
    感受到那份不容拒絕的強烈意誌,把自己裹成一團的櫛名琥珀默默縮得更小,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大不了……大不了隻是又被當成愛編故事的壞孩子而已。
    他的睫毛輕輕顫動,最終悶聲答應下來。
    “……好吧。”
    出乎意料的是,聽完櫛名琥珀關於入睡之後會進入的另一個世界的解釋之後,從者並沒有第一時間發出質疑,而是陷入了良久的沉思。
    順著契約傳遞過來的情感之中,也沒有絲毫感覺“荒謬”或“可笑”的成分。
    “在某人入睡之後、將其意識引領到其他地方,這樣的魔術確實存在。各類神話之中,神明們就偏好用這種方式考驗勇士,或者賜予他們獎勵。”
    “與其說是夢,不如說是意識在另一方小世界的真實經曆。”
    在短暫的安靜之後,伴隨著“窸窸窣窣”的細小摩擦聲,櫛名琥珀頂著一頭蓬亂的白發從被窩裏探出頭來,因為氧氣不足,臉頰上掛著細小的紅暈。
    “‘神明’?”
    “啊,的確曾經存在過。不過近代之後神秘減退,連現存的‘魔法’都隻剩下五種,諸神賴以棲身的土壤早就消逝了。”
    有生以來第一次接觸到這樣吸引力十足的新奇理論,又發現睡夢之中去往的另一世界居然能在這一體係中得到合理解釋,櫛名琥珀咀嚼了一會兒對方所說的“魔術”、“魔法”等詞匯,終於忍不住坐起身來,對著看不到身形的從者發問。
    “你曾經說我‘連魔術師都稱不上’,但若是無法提供魔力的話,又怎麽會成為你的禦主呢?”
    “普通人身上也是有魔力的,隻是相當微薄而已。”從者如是回答。
    “況且,我並沒有說你是普通人——獨立於靠改良父母□□以逐代遺傳魔術回路的古老魔術師家係之外,自身變異出魔術回路的人雖然罕見,但並非不存在。”
    理解了對方的言下之意,驚訝的櫛名琥珀抬起手來、張開五指,舉在眼前細細打量。
    被窗外照射進來的溫煦陽光勾勒出清晰柔和的輪廓,指間的部分像是質地上乘的玉石那樣透過一部分微光。因為常年處於室內,手背上隱約可見深藍和淡紫色的血管。
    似乎輕輕一碰,就會整個破碎掉。
    他逐個收緊手指,將這份隱藏的力量握於掌心之中,鴿血紅的瞳孔中各樣情緒翻滾出細小的波紋,最終重新歸於寂靜,再也看不出痕跡來。
    如果自出生以來就一直被迫進行的、往返於兩個世界間的穿梭的確基於某種魔術,那無疑就是將屬於櫛名琥珀的故事化作如今這幅模樣的罪魁禍首。
    在這種情況下展露出來的魔術天賦,怎麽想都充滿了鮮明的諷刺意味。
    ……不過,如果連這個都沒有的話,也就無法成為禦主,根本召喚不出berserker了吧。
    他微微偏著腦袋,坐在床上怔然地思考了一會兒,最終慢吞吞地叫了從者一聲。
    “berserker。”
    “嗯。”
    “該怎麽說呢。”
    體型單薄的孩子環著自己的膝蓋,毫無焦距的視線投向麵前遊移的某一點,散落的銀白長發順著臉頰的弧度披散下來,像是裹著一匹純色的雪緞。
    “這半年時間,還有剛剛——唔,聽我說了那麽多話,從來沒有失去耐心不肯回應,或者敷衍過我。”他喃喃著,“像是另一個世界的事,隻有你一個人相信那不是謊話。”
    “我覺得很開心……所以謝謝你。”
    這樣說的同時,天鵝羽毛般濃密的眼睫微微彎起,配合上挑的唇角,露出一個罕有的、深秋時節霜花那樣稀薄的,令人屏息的微笑。
    一粒花苞在靜止的畫卷中顫動著綻放,盡管瞬息之間便凋零逝去,依舊有著讓人心驚的美。
    注視著這一幕的從者像是被什麽尖銳物刺到了一樣,下意識移開了視線。
    【為這種程度的事情道謝,無疑稱得上小題大做,幾乎多餘到有些可笑的程度了。】
    這樣的念頭一閃而逝。
    但他隨即意識到,常人眼中不過“這種程度”的微小舉動,對這孩子來說,卻是在非必要幾乎不與人開□□流的狀態下、也會嚐試著艱難措辭,竭力將自己的心情表達出來的重要之事。
    說不清心中究竟是什麽感受,不知該對這句感謝作何回應的從者沒有出聲,而是陷入了長久的沉默之中。
    櫛名琥珀沒有再提起過離開理療中心的事。而得知他實際上每天有一半的時間都能夠在異世界活動之後,庫·丘林也對禦主的選擇表示無所謂。
    畢竟最為現實的因素是,如果去往外界,櫛名琥珀禦主身份暴露的可能性會大大增加。
    盡管這幾年之間,他在從者的教導之下開啟了魔術回路、鍛煉魔力操控的同時也學習了許多盧恩符文,但所積蓄的魔力要供給從者實體化,依舊太過勉強。
    從者隻能用從者來打敗。
    作為普通人類的禦主如果先一步被敵方從者發現,自己的從者卻不能出戰,無疑奠定了敗局。
    綜上所述,櫛名琥珀也就頂著從者日漸明顯的不滿,繼續按部就班地龜縮在理療中心生活。
    後者從不掩飾對這處環境的厭惡之情,異常篤定這裏的每一口空氣都對禦主的成長發育有害。雖然不大能理解,但櫛名琥珀也懵懵懂懂地意識到,如果未來有一天自己的魔力足夠支持berserker現形,失去顧慮的從者一定會立刻催促自己離開,離這所監牢越遠越好吧。
    隻是沒有想到,這一天來得比他預料得還要早。
    這次聖杯戰爭的規格相當之高,所召喚出的從者都來自久遠的神代,實力一個比一個強勁。
    現代社會近幾十年內超能力者、異能力者、靈能力者層出不窮,修煉各式武技、靠著科技抑或單純鍛煉□□就能劈山裂石的職業英雄也越來越為廣大民眾所熟知,怪人更是像雨後的蘑菇一樣擠擠挨挨冒出來,多到了三流媒體都懶得報道的地步——
    “神秘”既然已經為人所熟知,那就稱不上神秘了。
    在某位根本不屑與掩飾自身存在的金色archer被官方捕捉到戰鬥畫麵之後,終於有禦主打破了聖杯戰爭的隱秘性原則,主動向政府尋求合作。
    而絲毫不掩飾真名、自稱“奧茲曼迪亞斯”的從者則更為直接。
    這位有“梅利阿蒙”被神庇佑之人)之稱、曾被古埃及人民認為是與太陽神【拉】同等存在的偉大法老,選擇在國民麵前公開現身,在山呼海嘯般的狂熱民意之中重新君臨整個埃及,將拉美西斯二世與太陽神等同之人)的名號伴隨陽光灑向七大洲四大洋的每個角落。
    他在罕有的幾次戰鬥所展現出的、超越人類想象的沛然偉力,無疑令各國政府在窺伺之餘將警惕提到最高,不約而同地在本國內搜羅排查禦主,企圖獲得能與之相對抗的底牌。
    禦主的特征簡明清晰,不像某些狡猾的病毒一樣具有潛伏期這種東西、無法從表麵判斷,隻需檢查一下右手手背便一目了然。
    高強度的排查工作在全國範圍內開始之後,櫛名琥珀所在的理療中心同樣接到了通知。
    刨去前後□□的套話不言,中心內容其實非常簡單直接。
    【對所有人進行身體檢查,如果發現體表有異常紅色紋樣、或者拒不配合檢查,立即將名單上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