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 3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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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得知明天要統一體檢的消息之後, 櫛名琥珀下意識屏住呼吸,藏在寬大袖筒下的雙手不由自主地握緊了。
    活動室書架上的各類書籍報刊一直在更新,他每天晚上去休息時都會認真翻閱, 對外界的重大事件並非一無所知。
    也正是因為知道從者拉美西斯二世那舉世皆驚的壯舉,同時模糊察覺到了政府的態度, 才會對突然安排的統一體檢有所警惕。
    理療中心不會突然心血來潮做這種大費周章的事, 一定是接到了相關部門的通知。
    如果他沒有猜錯, 不僅僅是各類醫院, 外界的所有學校以及企事業單位,應該都在國家機器的偉力之下馬不停蹄地運轉起來,對登記在冊的學生和職工進行“身體檢查”。
    政府在用最簡單粗暴、也是最有效的方式達到自己的目的。
    隻要在社會上有固定的位置, 哪怕是一顆再微小的螺絲釘, 也逃不脫這場過境風暴的席卷。
    體檢的消息是在前一天早餐後告知醫院全體職工的, 等到通過層層轉告落到櫛名琥珀耳朵裏,已經是當天的下午三點。
    距離他的睡眠時間到來還有約六個小時,而明天九點起床之後,護工就會組織病人們分批去往準備檢查。
    到時候再想要脫身, 未免會鬧出極大的動靜, 同時充滿了欲蓋彌彰的感覺。
    ……所以,如果不想被政府人員當場抓獲,就隻能抓緊現在到今晚九點這段時間, 盡快離開理療中心。
    “看起來最麻煩的部分其實倒沒有什麽難度。”
    坐在床邊地毯上的櫛名琥珀抱著一隻熊熊玩偶, 一隻手在那毛茸茸的圓耳朵上心不在焉地捏來捏去,一會兒捏成兔耳一會兒捏成貓耳。
    窗框上小指粗細的圍欄攔不住他,四年前他就能毫不費力地將其折斷。在跟隨berserker學習了魔術之後, 打破監牢的過程無疑變得更加容易了, 幾乎稱不上挑戰。
    “但是離開這裏之後, 最晚九點前我必須找到能安心入睡的地方,不然會很危險。”
    稍微停頓後又補充道:“而且明天一早他們就會發現我失蹤了,會派出人手搜尋也是肯定的。”
    他不可能一直東躲西藏。
    高頻率出現的怪人、當街血拚的黑手黨、行事瘋狂且毫無邏輯的秘密結社、各式各樣的異能力者……
    雖然普通人仍占絕大多數,但不可否認的是,外麵的世界就像極夜中的冰洋,巨大到無法遍覽全貌的危機則是散布其中、無法計數的冰山。
    冰山伴隨著暗流四處遊蕩,大部分體積都掩藏在漆黑的海水之下,平日裏安靜得毫無存在感。
    但若是某天猝然狹路相逢,貿然出現在行進軌跡前方的倒黴鬼會被瞬間整個吞噬、屍骨無存——在他的葬禮上,來客稱之為不幸的“命運”。
    為了逃脫這種荒謬可笑的命運,在櫛名琥珀變得足夠強之前,必須要有安全隱蔽的住處,要有穩定的一日三餐,至少能滿足自身最低限度的成長條件。
    這也是他為什麽一直沒有離開理療中心的理由。
    如果貿然去往外界,他一個身無分文、又根本不懂得如何與他人交流的小孩子,不要說找到滿足上述條件的容身之地,連生存都成了問題。
    “我準備去橫濱。”把懷裏的玩偶緊了緊之後,櫛名琥珀說出了下一步打算。
    “去那裏雖然很危險,但是黑手黨的地盤,政府的反應多少要慢一點吧。至於危險……哪裏都很危險,所以也沒差了。”
    始終保持沉默的從者聽到這裏,終於做出了回應。
    但並不是櫛名琥珀預想之中、對這份根本稱不上計劃的疏漏想法的嫌棄。
    “七年。你在這裏呆了七年,即使清楚並非溫室,因為沒有更好的選擇、因為慣性,一直在這裏呆了這麽久。”
    “而現在,迎來改變的機會來了。”
    ——隻要主動對政府坦陳自己禦主的身份,並表示願意合作,毫無疑問,櫛名琥珀的待遇會迎來天翻地覆的變化。
    年幼時的殺人履曆,在從者這樣足以毀滅一城的籌碼麵前隨時可以一笑置之,連小小的瑕疵都稱不上。
    berserker此時所說的“機會”,就是指這份可能性。
    從者沒有想到,在察覺了這樣的可能性之後,作為禦主的孩子第一反應是遠遠逃開。
    盡管畏懼著外界嚴酷密集的風霜刀劍、早就遺忘了如何與他人相處,還是毫不猶豫地下定決心,要去最危險的地方,要踏上已經明曉最艱難的道路。
    為什麽要這麽做?
    之前拖延了四年也無意離開,即使自己曾表露不快、暗自希望以此迫使他做出選擇,在更為正常的環境下成長,所得到的結果也不過是擱置。
    明明沒有任何願望、不在乎任何事不是嗎?
    從者的感情通過契約源源不斷地傳遞過來,是相當鮮明的不解。
    櫛名琥珀把臉埋進玩偶毛茸茸的腦瓜裏。聲音隔著布料和棉花傳出來的時候,因為阻隔顯得有些悶悶的,在房間的四壁上撞出隱約的回聲。
    “……是啊。”
    “如果同政府合作,所有問題就都迎刃而解了。”
    “但是這樣的話,berserker還是不是獨屬於我一個人的從者、能不能繼續陪伴在我身邊,恐怕就要打個問號了吧。”
    長達四年的陪伴。清醒著的每時每刻,隻有彼此這唯一一個交談對象,所有的注意力無可避免地集中在對方身上。
    窗外飄落的樹葉、今天隨餐贈送的水果、傍晚突至的瓢潑大雨,外界引起的再細微的情感波動,都會藉由契約忠實地在另一方心中再現。
    時間一天天流逝,櫛名琥珀從一開始的好奇、防備到逐漸放下戒心;
    到習慣了從者的存在;
    習慣了說話時即使得不到回應、也清楚明曉有人在默默傾聽;
    最後習慣了隻要這個人在,自己就是安全的,是有人可依賴的。
    他也隻有這一個人可以依賴了。
    既然如此,不管出於何種目的,任何妄圖染指的行為都是櫛名琥珀難以接受的。
    隻要一想到獨屬於自己的從者有可能會被別人奪走,五歲那年被轉移到理療中心的第一天,在陌生的床鋪上醒來,旋即意識到發生了什麽之後、所體會到的那股令整個人失去知覺的徹骨寒意,似乎又有卷土重來的趨勢了。
    “……原來如此,我明白了。”
    在許久的沉寂之後,從者沒有質疑禦主的倉促決定,隻是簡單地應了一聲。
    “橫濱是吧?那麽就盡快動身吧。”
    下午三點,櫛名琥珀得知明日體檢的消息。
    下午三點二十分,和berserker做出了盡快去往橫濱的決定。
    下午三點四十分,在從繪圖本撕下的白紙上畫出代表“點燃”的盧恩符文,從窗戶縫中扔了下去。五分鍾後,窗外的花園處傳來了巡邏人員“著火啦——!!”的驚慌尖叫聲。
    下午四點,等待走廊上幾波腳步聲匆匆跑過、再也沒有後續人員趕來,用盧恩符文打開了房間正門,來到了走廊裏。
    巡邏隊全都被逐漸增大的火勢吸引到了後麵的花園,拐角處的幾個攝像頭用揍敵客家從小鍛煉的身法就可以輕易避過。明天早上查房的時候護工們必然會發現不對,但是沒關係,那時候他已經跑遠了。
    一路暢通無阻地來到了醫院門口,站在灌木修剪而成的綠色藩籬投下的陰影裏,櫛名琥珀停下腳步,轉過身來怔怔回望。
    紅磚砌成的精巧建築一麵被攀援而上的茁壯藤蔓覆滿,葉子在風中搖曳出愜意的樂曲,另一麵籠罩在西沉的橘色太陽灑下的陽光下,顯得安靜、溫暖、慵懶。
    這是他第一次從外麵遍覽這棟待了數年的建築的全貌。
    原來,如果他想要離開,居然是這麽容易。
    橫濱距離東京不到三十公裏,乘坐電車耗費大約二十五分鍾。
    比“從東京去往橫濱”這一占旅程百分之九十九距離的部分,花費櫛名琥珀時間更多的反而是在這之前,“從理療中心趕往車站”的前置過程。
    畢竟這間“醫院”占地麵積較大,又追求遠離喧囂、更加有利患者康複的自然環境,所以特地把選址定在了郊外。
    沒有地圖又不認識路的櫛名琥珀免不了繞了幾次圈子,直到晚上七點,才總算沿著馬路勉強摸到市區邊緣,跟著路牌的指示來到了車站。
    褲兜裏麵空空如也的小孩子跟在大人屁股後麵混過了檢票環節,直到在電車車位上坐定,奔波一整個下午的疲憊之感才從肌肉深處湧現出來,讓他緩緩地、輕輕地籲出了一口氣。
    電車轟隆隆地向前行駛著,有徑直朝著光明未來駛去、把一切煩惱拋在身後的勢頭,似乎隻要坐上來就可以安然等待到達終點,什麽都不用擔心了。
    然而櫛名琥珀沒能放鬆太久,隻是放任思維發散了幾分鍾,便又因為前路上籠罩的迷霧而重新繃緊了神經。
    橫濱可不是什麽人間天堂。他既然想借助那裏的混亂逃脫政府的搜捕,必然也要承擔相應的代價。
    晚餐什麽的,一頓不吃也可以堅持。但是馬上就要九點了……
    櫛名琥珀抬手撫摸了一下空空如也的胃部,不由感到憂心忡忡。
    今天晚上,到底要在哪裏過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