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 3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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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織田作之助已經跟在那個孩子後麵很久了。
    身為港口黑手黨的底層成員, 安排給他的活兒時多時少,完全看上司心情。
    閑時連著幾天不出現也沒有人追究,但是一旦忙起來, 什麽時候結束工作回家就成了無法預測的事。
    連續忙碌了好幾天,總算把分派到手頭上的冗雜事務做完了。
    織田作之助雙手插兜、打著哈欠往家裏走的時候, 原本帶著絲工作過後驟然放鬆下來的疲憊, 摻雜著些許困意, 讓本來就疏於打理的外貌顯得更加無精打采。
    就在這時, 有個小孩子從拐角處快步走出,與他擦肩而過,細碎的腳步聲隨即遠去了。
    夜幕降臨之後, 這條偏僻的街道上隻有這兩個人。
    出於殺手的本能, 在對方的身影出現在視野之中的一瞬間, 織田作之助下意識抬起眼皮,惺忪地掃上了一眼。
    所捕捉到的各種細節在腦海中飛快歸類,化作切實的信息一一羅列出來。種種違和之處令這個黑手黨中的異類、現如今堅守不殺原則的前任資深殺手腳步逐漸放緩,最終猶疑地停下, 轉身望向後者離開的方向。
    這個時間、那副神態……
    是和父母吵架, 一氣之下離家出走了嗎?
    盡管頂著港口黑手黨這個令人聞風喪膽的金字招牌,在入職之前還是業內鼎鼎有名的殺手,身上沾染過的血汙不計其數, 但本質上, 織田作之助是個沒有太多複雜心思的、相當鈍感的人。
    這也意味著當他一旦下定決心去做什麽事,就絕對不會再動搖和更改。
    因為被人送了喜歡的小說那缺失結局的下卷,同時聽到“讓這本書保持完美的唯一方法就是自己來寫”這樣的話而決定成為小說家, 幹脆利落地放棄殺手的身份, 轉而加入了港口黑手黨;
    因為認為“寫小說就是寫人”, 繼續殺人毫無疑問就失去了寫書的資格,因此堅持不殺原則,即使受累一直停留在港口黑手黨最底層也毫不在意;
    因為覺得在【龍頭戰爭】中失去父母的孩子們很可憐,幹脆盡自己所能收養了五名孤兒,將自己絕大部分工資和精力都花在他們身上,成為一個辛勞但甜蜜的合格老父親已經兩年多了。
    本來就對年幼的孩子們抱持著成人特有的善意和關注,又因為家中收養的五個孩子的原因,對兒童的行為模式有或多或少的了解。
    所以,當那個白發的孩子在這個不恰當的時間夜晚)獨自出現在這個不恰當的地點偏僻小巷),隻顧埋頭趕路、行色匆匆地越過他時,織田作之助的老父親雷達狠狠地動了一下。
    ……怎麽看都很不對勁啊。
    胡子拉碴的男人抬起手來,有些猶豫地撓了撓在昏黃燈光下顯得愈發黯淡的暗紅色短發。
    都已經這麽晚了,就算再耽誤個十幾二十分鍾再趕回去,幸介他們也不會覺得有什麽區別的吧。
    他從衣兜裏掏出手機,按亮屏幕,低頭瞥了一眼時間。
    八點五十三分。
    那群孩子想必早就在白日的打鬧嬉戲中將精力消耗一空,此刻已經進入了甜蜜的夢鄉之中。
    於是織田作之助安心地將手機放回原位,默默轉過身來,大步朝著剛剛擦肩而過的小孩子離開的方向追了上去。
    狹窄的巷子在很長一段距離裏沒有分出其他岔路和出口,即使視線裏已經失去了那個瘦削的身影,織田作之助也毫不擔憂,依舊邁著距離恒定的無聲步伐向前走著。
    路上空空蕩蕩,路燈把影子拉得長且模糊,形容怪誕地在地麵上化作模糊的一條。
    織田作之助很快走出了這條窄街。他站在與另一條更為寬闊筆直的馬路相交匯的丁字路口處,四下掃視一周後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重新退回了寂靜無聲的小巷之中。
    男人照著原路折返,和方才相比,更注意四下裏有什麽能夠藏人的地方,而不是一味向前。
    老式居民樓黑洞洞的樓梯口像是怪獸的嘴巴一樣朝外大張著,旁邊是燈光慘白的二十四小時便利店,透過玻璃能看見無精打采的收銀員;靠近拐角的地方特意圈出一小塊空地,斑駁牆麵上貼著“不可燃垃圾定點投放處”的字樣,已經掉漆掉得隻剩下大致輪廓。
    在簡單檢查了路邊所有足夠容納一個瘦小孩童的隱蔽空間後,織田作之助最後在那棟住戶寥寥的破舊小樓前駐足,最終抬腳走了進去。
    有人居住的房間都裝著結實的鐵質防盜門,門把手也相當幹淨。
    而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大部分房間都是連門窗都沒有裝配的粗糙毛坯房,顯然從未有過住戶就被廢棄了。從樓梯間這邊看過去,能觀察到灰塵密布的灰色水泥地、以及光禿禿的窗戶外透出來的街景。
    即使用來湊合一個晚上,也不是什麽合適的棲身之所。
    織田作之助雙手插在褲兜裏,盡力代入想象那個孩子在這種情況下會做的選擇,徑直走上頂樓五樓,在一左一右兩間同樣寂靜的無門舊屋前停住了。
    “我沒有惡意。”
    他醞釀著措辭,試圖打消自己的尾隨舉動極大可能給對方帶來的恐慌感,“因為你看起來狀態不太好……這個時間一個人在這裏,是和家裏人吵架了嗎?”
    “這個時間”。
    如果織田作之助再拿出衣兜裏的手機看一眼,會發現現在已經到了八點五十八分。
    縮在毛坯房最裏側的臥室角落裏的櫛名琥珀掏出特意帶在身上的手表,在看清分針指向的數字之後,瞳孔不自覺地收縮了一下。
    秒針已經轉了大半圈,他剩下的清醒時間隻有不到兩分鍾。
    即使現在甩脫門外不知為何跟上來的奇怪男人,也來不及找到新的藏身之處了。
    他咬了咬牙,下意識呼喚沉默不語的從者。
    “該怎麽辦,berserker——?”
    “你是禦主,該下達命令的是你。”
    庫·丘林冷漠地回應,“我隻是你的武器,負責替你掃平障礙而已。怎麽,連這種事都需要我替你做決定嗎?”
    他的態度十分明顯。
    如果櫛名琥珀決定以最快速度處理掉門外的麻煩,他很樂意聽命;但如果禦主一而再、再而三地向他尋求建議,因為有了依靠而放棄了自己思考,這是從者絕對不想看見的。
    立刻理解了對方的意思,同時也知道和berserker沒有任何“打個商量”的空間可言,櫛名琥珀沒有任何失望之情,隻是認真地盯著表盤上滴滴走著的秒針,留給自己三十秒針的思考時間。
    貿然現身太不智了,但是,殺掉——?
    這個念頭出現的一瞬間就令櫛名琥珀渾身不適,似乎埋藏在記憶深處的所有汙泥都被赤裸裸地挖出、開始激蕩起來了……做出錯誤選擇所帶來的痛苦在腦海之中鮮明地再現,血淋淋如同昨日。
    他靠在牆角,用力蜷縮起身子,把臉深深埋進膝蓋之中,等待著令人作嘔的眩暈感過去。
    門外的人沒有惡意。這點櫛名琥珀還是能感受到的。
    不然發現他的行蹤之後大可以衝進屋裏直接動手,而不是傻乎乎地站在外麵,出聲暴露自己的存在、還說了一大堆絮絮叨叨的廢話。
    “……我能夠理解,不想回去的話先在我那裏住一段也沒關係,幸介和真嗣他們會很歡迎新夥伴的。”
    “我知道像這樣跟上來說這些話很可疑,但是實在是做不到置之不理。嗯,如果你想的話我也可以送你去警署——不過話說回來,如果願意去,你也不會躲到這裏了吧。”
    “在這種地方睡一夜會著涼的。而且說起來,吃飯也是個問題吧?”
    是啊。不僅吃飯是問題、睡覺是問題,他身上的問題實在太多太多,已經到了會令自己麻木的地步了。
    櫛名琥珀嘴唇緊抿,終於艱難地把視線從還有半圈就要指向十二點的秒針上收回,把手表放回了懷裏。
    “berserker,”他在意識之中再一次呼喚著從者,“你會保護我的,是嗎?”
    即便在無法醒來的睡夢期間遇到了危險,至少還有這始終守候在他身邊的、最後一麵堅不可摧的盾牌。
    “不要總是問相同的問題。”
    對方的態度一如既往地惡劣,“我討厭重複。”
    正在站起身來的櫛名琥珀輕微地彎了彎眼睫,拍盡身上的灰塵,催促自己朝著黑漆漆的門洞走去。
    屋內好歹還有月光,樓梯間裏則是伸手不見五指,從孩子的角度看來,像極了猛獸大大張開等待獵物上門的巨口。
    垂在身側的雙手不由自主緊握成拳,他深深呼吸,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步伐急促地跨出門外,眯著眼睛適應那濃鬱的暗色。
    耳邊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
    等到視線再度恢複的時候,麵前暗紅色短發的男人站在五六級台階之下,手裏正舉著剛從身上脫下的淺色外套,上身微微前傾,態度平和地把衣服遞了過來。
    “要穿嗎?”
    他慢吞吞地問,語氣裏帶著一點相當自然的、狀態外的遲鈍和困意。
    “你穿得太薄了,會冷。”
    一時之間無法理解這種發展的櫛名琥珀仰著頭,呆呆地看著他。
    在靜止了兩三秒之後,因為沒有得到回應,那件帶著淡淡煙草氣息的外套直接從腦袋上裹了下來。
    像一頂小小的帳篷一樣,把寒冷的夜色嚴絲合縫地隔絕在外,順著裸露的肌膚傳遞過來的是另一個人的體溫,連帶著因為緊張而皺縮的心髒都熨帖起來了。
    下一秒,腿彎和背部傳來不期然的力道,裹在外套裏的櫛名琥珀□□脆利落地打橫抱起,下意識伸手環住了對方的脖子。
    從近在咫尺的地方傳來的、和外套上相同的煙草的氣息,伴隨著男人放得柔和的低沉嗓音,把他整個人包圍起來。
    “走吧,”那個人說,“我帶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