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 3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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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此之前,他就已經和作為黑手黨一員的織田作之助打過照麵。
    或者更準確地說,應當去掉後麵兩個字。
    “他的異能力和我相似, 能夠預知一段時間之後的未來。”
    坐在孩子們共用的書桌旁,青年一隻手臂略顯頹唐地撐著下巴,回想起上次見麵的場景,不免怒氣高漲,頗為煩躁地揉了揉暗紅色的短發,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或許是因為這個原因……‘隻有你能帶給我等徘徊於戰場的幽靈以救贖’, 他是這麽說的。”
    櫛名琥珀脊背筆直地坐在牆邊的沙發上,懷裏抱著咲樂的小熊玩偶。他心不在焉地捏著手邊富有彈性的毛茸茸熊耳朵,聞言有些不解地偏了偏頭。
    “‘救贖’?我不明白。”
    斟酌了一下實話實說會不會對未成年人的三觀造成衝擊, 隨即想起麵前坐著的孩子並不能以常理度之, 織田作之助思考片刻之後,決定用稍微婉轉些的說法進行解釋。
    “港口黑手黨的資料記載,紀德和他的屬下都是軍人出身, 後來因為某種原因被視為叛徒遭到驅逐,開始輾轉於世界各地。”
    “或許是因為經曆的原因,他們認為這個世界‘令人失望’, 所以一直在尋找能夠賜予自身解脫的人。”
    櫛名琥珀盯著他看了一會兒。
    就在織田作之助忍不住開始懷疑“他究竟理解了多少”的時候,白發的孩子露出了然的神色,淡淡“哦”了一聲。
    “他認定你就是那個注定殺死他們的人。這種要頂尖殺手才能接下的麻煩單子, 那個家夥卻想用殺死咲樂他們的辦法刺激你動手——他完全是想白嫖你啊,織田作。”
    滿頭霧水的織田作之助:“……啊, 好像是這麽回事?”
    受兄長伊爾迷最大的影響之一就是“堅決不做賠本買賣”, 站在殺手世家次子的立場上, 櫛名琥珀默默給企圖打破正常市場秩序的iic首領又記上了一筆。
    在捏著熊耳朵思考片刻之後, 他問出了眼下最為在意的問題。
    “那些人這次行動失敗,下次肯定還會找上門來吧。把幸介他們轉移到更安全的地方是必須的,但光是一味躲避也不行,所以,織田作打算怎麽做?”
    紅發的青年目光微沉,藍眸之中露出再明顯不過的掙紮神色,不過很快就隱沒不見,幾乎像是櫛名琥珀的錯覺。
    “雖然發過誓不再殺人,但是我還沒有懦弱到孩子們的性命受到威脅還一味忍讓的地步。”
    他無聲地籲了口氣,似乎是做出了什麽沉重的決定,周身的氣息都顯得疲憊起來。
    “求仁得仁。事到如今,隻能把那個紀德解決掉了吧。”
    【發過誓不再殺人。】
    抱著玩偶熊的櫛名琥珀像是在躲避空氣中迎麵飛來的火星一樣,不自覺地往沙發扶手近旁縮了縮。
    生命。
    易被奪取、卻不可能重來的生命,真是沉重的東西啊。
    他花了好一會兒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再說話時比原來輕了許多。
    “不再殺人……是為什麽?”
    連那樣自尋死路的家夥也包括在範圍之內嗎?
    織田作之助回答得非常爽快,給出了一個完全不在櫛名琥珀猜測範圍之內的離譜答案。
    但若是細想,又莫名覺得和男人身上那同周遭格格不入、慢悠悠活出自己的獨特畫風相當吻合。
    “唔,是因為打著‘總有一天會離開黑手黨’這樣的念頭。再然後,其實我一直都想成為一個小說家。”
    “……啊???”
    “小說家啊,就是寫故事的人。”
    說起自己一直以來的愛好,那雙顯得沉鬱的藍眸之中總算浮現出些許笑意,摩挲著下巴上的胡茬向櫛名琥珀興致勃勃地解釋其中邏輯。
    “如果想要拿筆的話,這雙手再去沾血就稱不上妥當了吧?”
    所以即使加入了凶名赫赫的港口黑手黨,織田作之助也不曾奪取過一個人的性命。
    但現在,為了他所重視的親人,除了令那份堅守至今的夢想染塵之外別無他法。
    櫛名琥珀注視著已經做出決斷的青年,一點點收緊手臂,摟緊了懷中的玩偶。
    他沒有去看努力顯得輕鬆的織田作,隻是把臉埋進小熊毛茸茸的腦袋裏,感受著皮膚上傳來的暖意深深呼吸,想要無視心底仿佛螞蟻一樣細細咬齧著胸腔的異樣感情。
    無法理解、無法言明,但是令他坐立不安、無法克製地想要做些什麽將之驅散的情緒——
    溫暖而帶有力道的手掌落下,在櫛名琥珀的頭頂輕輕按了按。
    “不用害怕,放心地交給大人去處理吧。”    中午過後,織田作之助將驚魂未定的孩子們緊急轉移到了太宰治友情提供的秘密住宅裏。
    發生了這樣的事,盡管急於去找紀德決一死戰、盡快把暗中的威脅抹消於無形之中,但對上孩子們哀求的眼神,他很難就這樣一走了之。
    至少在這裏多陪他們一會兒。
    等幸介他們安下心來、也順便確認周邊的環境是安全的——等到明天早上,再去趕赴那場無法避免的決戰吧。
    時至黃昏,等到折騰了一天、早已精疲力盡的諸人在臨時鋪就的地鋪上紛紛躺倒,櫛名琥珀才又小幅度地捅了捅身邊已經打起小呼嚕來的咲樂。
    女孩勉強撐開重若千鈞的眼皮,直愣愣地看著他。
    “織田作這幾天也很辛苦,”櫛名琥珀嚴肅地輕聲說,聲音是細微到不會被第三個人聽到的程度,“我覺得他應該好好休息一會兒。”
    咲樂費力地轉動著幾乎被困意鏽蝕的大腦,終於明白了對方的意思,遲緩地哦了幾聲。
    “我希望、我希望織田作好好休息一會兒,睡得很香很甜,度過一個平靜的夜晚。”
    櫛名琥珀滿意地點了點頭。
    他剛剛有所動作,睡在最外側的男人原本平緩的呼吸驟然變得悠長起來,末尾甚至拖出了低低的鼾聲。
    咲樂:“……”
    身邊的櫛名琥珀手腳並用地從被窩裏爬了起來,似乎要起身離開。被嚇了一跳的小女孩下意識伸手,緊緊拉住對方的衣角,語氣裏是掩飾不住的依賴和驚慌。
    “你去哪兒?!”
    那雙紅眸靜靜地注視著她,像是兩枚在暮色之中溢出星彩的冰冷寶石,令咲樂不自覺地放鬆了手上的力道,
    “我有事情要做。”
    那孩子披散下來的白發被夕陽將死的餘暉染上鮮明的暖色,似乎連缺乏表情的臉龐都帶有溫度,沾染著幾絲轉瞬即逝的活氣。
    “九點之前我就會回來。所以不必在意……隻是有的事必須要有人去做罷了。”
    櫛名琥珀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小心翼翼跨過睡得橫七豎八的孩子們,在咲樂的視線中壓下門把手、緩緩推開門,軸頁發出了再輕微不過的“吱呀”響聲。
    隨即是鎖舌重新落入扣盒之中的清脆“啪嗒”聲。
    ——他走了。
    那張地圖上標注的地點,櫛名琥珀記得很清楚。
    位於橫濱的偏僻一角,越是深入就越是雜草叢生、人跡罕至,走到最後,幾乎像是跋涉在荒郊野外了。
    借助應用技【圓】的幫助,他節省了不少用於搜尋的時間,很快發現了那棟於樹林掩映之間矗立著的殘破歐式古堡。
    建築物內有十餘個不斷活動的生命跡象,而建築物之外、肉眼能夠看到的部分就更加直觀——手持熱武器的巡邏人員時不時走過,身披和上午闖進餐館的暴徒們一模一樣的深色鬥篷,擺明了是同一批人。
    全都要處理掉。
    櫛名琥珀深深吸氣,一點點將腦海中所有雜念摒除,連心髒跳動泵送血液的聲音都壓製到最小。
    右手逐漸變形,尖銳的頂端露出凶器特有的幽幽寒光。
    這是必要的,他對自己說。
    這具身體太久沒有從事這樣的活動,盡管每晚都在伊爾迷那裏接受相關訓練,但時隔七年之久,再一次將尚在跳動的心髒從胸腔之中掏出的時候,鼻間縈繞的血腥味依舊讓櫛名琥珀隱隱想吐。
    他麵無表情地將手中的髒器丟掉,躲過一梭子從暗處射來的子彈,重新隱沒進了陰影當中。
    指尖撕碎皮肉的聲音,血液黏膩的觸感,屍體無力地抽搐著、向前撲倒的動靜。
    被高強度的訓練銘刻入骨髓的本能很快蘇醒,他機械地收割著一茬又一茬的iic成員,以不可思議又理所當然的速度飛快習慣,不多時就麻木了。
    人命。
    不過是人命而已。
    渾身上下都被噴濺出的鮮血染紅,每走一步都會留下鮮明的腳印,根本無法再隱藏自己的行蹤。
    趕在體力耗盡之前,櫛名琥珀稍作休息,終於跨過一地橫疊的屍體,推開了古堡二樓那扇虛掩著的破舊大門。
    在彌漫起的煙塵之中,披著破舊鬥篷的白發男人亢奮至極地轉過身來——
    在看清來人的那一刻,滿臉的期待、興奮與隱隱的瘋狂都化作滑稽的麵具凝固在臉上,像是石像風化的表層,一片片慢慢剝落下來。
    “作之助……你是誰?!”
    “他不願意殺人。”
    這個世界的軀體從來沒有得到係統的長期訓練,又在理療中心被囚禁了太久,根本稱不上強韌。
    從每根肌肉纖維深處傳來的酸痛感讓櫛名琥珀感到疲憊,說話時的語氣也愈發淡漠空洞了,機械得像是在念誦事先打好的腹稿。
    “你很清楚這點吧,所以才會那樣逼他。因為想成為小說家所以不願染血,對你這種一心隻想尋求解脫的瘋子來說,肯定是荒唐到可笑的理由。”
    “‘不過是殺人罷了’。怪物會有這樣不屑一顧的想法。但是對其他人來說……有想要堅持的準則、不想越過的底線,這是很正常的事情。”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最終化為難以捕捉的輕聲絮語。
    整張瓷白的臉頰已經被血汙糊滿,綢緞般的銀白長發也像是剛從水裏撈出一樣無力地垂落著,平日裏精致如畫的麵頰呈現出可怖的狂態。
    唯有那雙眼睛,像寶石一般澄澈透亮、也像寶石一般毫無溫度的眼睛,安靜、漠然、不起波瀾地凝視著對方。
    “所以既然他不願意動手,那就由我來好了。”
    “反正我本來就是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