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 3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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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使用【暗步】在陰影之中輾轉騰挪, 迅捷且悄無聲息地移動。
    躲過紀德手中格洛克的連連點射,然後在對方更換彈夾的空隙中衝上去發起進攻。
    盡管利用【肢曲】製造出的數個殘影都做出了同樣的動作,但借助異能力能夠預知短暫未來的特性, 男人總是能輕易辨別出真身, 從而躲下致命的一擊。
    麻煩。太麻煩了。
    體力被大量消耗,手臂酸痛得快要抬不起來,每一次呼吸都伴隨著肺部的脹痛, 喉間湧上一股鹹腥的鐵鏽味兒。
    要如何打敗能夠預知未來的敵人?
    強到他無法反抗, 或者快到他來不及反抗。
    然而對目前的櫛名琥珀來說, 這兩點都做不到。
    他再次蟄伏進陰影裏靜靜喘息, 眼看戰線被拉得越來越長, 不得不放棄先前的僥幸心理, 做好了付出一定代價來換取勝利的準備。
    指尖蘸著未凝固的鮮血在地麵上劃動,飛快勾勒出berserker教授的盧恩符文。
    蔚藍色的烈火像瘋長的植物一樣憑空生出、轉瞬膨脹到堪堪觸及天花板的高度。熾烈的高溫形成了封閉的圓形火圈, 狂亂的光影在即將完全沉沒的夕陽餘暉裏交錯而舞,內部空間一點點縮小,將困於其中的獵物逼得逃無可逃。
    櫛名琥珀站在火圈外麵, 眯起眼睛定定注視著其中逐漸模糊的人影。
    坐以待斃是不可能的, 即將被困死於火焰之中的前一秒,紀德猛地向前翻滾、以最快的速度衝破了火牆。
    來不及脫掉身上熊熊燃燒的鬥篷,身形甫一穩定, 他便毫不猶豫地抬起手來, 對著側旁的某個位置連開三槍!
    異能力【窄門】的看到的未來並沒有出錯, 藏起身形發起進攻的殺手的確正從角落裏衝來。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 這直奔要害而去的三枚子彈並沒能將對方逼退。在金屬與□□撞擊的鈍響過後, 那個孩子因為疼痛發出難以抑製的低低悶哼, 但來勢隻是稍微一滯, 便以更加凶猛、有去無回的勢頭直撲過來!
    紀德下意識扣動了扳機——沒有反應,彈夾已經空了。
    身後是燃燒翻滾的烈焰,沒有任何退路,根本避無可避。
    這下即使不動用異能力,他也能夠清楚地看見刹那之後注定到來、為一切畫上句號的那個未來了。
    胸膛被利爪穿透的一瞬間,所體會到的並不是疼痛。
    靈魂似乎伴隨著大量的血液從傷口之中噴湧而出,力量飛速流逝之餘,從心底浮現出來的是“終於來了”的宿命感……再然後,迎來渴盼半生之久的解脫。
    塵埃終於落定。
    那個帶來解脫的孩子似乎同樣失去了所有氣力,艱難地半跪在他身前,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分不清究竟是誰的鮮血順著垂下的指尖、順著發尖和下頜的弧度一滴滴流淌下來,剛開始像是散落的珠子,很快愈發密集,匯聚成了涓涓的赤色小溪。
    紀德鬥篷上燃起的藍色火炎愈發歡快地舔舐著聯結二人的血線,發出刺啦的嘶聲輕響。他用盡最後的力氣抬手,在升騰起的扭曲霧氣裏顫抖著試圖觸及近在眼前的安琪兒那血腥的幻象,到底還是因為力竭而失敗了。
    “……多謝了。”
    男人啞聲說,“希望你……活下去吧。”
    短暫的靜默。周遭隻剩下火焰燃燒時歡快的劈啪響聲。
    這倒是意料之外的遺言。
    櫛名琥珀勉強打起精神來,輕聲答允:“我會的。”
    他將已經失去知覺的手臂從餘溫尚存的屍體之中拔出。因為先前肯定了對方的願望,念能力已經開始生效,快速修補著傷痕累累、瀕臨極限的肉體。
    攀附在身上的藍色火炎熄滅了,留下淒慘的灼傷痕跡。之前雖然將氣凝聚在要害部位抵擋住了子彈,但是巨大的衝擊力還是折斷了幾根肋骨,似乎戳進了髒器之中,導致重要的血管也有所損傷。
    但因為紀德所許的願望是要他“活下去”,真正危及生命的傷勢都得到了一定程度的修複。
    現在雖然依舊形容淒慘,不過至少性命無虞了。
    從古堡空蕩蕩的窗口往外望去,太陽的最後一縷光也已經淹沒在了地平線下。郊外鬱鬱蔥蔥的植物蒙上一層深灰的夜色,靠近古堡的那部分被這棟殘破建築裏躍動的藍色火光照亮,葉片上一跳一跳地反著光,仿佛睜開了千百隻閃爍著的眼睛。
    櫛名琥珀扶著牆壁一步步向來路走去,任由背後的火焰越來越大、越來越亮,將整座古堡連帶其中遍布的血跡全部吞噬,最終不會留下一點痕跡。
    他做完了該做的事,是時候回去了。
    織田作之助是從睡夢之中被人大力推醒的。
    他轉瞬之間清醒過來,意識到自己不知為何睡得太熟之後幾乎驚出一身冷汗。警覺的前殺手翻身躍起,剛剛調整好狀態,就看見了跪坐在一旁滿臉是淚的咲樂。
    把他推醒的小女孩甚至來不及擦拭一下臉上大顆大顆滾下的淚珠,一隻手牽著織田作的衣角拚命搖擺,另一隻手高高抬起,直勾勾地指向盥洗室的方向。
    反鎖著的磨砂玻璃門後透著橘黃色的亮光,隱隱傳來嘩啦啦的水聲。
    是誰——?
    織田作之助在室內一掃,頓時察覺到少了的到底是哪個孩子。一開始他並不理解咲樂的焦急與擔憂究竟是因為什麽,直到稍稍靠近浴室之後,鼻間頓時嗅到了鮮明的血腥味。
    他麵色一變,甚至來不及稍作猶豫,衝上去將門狠狠撞開!
    騰騰的水霧摻和著濃鬱的血腥氣撲麵而來,靠近門口的地磚上丟著已經被染得看不出原色的血衣。
    站在花灑下的孩子轉過身來望向他。雖然隔著濃鬱到近乎乳白色的霧氣,依然能夠看見大股大股的血水從板結的長發、血肉綻開的皮膚上流淌下來,在地麵上匯聚成一條歡快流淌的淺紅色小溪。
    有一個瞬間,將那些鮮明的紅色全部錯看做對方身體裏湧出的鮮血、因而被某種直白的恐懼攥住心神,感受到了一陣鮮明的目眩。
    織田作之助及時扶住了一旁的牆壁平複心情,逼迫自己冷靜下來。
    不會的,不會有事的。
    不清楚自己是懷抱著怎樣的心情緩步走近的,紅發的青年蹲下身來,想要將似乎完全感受不到疼痛、依舊麵無表情的孩子抱進懷裏,卻又擔心觸及傷口,最終隻是伸出手來,用微微發抖的指尖輕觸他的麵頰。
    “琥珀……怎麽了?”
    那雙平靜澄然的赤色眼眸定定地看著他,片刻之後微微斂眉,垂下的濃密羽睫將眼神全然遮住了。
    “我把他們全部處理掉了。”
        “——、——”
    回答他的是長久、長久的靜默。
    ……啊,這也是意料之中的反應。
    之所以不想抬頭,或許就是因為不願看到這張臉上出現和當初的母親如出一轍的抵觸神色。
    麵對他展現出的最低劣的那部分本質,畏如洪水猛獸,避之唯恐不及。
    明明早該習慣了不是嗎?
    說不清心中究竟是什麽感受,櫛名琥珀看著腳下逐漸蔓延開來、顏色越來越淺的淡紅水跡,語氣毫無起伏地說著事先構思好的話。
    “織田作不用擔心,我本來就打算在這兩天內離開。你也希望我盡早抵達倫敦對吧——我一個人就可以了。”
    “……我當然希望你能順利到達那裏,因為你說那座城市有會一直照顧你的人。”
    男人以和他想象之中截然不同的低沉語氣,一字一頓地、靜靜地剖白著。
    語句的末尾帶著難以忽視的顫音。
    而無法理解其中含義的櫛名琥珀隻是輕輕點頭,用念能力認同了這份“希望”。
    也就是說,這趟倫敦之旅已經注定成行。
    該做的事都已做完,明曉他本性的織田作之助也不會再歡迎他,也就沒有了繼續停留的理由。雖然夜晚已至,眼看馬上就要接近九點,但如果對方不樂意的話,櫛名琥珀也不會死皮賴臉非要繼續留在這裏。
    哪怕並沒有別的什麽地方可去。
    眼看血跡已經大致衝洗幹淨,他伸手關掉花灑,越過佇立原地的青年,朝著浴室門口邁出兩步。
    “嗯,那我就走了。”
    就在他俯身拾起被血染紅的衣物,有些發愁這該怎麽穿出去的時候,背後怔然的織田作之助終於反應過來,急匆匆地大步上前,脫下襯衫迅速裹住了濕淋淋的白毛小貓咪。
    被抱進懷裏的孩子身形一僵,微微掙動幾下,隨即投來了迷惑不解的眼神。織田作深深吸氣,暫時沒有心情和他解釋什麽,隻是向著門外揚聲喚了咲樂的名字。
    “麻煩把毛巾和吹風機拿過來,唔,還有醫藥箱也一起吧。”
    等到濕漉漉的長發被細細擦至半幹、一點點用熱風吹過,較為明顯的傷口都塗上藥膏,用紗布輕柔地纏裹起來,櫛名琥珀才遲緩地眨了眨眼睛。
    身上沒有那麽痛了,吹幹的頭發暖洋洋的。
    濃鬱的困意隨之而來,讓眼皮往下一墜一墜,馬上就要睜不開了。
    他向前靠去,眯著眼睛將額頭抵在織田作身上,避免自己因為意識不清摔倒。
    “織田作不是很抗拒殺人嗎,”他喃喃地問,“不會害怕嗎?不討厭我嗎?”
    紅發的青年小心翼翼地替他套上睡衣,聞言抬起手來,輕輕地按了按孩子微涼柔軟的發頂。
    “怪不得之前是那種反應……這麽篤定自己會被討厭啊。”
    回答他的是代表認可的無言沉默。
    織田作之助無聲地歎了口氣,直視著對方因為困意而蒙上一層淡薄水霧、幾欲凝而滴落下來的鮮紅瞳孔。
    “不會討厭琥珀的。倒不如說,琥珀這樣的好孩子不應該輕易擔心會被誰討厭。”
    他的聲音放得非常溫和柔軟,在霧氣尚未散去的狹小浴室裏回蕩,四下激起渺茫的回音,像是一個不必醒來的美好幻夢。
    “會有很多人喜歡你、愛護你、珍惜你,不願看見你受哪怕一點點傷害,麵臨危險時的第一反應永遠是保護你。”
    “會有人一直一直陪在你身邊,始終陪伴,始終理解,愛你勝過愛自己。”
    “——會有那樣的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