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煩。
    這幅好似兩隻小學雞為了一根棒棒糖彼此對峙的場景, 並沒能令櫛名琥珀產生除了困擾之外的情緒。
    早已習慣充當潤滑劑的角色，十束多多良停止了對攬著少年肩膀的高挑白發青年身份相關的好奇猜測，剛準備上來打圓場, 凝固的氣氛就被突兀響起的電話鈴聲打破了。
    五條悟和傑諾斯同時伸手, 從衣兜中拿出不停振動的手機。
    在看見來電顯示之後，一個眸色微沉、下意識抿了抿嘴唇, 另一個偏過頭來，從鼻腔深處擠出了大概是掃興又無可奈何的哼聲。
    “是, 這裏是傑諾斯。……千傘町六丁目的學校是嗎。明白了，我這就來。”
    “千傘町的高校？一級以上的咒靈，嘖, 真麻煩啊——好了好了，我這就趕過去，回見了夜蛾老師！”
    英雄協會和咒術界同時通知了距離最近的頂尖力量，足以證明這次的事件有些棘手。
    傑諾斯抱歉地看向木著臉的櫛名琥珀, 還沒來得及開口解釋, 五條悟就興致高昂地拖著後者往門口走去，態度輕鬆寫意得似乎隻是去郊外春遊。
    “好巧好巧，是送上門的鍛煉機會！走吧琥珀醬, 輔助監督正在外麵等著呢！”
    傑諾斯：“……”
    傑諾斯忍無可忍地衝上去，把弱小可憐又無助的小夥伴從突然冒出來的奇怪家夥手裏搶了下來。
    “不要隨隨便便把人往危險的地方帶啊！再說協會並沒有通知琥珀出動吧？我一個人就——”
    “沒關係。”
    櫛名琥珀理了理泛起褶皺的衣袖，不甚在意地從傑諾斯身後走了出來。
    “我已經恢複得差不多了。有saber跟著, 不會有事的。”
    齊格飛顯然還沉浸在先前禦主和妹妹的談話之中, 眉宇之間含著揮之不去的憂色。但此時聽見少年這樣說, 他還是回過神來, 衝著改造人輕輕頷首。
    在相當明顯的掙紮之後, 金發的青年無言歎氣, 最終還是做出了讓步。
    “那就一起去吧。”
    他不忘叮囑，“記得站在我身後，記住了嗎？”
    位於千傘町六丁目的高校外表普普通通，雕刻著【千傘高等學校】字樣的大理石經過多年的風吹雨打，已經不複一開始的潔白模樣。
    明明不是上學放學時間，校門口對開的兩扇鐵柵欄門卻大咧咧地敞開著。
    本該在附近巡視的安保人員不知所蹤，透過柵欄的縫隙向前遠望，佇立在教學樓旁邊的數十棵鬆樹較之這五層的建築物更高，在慘白的牆壁和灰撲撲的水泥地麵上灑下成片的陰影，幾乎透不進一點光。
    周遭安靜得有些詭異。
    不要說本該響起的琅琅讀書聲、少年少女們歡笑著追逐打鬧的聲音，甚至連輕微的鳥叫蟲鳴都捕捉不到。
    “進去的人全都在邁入校門的一瞬間失去聯係了，從今天上午開始就再也沒人出來過。”
    伊地知潔高擦著眼睛，有些不安地解釋，“應該是昨晚誕生的一級、甚至是特級咒靈……”
    “原本因為災害範圍隻局限在學校內部，沒有引起注意，但是有兩位協會的a級英雄受邀今天來舉辦講座，時間到了還沒有接到校方通知，這才察覺不對。”
    傑諾斯不由皺了皺眉。
    “他們人呢？”
    “在向英雄協會請求支援之後，就先一步衝進去救人了。”
    輔助監督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已經半個小時了，沒有一點消息……”
    ——凶多吉少。
    不僅指那兩名被責任與義務驅使著踏足險境的職業英雄，還有更早一步被這次災害波及、已經在裏麵滯留了近半日的師生們。
    而後者僅僅是不具備武力的普通人。
    傑諾斯不再拖延，黑洞洞的炮口從掌心露出，朝半敞著的大門來了一發激光炮，幽藍色的光柱悄無聲息地將門扉化為鐵水，在教學樓前方的小廣場上留下一個邊緣不斷融化的巨大凹坑。
    然而校園內依舊是一如既往地死寂，顯然單純的火力攻擊並未奏效。
    如果改造人全力以赴，完全可以用焚燒炮將附近整片區域化為灰燼，從而直接將隱藏其中的敵人重創、再不濟也能逼其現身，但這樣的話，無疑會將可能存在的幸存者置於死地，屬實是本末倒置了。
    五條悟聳了聳肩，帶頭繞過激光炮還在冒煙的軌跡，向著校園內走去。
    “看來隻能進去看看了。”
    邁入校門的一瞬間，仿佛一頭紮進了冰水之中。
    連原本縈繞在耳邊的風聲都消失不見，隻剩下壓抑的寂靜。
    月靈髓液早已像精致的銀飾般纏繞在指間，被另外三人隱隱護在中心的櫛名琥珀下意識回頭，意料之中的，沒能看見原本在門口不停擦著冷汗等候的輔助監督。
    校門外是一成不變的景色，空無一人的柏油馬路、晴朗到詭異的藍天、凝滯的行道樹，仿佛草草貼上的畫片。
    五條悟略微挑起眼罩的邊緣，意味深長地“哇”了一聲。
    “琥珀能看得到嗎？這裏到——處——都是咒力留下的殘穢呢。”
    第一時間使用了【凝】的櫛名琥珀抿了抿嘴唇，非常明白對方為什麽強調“到處都是”。
    殘穢是使用咒力所留下的痕跡，就像行人走過後留下的腳步一樣，有著清晰的軌跡。
    而眼下的學校，若是仔細觀察，就會訝然地發現，咒力不再呈現潑墨般固定的形狀，而是宛若空氣一般，均勻地飄浮圍繞在身周。
    就連腳下的地磚、不遠處的教學樓和景觀植物，都在視野之中蒙上一層詭異的藍紫色。
    聯想到校門內外仿佛兩個世界的詭異場景，櫛名琥珀腦海之中冒出了一個荒謬又大膽的猜測。
    “我們在……這隻咒靈的肚子裏。”
    昨晚夜色正深之時，空無一人的校園內誕生的咒靈沒有大肆破壞，雖然渴望殺戮，但又出於天性不願離開誕生之地，最終憑借本能的狡黠與此地融為一體，變成了完美隱藏自身、靜候獵物上門的巨網。
    “有這種程度的智慧，絕對是特級沒錯了。”
    變相肯定了這種說法，五條悟輕輕吹了聲口哨，依舊是那副絲毫沒有緊張之意的輕鬆態度，似乎根本不覺得自投羅網有什麽不對。
    “這麽說，待得越久就越可能被直接同化掉吧。舍棄掉實體來形成一方領域，還是第一次見到這種類型……哈哈，不過現在可不是好奇的好時機。”
    他粗略回想了下先前在輔助監督車上看的資料，大咧咧地一揮手。
    “一共四棟教學樓，正好我們有四個人。一人負責一棟，搜尋完幸存者以後來校門口集合，然後由我來把這個鬼地方整個轟掉！沒問題吧？”
    櫛名琥珀搶在傑諾斯和齊格飛之前出聲，淡然地點了點頭。
    “沒問題。”
    “在這裏多拖延一秒，之前被困的人死亡的概率就越大。這不是你們想看到的結果吧？”
    他率先朝著最近一棟教學樓黑漆漆的入口走去，身影漸漸隱沒在鬆樹交疊的陰影之下，隻留下若有若無的回聲。
    “與其考慮怎麽阻止我，不如盡快完成任務。‘我不需要保護’——還記得嗎？”
    傑諾斯狠狠握拳，卻也沒有開口阻攔，隻是以最快的速度衝向了操場另一側的教學樓。
    齊格飛有些憂慮地目送少年遠去，在轉身去往另一棟建築、與五條悟擦肩而過之時，在後者耳邊低低地拋下了一句話。
    “請盡量快一些，趕在禦主前麵出來……在匯合之前，我有些話想跟您說。”
    “seben。”
    三隻銀發編織而成的巨大白鳥、三隻隨身攜帶的寶石所化的熠熠蝴蝶，共計六隻使魔，在櫛名琥珀的驅使下輪流鑽入走廊兩側的房間，迅速搜尋其中的生命跡象。
    他將散落在頰邊的銀色長發撩到耳後，順著走廊緩緩踱步，視線漫無目的地飄散著。
    沒有人。沒有人。還是沒有人。
    看似透明的玻璃無法映照出外界的景象，走廊中比深夜更為漆黑寂靜，隻有使魔身上散發出的微光將周遭的黑暗稍微驅散了些許，四下安靜得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
    那兩名a級英雄在約上午十點的時候向協會報告了異狀。在此之前，沒有察覺異常的老師和學生們都按時來到了學校，然後再也沒有出來過。
    這棟樓、這些空著的教室裏，本該坐滿了人。
    已經被同化為咒力了嗎？
    櫛名琥珀揮散這個念頭，加快腳步走上了二樓。
    同樣空空蕩蕩，寂靜無聲。使魔飛快從半敞的窗戶飛進室內搜尋，不放過任何蛛絲馬跡，而就在櫛名琥珀準備去往下一層的時候，走廊前方的黑暗裏突然傳來了細碎的腳步聲。
    身著職業套裝的女性扶著牆壁顫巍巍靠近，臉龐被銀鳥散發的微光照亮，能看清其上尚未幹涸的斑駁淚痕。
    顯然是被光亮吸引過來，又在與櫛名琥珀對上視線的同時急促地驚叫一聲，連連後退想要逃跑，那副恐慌的模樣不亞於看見了什麽怪物。
    看樣子，似乎是幸存下來的老師。
    “冷靜一點。”
    櫛名琥珀停留在原地不動，表明自己沒有惡意。
    “我是協會派來處理這次災害事件的英雄，s級hero櫛名琥珀。你的同事和學生呢？”
    “kha……kohaku……”
    黑發宛如波浪一般垂在腰間的女性咀嚼著這個名字，依舊在踉踉蹌蹌地向後挪動，最終重新隱沒進黑暗之中，頭也不回地轉身跑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