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 5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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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淡紫色的咒力呈柱狀在走廊中一閃而過, 盡管操縱者已經盡量壓製了力道,但在祓除對手的同時,依舊免不了將盡頭的牆壁瞬間貫通, 留下了一個青煙繚繞的大洞。
    原本身著五條袈裟站在不遠處打招呼的青年已經了無蹤跡,連些微衣物的殘片也未曾留下。
    因為那原本就並非活人, 而是咒靈根據昔日回憶所捏造出來的幻影。
    “居然變成傑的樣子來騙老子……膽子很大嘛。”
    額角的青筋微微跳動,許久之前就已經棄用的口癖再次脫口而出,證明了五條悟的心情並不像表麵上那麽平靜。
    另外的原因是, 將“夏油傑”打散之後,與整個學校融為一體的咒力並未就此散去。
    雖然纏繞在腳下這棟教學樓的咒力隨著幻象消失而褪卻, 原本漆黑到不透一點光的玻璃恢複正常,已經能看到外麵鬱鬱蔥蔥的鬆樹、以及另外三棟樓宇, 但也僅此而已。
    空氣中咒力的濃度下降不少,若有若無的藍紫色霧氣依舊四處飄蕩著。
    本該坐滿教室的學生和教職工人員依舊不知所蹤。
    五條悟在遇見“夏油傑”之前已經以最快的速度把一樓到五樓檢查了個遍, 每個房間都空空蕩蕩,沒有一絲活氣。
    這隻存在形式極其特殊的咒靈將學校內外分割為兩個區域,而外界不仔細觀察幾乎無法發現異常,很顯然, 其屬性一定程度上與“空間”相關。
    聯想到自己剛才的遭遇, 五條悟心中很快有了猜測。
    “或許每個人進來, 都會麵對‘空無一人的教學樓’吧。”
    “再然後, 咒靈會化作‘最為在意之人’的模樣出現。隻有及時察覺真相、將其徹底祓除, 才能驅散盤踞在這一棟樓上的咒力。”
    “至於為什麽學校依舊處於領域之中, 失蹤者依舊沒有蹤跡——”
    白發的青年將雙手搭在窗沿上, 眯眼向旁側的另外三棟建築望去。
    正北麵的教學樓已經恢複常態, 和五條悟身處的這棟一樣, 不再被咒力縈繞。
    東側靠後的那一棟在約三分鍾後也褪去異狀, 而最前麵的那一棟,卻始終沒有動靜。
    眼罩已經被拇指勾到了額頭上,未被遮掩的蒼瞳向不遠處眺望著,眸色宛如投下烏雲厚重陰影的冰湖,緩緩沉了下來。
    ——那是櫛名琥珀所在的位置。
    在搜尋完最後一層樓、也就是五樓的時候,櫛名琥珀再一次見到了那位女性。
    她看起來鎮靜了不少,臉上的淚痕已經消失不見,但整個人的氣質依舊是悲傷、疏離和沉鬱的。
    站在黑暗之中的時候,恍惚間宛如一朵盛開到極致、下一秒就要凋謝的曇花。
    明明清楚這是自己要保護的對象,但不知為何,櫛名琥珀心底像是有一尾魚倏忽遊過,吐出的氣泡無聲炸開,在原本平靜的湖麵上漾出一圈圈動蕩的漣漪。
    抵觸。害怕。不想靠近。
    似乎再走近一點點、試探著伸出手來就會被狠狠割傷一樣,被沉睡的本能所警告著,如果不是必須要解決這裏的異狀,他甚至有種轉身就走的衝動。
    櫛名琥珀在原地停留了許久,看見對方並沒有像上次一樣轉身逃跑的意思,這才一點一點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你是誰?”
    他輕聲發問,沙啞的尾音在空曠的走廊之中反複回蕩著。
    白鳥和蝴蝶在那個人身周輕盈地盤旋。使魔翅膀所散發出的、銀白或七彩的熠熠毫光映照在她的側臉上,給披散下來的海藻般的黑發鍍上一層變幻的色彩,宛如一個令人屏息的、一觸即碎的美麗幻夢。
    明明如此陌生,卻又在細微之處有著說不出的熟悉,令抓不到答案的櫛名琥珀感到沒來由的不安。
    一隻發絲編織而成的鳥形使魔小心翼翼地停靠在女人的肩膀上,而同一時刻,她像是終於想清楚該如何回答少年的問題一樣,展露出一個快要哭出來一樣、各式複雜情緒相交織的破碎微笑。
    “‘我是誰’,嗎——居然會問出這種問題。”
    她說,“琥珀果然是、完全不記得媽媽了啊。”
    ——大腦花費一些時間,才艱難地消化了這句話的含義。
    原本熟悉的詞匯突然變得麵目全非,組合到一起之後更是像天書一樣令人心生茫然。
    談不上承認抑或否認,接受還是拒絕接受,櫛名琥珀腦海之中霎時浮現出來的,是在理療中心休息室中,在那席無邊無垠地向四麵八方鋪展開來的盛大夜空之下,所產生的血淋淋的明悟。
    【媽媽不會回來了。】
    怪不得之前聽到自己的名字,會是那樣的反應啊。
    原本死水一般匍匐在腳下、和地板融為一體的咒力瞬間沸騰起來,宛若春回的藤蔓一樣,以不可思議的迅捷之態蜿蜒著生長,順著安靜佇立在原地的少年的小腿攀援而上,幾欲將他整個人吞沒。
    因為“未被識破”而達成了神隱獵物的條件,隱藏在暗處、僅剩下四分之一本體的咒靈發出了聽不見的竊笑聲。
    留在這裏吧、留在這裏吧、留在這裏吧——
    “說謊!!!”
    伴隨著身後突兀響起的尖聲嘶吼,竹製箭矢裹挾著風聲呼嘯而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狠狠紮進了微笑著的女性肩膀上。
    當然沒有造成任何傷害,那支箭像是刺中了虛無的水波,又像是穿過一陣無形的煙氣,徑直越過了目標的身體,滑落進其後無窮無盡的黑暗之中。
    櫛名琥珀猛地睜大了眼睛。
    咒力形成的藍紫色藤蔓發出不甘的哀鳴,蒸騰出陣陣黑霧,飛快地枯萎凋零,化為灰燼散去了。
    他慢慢轉過身來,望向了箭矢射來的方向。
    ——黑發及腰的女性依舊保持著引弓射箭的姿勢,蒼白的嘴唇因為激烈翻滾的情緒而緊抿著。
    和先前自稱“媽媽”的幻影如此相像,但臉頰上的淚痕、因為劇烈運動而快速起伏的胸膛,無疑都說明了她才是之前和櫛名琥珀在二樓碰麵的人。
    從箭筒之中重新抽出一支竹製箭矢,搭在弓道部拿來的長弓上,櫛名穗波緊盯著對麵那個與自己一模一樣、此刻正麵露憤怒之色的身影,額角沁出了密密麻麻的冷汗。
    為什麽沒有消失?!
    一旦發現這隻是個幻影並將之驅散,按理說就可以離開第五層了——之前自己所經曆的就是這樣啊?
    “櫛名穗波”目光幽冷地盯了冒出來攪局的女人一會兒,終於放棄維持這個已經不再具備欺騙性的外殼,藍紫色的霧氣在七竅之中噴吐,原本姣好的麵龐逐漸扭曲,與整個身體一同膨脹成了占據整條走廊的、巨蟒一般的怪物。
    原本應該是頭部的部位生長著一張巨大的人臉,雙目緊緊閉合,有兩片過度豐盈紅潤的嘴唇,幾乎滴下血來。
    蟒身上鱗片密布,或者說根本沒有鱗片,因為細看之下、每枚鱗片其實都是張或哭或笑、或平靜或掙紮的麵龐,共同點是眼睛都牢牢地合著。
    雙唇緩緩張開,另外三個分身已被消滅、察覺到櫛名琥珀及其同伴威脅性的咒靈選擇了公開信息,借以增加術式的威力。
    “能夠將走入此地的人類拉入領域之中,進而在教學樓第五層見到‘最為在意之人’的幻象。”
    “如果沒有第一時間意識到那並非真實,或者意識到了卻沒有將之驅散,就會永遠留在這裏,被同化成我的一部分。”
    “但即使識破並驅散了幻影,也依舊會被困在教學樓之中,不可能離開這所學校。”
    它竊竊尖笑著,七鰓鰻般的巨口完全敞開,流下絲縷不絕的森森涎水。
    “四棟教學樓,四個分身,除非全部被足以徹底祓除的力量同時消滅,否則隻需要短短十來分鍾,我就能靠著同化人類吸收來的咒力全部恢複——哈哈,我是近乎不死的!”
    六隻探查型的使魔已經全數收回,此刻隔著一段距離,小心翼翼地充當作為普通人的櫛名穗波麵對咒靈的第一道防線。
    櫛名琥珀背對著那邊,強迫自己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氣焰囂張的醜陋咒靈身上。
    他一語不發地任由對方公開了自己的術式,借機一點點整理好心情,讓神色重歸往日裏的漠然。
    “真嘮叨啊。”
    咒靈短暫地一怔,身上無數張人麵發出高低不同的哭嚎聲、怒罵聲與尖笑聲,噪音交織回蕩在一起,令人幾欲作嘔。
    蟒身微微蠕動,與和外形截然不符的極速迅速迫近,山洞一般的巨口張開,噴吐出呼嘯的腥風,似乎下一秒就能將眼前的少年整個吞吃下肚。
    身後的櫛名穗波似乎在尖叫著什麽,但他已經無暇顧及。
    月靈髓液化為成千上百細密的絲線橫亙在麵前,幾乎是轉瞬之間便將來勢洶洶的咒靈分割為細小的碎塊。
    眼看遭受了這種程度的打擊,對方依舊驚怒地尖嘯著試圖重新組合起來,一副很有活力的樣子,櫛名琥珀挑了挑眉毛,從懷中摸出一塊紅寶石,叩擊在麵前的虛空處。
    從中湧出的魔力在引導下迅速勾勒出六芒星法陣,赤紅的大股火炎從法陣中央噴吐而出,在淒厲的、逐漸減弱的慘叫聲之中,將滿地蠕動著的碎塊化為灰燼,繼而爆開為深紫色的霧氣。
    原本漆黑的玻璃褪去不正常的暗色,終於透漏出外界的光景。
    午後的陽光照射到一片狼藉的走廊上,令人有種恍如隔世之感。櫛名琥珀偏頭向外看去,發現原本充斥在空氣之中的濃鬱咒力正隨著咒靈的死去而慢慢散去,另外三棟教學樓的外觀也已經恢複正常。
    看來另外三個分身都早已經被祓除了,自己倒是效率最低的一個。
    隨著領域的破滅,原本被困在咒靈製造的教學樓之中、但幸運地還未被同化的其他學生和老師也接二連三地重新出現。全部處在昏睡狀態,擠擠挨挨地栽倒在課桌或是地板上。
    或許對這些幸存者來說,在學校見到了內心深處在意之人——之前所發生的一切,隻是一個有些詭異的幻夢罷了。
    櫛名琥珀垂下眼睫,將視線投向身前不遠處。
    在充斥整條走廊的赤色火舌散去之後,被炙烤得變形下塌的鋼筋混凝土結構上,原本應當灰飛煙滅、不留一絲痕跡的咒靈,似乎留下了什麽特別的遺產。
    月靈髓液化作綢帶狀將之卷起,舉到眼前細看。
    呈現出枯萎的、不祥的暗紅色。
    ——那個形態,似乎是人類的手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