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第 5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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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咒骸的關鍵在於核心。這個‘核心’類似於人類心髒, 其中儲存著特定的運行程序,但並沒有真正的靈魂。熊貓那樣擁有獨立意識的,是非常特殊的存在。”
    提起自己引以為傲的心血結晶時,外表粗獷的男人麵上不由流露出一絲違和的脈脈溫情。
    “沒有靈魂也就意味著沒有情感, 無法產生咒骸賴以行動的咒力。如果你隻是打算製作一個用以寄宿的‘殼’, 那麽最關鍵的問題從一開始就解決了。”
    夜蛾正道轉過身來朝禮堂走去, 試圖從那裏堆積如山的各種醜萌玩偶之中找出一個合適的,稍加改造就能完美符合對方的要求……而櫛名琥珀睫毛微微一顫,及時開口阻止了對方的舉動。
    “我並非真正意義上的咒術師。相較於咒力, 我更加信賴自身熟悉的魔力,這也是之前為什麽說‘不一定非要用咒力驅動’的原因。”
    “很感謝您的好意,但如果可以,我想自己動手製作這個咒骸——請問相關的細節,可以向您求教嗎?”
    “……當然。”
    夜蛾正道有些意外地轉過身來, 注視著麵色平靜的少年。
    “普通咒骸的製作方法不是什麽稱得上機密的事。另外, 我也很好奇,你能做出什麽樣的成果。”
    櫛名琥珀態度誠懇地躬身致意,銀白長發順著臉頰的輪廓滑落下來。
    “那就多謝了。”
    “更熟悉魔力的體係, 所以想要自己動手製作”,這隻是一部分原因而已。
    在返程的途中,坐在轎車後座上的櫛名琥珀托著下巴沉思,正在考慮用什麽材料充當咒骸主體的時候, berserker的聲音再次幽幽響了起來。
    “你完全是嫌棄那些現成的不好看吧。”
    櫛名琥珀可疑地沉默了一秒, 然後迅速否認。
    “怎麽會,和外形沒有關係。我隻是覺得, 還是為你量身定做一個比較好。”
    “我很懷疑你的審美。”
    庫·丘林完全不留情麵, 冷冷地說出了紮心之語, 不憚於用最大的惡意來揣測禦主。
    “讓我想想——嗯,這個所謂的量身定做,成品不會和你送給妹妹的玩具熊一模一樣吧?”
    他對櫛名琥珀在療養院時那些毛絨玩具記憶猶新。棕色白色紫色的小熊玩偶一個挨個一個端端正正擺在床腳,還有一個日常被後者抱在懷裏從不離手,讓莫得感情的berserker嫌棄得要命。
    但是考慮到禦主當時的年齡,從者非常冷靜地告訴自己這很正常,要習慣,看著看著也就麻了。
    療養院裏沒有其他玩具,抱著小熊玩偶他還能理解。
    但是已經十六歲了,麵對外界豐富多彩的種種誘惑,在為妹妹安娜包裝禮物時,還是對那個毛茸茸的超大號熊熊玩偶投去“好可愛我再看一眼真的是最後一眼”的窺視眼神——這合理嗎?!!
    駕駛座上的齊格飛雙肩微顫,顯然在拚命忍笑。
    庫·丘林沒工夫搭理這位同僚,此時此刻,從者正沉浸於被小熊玩偶支配的狂躁之中。
    “事先聲明!那種愚蠢透頂的東西我看都不會看一眼,別挑戰我的底線,知道了嗎?!”
    “……”
    櫛名琥珀不否認他在聽見對方說“和玩具熊一模一樣”的時候心動了一瞬。
    但是歸根結底,他並不打算把咒骸製作成那樣。
    在櫛名琥珀的設想之中,讓berserker附身行動的容器,可愛雖然是加分項,但最重要的,無疑還是和庫·丘林本人的形象相似。
    這樣不僅自己會感到安心,從者的接受度應該也會更高一些。
    但是鑒於後者此時的暴躁狀態、以及內心深處的一咪咪心虛,櫛名琥珀暫時保持了沉默,並不打算和一個怒氣衝衝的狂戰士講道理。
    反正,等咒骸製作出來,berserker一定會忍不住試試的吧。
    東京都立咒術高專位於較為偏遠的郊外,返程的路上,大部分時間車窗外的景象都是渺無人煙的蔥鬱林場。
    在初步決定了咒骸的製作工序之後,櫛名琥珀選擇把今天轉交失敗的戰利品拿出來,抓緊最後的時間細細研究。
    外形是殘缺的人類手掌,拇指不翼而飛,隻剩下另外四根手指。
    因為曆經歲月失去水分而顯得幹枯猙獰,呈現出詭異的暗紅色,隻是視線接觸,便讓人心生不祥之感。
    根據之前五條悟提過的隻言片語,櫛名琥珀推測這應該是高等級的咒物,即寄宿著詛咒的物品。
    撤去表麵的封印,隔著月靈髓液變形化成的薄薄一層銀色手套托舉著它,隻是短短半分鍾,周圍便有些蠅頭之類的低級咒靈急迫地飛近盤旋,像是嗅到血腥氣的蒼蠅。
    這個咒物,對不論等級的咒靈具有極強的吸引力。
    因為沒有找到五條悟、導致日程表上出現空白的櫛名琥珀盯著麵前髒兮兮的幹枯手指,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他不想白白浪費今天剩下的時間。
    既然具有這樣的特性,不就是很好的……魚餌嗎?
    “先不要回吠舞羅了,saber。”
    緩慢地摩挲著咒物凹凸不平的表麵,櫛名琥珀輕聲下令。
    “在近郊找個合適的地方,爛尾樓或者無人居住的廢棄建築。——如果順利的話,說不定能捉到我想要的東西。”
    此時此刻,搭檔和校長一同蓋章認定的摸魚專業戶五條悟正翹著二郎腿,在咖啡廳內翻閱一份檔案。
    右上角貼著一張相當正式的證件照,照片上的女性神情嚴肅而冷淡,海藻般微卷的黑色長發垂在兩側肩膀上,連帶著那張姣好的麵龐也透露出一股疏離的味道來。
    正是之前在千傘町的高校有過一麵之緣的那位老師。
    至於姓名一欄,赫然寫著“櫛名穗波”。
    在看見這個名字時就有種豁然開朗之感,五條悟匆匆瀏覽了剩下的部分,結合之前所知道的信息,輕易拚湊出了事件的原貌。
    “‘沒有關係的陌生人’……嗎?”
    時常掛在唇角的笑容早已隱去,他若有所思地摩挲著平滑的紙張,想象著少年當時的心情。
    既然說出了這種話,就代表著已經做出決定了吧。
    盡管當時的場景,無論是埋首於從者懷中的櫛名琥珀、還是抿唇向這邊投來蜻蜓點水般的注視又匆匆收回的櫛名穗波,看上去都不像對這份羈絆全無眷戀的樣子——但那又怎樣呢?
    各人選定的道路不同。
    即使有過相伴而行的時光,能在之後的漫漫長夜裏給予些微暖意的溫柔回憶,但這份感情越是深刻,撕裂的時候就越是刻骨銘心地痛苦。
    有個熟悉的聲音,疲憊但是帶著釋然意味的平靜聲音,在記憶之中回響著。
    “……想殺就殺吧。你的選擇都有意義。”
    隱藏在眼罩之後的蒼瞳微微闔上,片刻之後再度睜開。五條悟站起身來,把那份資料隨手揉成一團,化成了飄散而去的灰燼。
    他做出過選擇。
    而現在,琥珀和他走上了同一條路。
    說不清彌漫在胸腔中的微妙感情究竟是何種形狀,此時此刻,他隻是覺得,稍微有些想見那個人一麵。
    沒有花費多少時間,櫛名琥珀在城市的近郊、林海的邊緣處找到了合適的地點。
    一間廢棄許久的倉庫,院牆已經垮塌,藍色彩鋼鋪就的屋頂多處鏽蝕缺損,斑駁的陽光從縫隙中散落進來,照耀著龜裂的水泥地麵中頑強生長的野草。
    他從倒伏於地、被茵茵綠意淹沒的半扇鐵門上跨過,靜靜地環視四周,視線最終停留在腳下水泥板的裂隙上。
    那是被迅速生長的藤蔓以強勁的力道頂開的。如果某個咒物始終深埋地下、最近才被植物的莖蔓帶出土壤,這不是很合理嗎?
    前往這處倉庫的途中,櫛名琥珀始終沒有把手指封印起來,為的就是吸引沿途的咒靈。
    雖然談不上收貨頗豐,但好歹也有兩個卡車大小的縫合怪、以及十幾個小一圈但同樣形容醜陋的咒靈,正被齊格飛牽製在門外。
    指尖從係在腰間的一排試管上劃過,櫛名琥珀取出其中一支,將其中的粉末細細灑落在地麵上,勾勒出魔法陣的形狀。
    赤紅的火焰憑空升起,將粉末焚燒一空,了無痕跡。
    布置好了陷阱,他隨手將咒物扔到地麵上的裂隙之中,任由它翻滾兩圈,隱沒進藤蔓葉片之下,不見了蹤影。
    “可以了,saber。”
    門外的從者收起大劍,化為金色靈子消散無蹤。
    櫛名琥珀則用【絕】隱藏了氣息,將身形隱藏在陰影之中,靜靜注視著失去阻攔的咒靈蜂擁而入,將偌大的倉庫轉瞬之間化為群魔亂舞的地獄景象。
    跑在最前麵的蛇形咒靈仗著身體靈活,一口叼起草叢中的手指,還未吞下吞下便被後來者撕個粉碎;較小的十幾隻咒靈彼此廝殺爭奪,每隔幾分鍾便爆起一陣青色或藍色的煙霧,昭示著有失敗者被淘汰出局。
    那兩隻體型最大的咒靈,一隻狀似腐爛流膿的犀牛,一隻則像是觸手末端長滿了眼球的變異章魚,各占據了倉庫了一端,警惕地彼此對峙著。
    等到次級戰場廝殺出了勝者,眼見一隻史萊姆狀的咒靈正蠕動著將手指包裹進身體裏,這兩隻也顧不得忌憚對方,咕嚕嚕怪叫著加入了戰局。
    櫛名琥珀眯起眼睛,透過滾滾煙塵打量著局勢。
    他不在意哪一方占上風。
    即使最終的勝利者吞下咒具並消化了其中的力量,他也有把握在saber的配合下再次將其消滅,隻不過是會多花些時間罷了。
    所以,最關鍵的一點是——
    他所在意的獵物。究竟會不會上鉤呢?
    櫛名琥珀默默計數著時間,任由倉庫中的咒靈彼此吞吃到隻剩一隻。
    它滿足地蜷起身體,一心一意消化著咒物中潛藏的力量,龐大的身軀如同水波一樣有節奏地起伏著,逸散出來的咒力越來越強。
    這隻咒靈並不是在倉庫中誕生的,等到手指中的力量被轉化到一定程度,它就會選擇離開這裏。
    如果到時候自稱真人的寶可夢還沒有出現,櫛名琥珀就隻能白忙活一場,重新把這隻人為培育出來的特級處理掉。
    太陽逐漸西沉,原本明亮的陽光夾雜上橘與紅相交織的暖色,一點點柔和下來。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蜷縮在倉庫中央的咒靈體積已經隻剩下原本的三分之一大小,整體呈現出隱隱約約的人形,像是小孩子隨手捏出的粗糙泥胚。
    眼看夜幕即將降臨,眼前的光線變得昏暗,而將手指之中逸散的力量吸納得差不多的咒靈已經不耐煩地撲騰著新生的四肢,急於在適應這份力量之後迫不及待地離去,注視著這一切的櫛名琥珀不由暗暗歎氣。
    看來今天是來不及了。
    在如此廣袤的東京撒下漁網,試圖捕上一條特定的魚,這本來就是概率低到可以忽略不計的碰運氣行為。
    即使有了念能力的加成,“你和我會糾纏很長一段時間”,也並不代表今天一定會見麵。
    櫛名琥珀剛剛準備撤去【絕】,從陰影之中走出,將這隻朝倉庫門口蹣跚而行的新生特級祓除掉,門口卻突然傳來了意料之外的動靜。
    三條灰藍色的辮子散落在肩頭,身著黑衣的青年腳步輕快地走進倉庫,看見咒靈的一瞬間,灰藍異色的瞳孔噌地亮了起來。
    “哦哦,運氣真好!”
    毫不介意類似於人形的咒靈瘋狂嘶吼試圖將他嚇退的示威行為,真人伸出右手,幾乎是轉瞬之間便貼近了對方身邊,麵上依舊掛著像是發現寶藏一般的興奮笑容。
    “偶爾感受到了宿儺手指的氣息,結果卻越來越弱,原來是被你吃掉了啊。”
    “不過吸收了這種層次的咒物,居然還是幾乎沒有理智,真是差勁。”他嘀嘀咕咕地抱怨,“不然還可以考慮吸收你加入,成為我們的一員呢。”
    “總之,宿儺的手指就先由我保管了哦?”
    靠著吸收咒物逸散出來的咒力強行晉升的特級在他麵前毫無還手之力,不過兩三個回合便化為一大團藍紫色的煙霧,在刺耳的哀鳴聲中散去了。
    幹枯的暗紅色手指應聲跌落於地。真人不自覺地挑起唇角,上前兩步,剛剛俯下身來準備將之拾起——
    “【anufen】。”
    腳下亮起突兀的金色光芒,原本無形的魔法陣從荒草之間放射出耀眼的輝光,將整個倉庫籠罩其中!
    真人驚駭地抬頭,甚至顧不得撿起近在咫尺的宿儺手指,雙腿狠狠發力,以最快速度向著魔法陣的邊緣逃竄。
    但既然在苦苦等候之後終於入局,又怎麽可能在櫛名琥珀的注視之下再逃出去?
    魔力順著魔法陣的脈絡流動,匯聚而來的靈子在空中形成金色的、起伏的浪濤。
    櫛名琥珀站在倉庫的一角,因為心心念念許久的寵物終於落進手中,平日裏不起波瀾的眸子微微彎起,對著無路可逃的真人露出一個宛若魔鬼般的淺淡微笑。
    “——抓住你了。”
    先前刻畫下的魔法陣,是櫛名琥珀自己研究出來的產物。
    在傳統的契約法陣上進行少許變形,以‘靈魂’為根本,能夠捕獲魔力體係之外的智慧生物。
    因為在研發過程之中參考了與兩名從者簽訂的契約,這份契約同樣能夠實現傳遞念頭、共享情感等基本的交流功能。
    但最為不同之處在於,作為禦使者的櫛名琥珀對作為服從者的契約對象享有百分百的支配權,相當於擁有無限數量的令咒,對方無法違抗他的任何命令。
    因為作為原型的所謂“傳統契約法陣”,本來就是魔術師為了徹底馴服獵物而發明的轡頭。
    魔法陣強行將位於內部的兩個靈魂聯係起來,主導權處於櫛名琥珀一邊。
    在契約成立的一瞬間就自然而然明悟了相關內容的本質,真人的麵色一瞬間變得極為恐怖,完全不做他想,右手化為寒芒熠熠的鋒銳長槍,向著不遠處的少年直衝過來——
    殺掉他,殺掉他殺掉他殺掉他!
    隻有殺掉這個人,才有可能從這份該死的契約之中脫身!!!
    齊格飛已經重新實體化,隱隱將櫛名琥珀護在身後。從者所持的大劍【巴爾蒙克】斜斜指向地麵,望向急速逼近的咒靈的眼神平靜無波,安靜地等候著禦主的命令。
    而櫛名琥珀隻是挑了挑唇角,聲音因為計劃的順利進展,較之平時更為輕快和柔和,帶著微微的笑意。
    “停下。”
    鮮明的意誌順著契約飛快地抵達靈魂深處,傳遞信息的速度比聽覺更快。
    明明槍尖已經快要觸及少年的胸膛,但用盡力氣也無法前進分毫。真人憤怒地瞪大眼睛,額角青筋迸起,渾身上下因為抗拒而微微顫動著,仿佛化為了一尊活著的雕像。
    櫛名琥珀從齊格飛身側走出,隨意地撥開槍尖,緩步走到了咒靈近旁。
    一藍一灰的異色眼瞳之中惡意翻湧,像是堆積許久的泥沼,炸開一個接一個粘稠的氣泡。
    如果不受契約束縛,想必下一刻就會把自己撕成碎片吧。
    雖然這麽想著,但櫛名琥珀依舊渾不在意地伸出手來,細細撫摸著青年的臉頰。
    指腹從橫貫麵部的縫合線上若有若無地滑過,觸及高挺的鼻梁和緊抿的嘴唇,最終停留在線條幹淨利落的下顎處。
    他捏著真人的下巴施力,強迫對方低下頭來,露出代表臣服的脆弱姿態。
    “好乖好乖。”
    雖然較之平時冰山融雪般的語氣更具感情,隱隱約約的愉快之中帶有敷衍的哄騙意味,但顯然,聽者隻能感受到令人渾身發抖的詭異寒意。
    “時刻準備反噬的寵物嗎,還真是有意思啊。”
    頂著齊格飛不讚同的目光,內心充斥著捕捉稀有寶可夢成功の大滿足的櫛名琥珀鬆開了手,頂著真人幾欲擇人而噬的凶惡目光,像是撫摸守山犬三毛一樣在後者頭上草草rua了兩把。
    可以跟妹妹安娜炫耀新寵物了。
    懷揣著這份少有的快樂,櫛名琥珀注視著麵色陰沉的青年,出聲叮囑時的態度嚴肅又不失活潑。
    “——要當隻乖狗狗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