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 7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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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很快睡過去了。
盡快在未曾涉足過的陌生之地, 依舊身處賞金獵人的圍追堵截之下,但蜷縮在青年的懷抱之中,九點的鍾聲響起時, 心緒依舊平靜得不可思議。
盡管那個人未曾言明, 但櫛名琥珀知道,在自己醒來之前,他始終會在身邊守候著。
闔上眼簾之前,所見到的最後一幕景象, 是趴伏在窗台上的白貓正偏過頭來, 慢條斯理地梳理著柔順的皮毛。
盡管和櫛名琥珀共享感官, 但這並不意味著它完全依靠櫛名琥珀的意誌才能行動。
作為成熟的煉金生物,它更多意義上是一個獨立的個體。
即使作為主人和創造者的櫛名琥珀失去了意識, 隻要還有賴以行動的能量, 它就會按照預定的程序補充寶石,一直一直運行下去。
正因為是自己的造物,櫛名琥珀對這類沒有多餘思想、隻會按照自己命令運轉的煉金生物總是格外放心。
以至於再次醒來,看見揣著手手蹲在自己胸膛上的真人貓貓時, 他下意識抬起指尖,輕輕觸碰了一下外形如出一轍的咒靈濕漉漉的鼻尖。
“早上好。”
在一刹那的怔滯之後,警惕心高漲的真人貓貓像被踩到尾巴一樣噌地乍起毛來, 飛快地閃到了一邊。
“你這家夥又在打什麽鬼主意?我是不會上當的!!”
從櫛名琥珀枕邊坐起身來的迷你小庫取下背後係著蝴蝶結的紫色長槍,一語不發地擺出了投擲的架勢。
金色的靈子在床邊緩緩凝聚為實體,正在瘋狂尋找生路的真人貓貓仿佛看到了救星, 飛快躥到了實體化的齊格飛身後, 蜷成一團瑟瑟發抖。
雖然迷你小庫看起來隻是個可愛值點滿的大號玩偶, 但畢竟是用櫛名琥珀和傑諾斯長久以來從眾多鬼級怪人身上搜刮來的高階魔術素材製作而成的, 其內部的魔術回路說是耗盡了櫛名琥珀的心血也不為過。
不僅僅是為berserker提供賴以行動的軀殼, 甚至能夠使用弱化版的寶具。
與可愛無害的外表相稱的,可愛無害的名字——
【爆噬甜牙幼獸】。
雖說是不足以發揮正常情況下完全展開的寶具【噬碎死牙之獸】千百分之一的力量,但依舊稱得上威力可觀。
saber的寶具能夠藉由劍柄上鑲嵌的藍色寶玉調動內中儲存的真以太,一場戰鬥下來可以數次發動,而不會對作為禦主的櫛名琥珀造成太大的負擔,而berserker則恰恰相反。
同時背負兩份契約,光是提供足以支持兩名從者實體化的魔力,對櫛名琥珀而言就非常困難了。
更遑論berserker職介一直以來都是消耗魔力的大戶,僅僅讓庫·丘林現形都相當勉強,自從和齊格飛簽訂契約之後,櫛名琥珀就再也沒有萌生過讓berserker釋放寶具的念頭了。
除非他甘願花費一道令咒來提供魔力,否則必然麵對被徹底抽幹的下場。
盡管是拙劣的簡化版,但迷你小庫的寶具到底還是保留有原版的特性的。
譬如,一定程度上的【必中】效果雖然因為職介原因遭到了削弱),作為最大捕捉一人的交換而獲得的超強的攻擊力,以及能夠解除敵方防禦強化的特殊效果。
簡單來說,就是不管怎麽閃躲都會被擊中,而且打人非常疼。
自從庫·丘林喜提新咒骸之後,原本還經常耍耍小聰明的真人已經在這柄看似裝飾品的長槍下吃了十足的苦頭。
注視著床邊逐漸實體化的從者,將手中尚未投擲出去的寶具緩緩收回,已經完全適應了新軀殼的berserker冷冷地輕哼了一聲。
齊格飛無暇去注意同事的態度,照常和櫛名琥珀道了早安,陪伴後者穿衣洗漱,俯下身來耐心地整理少年略顯淩亂的領口。
“傑諾斯和五條悟在樓下等您,像之前一樣。”
他在櫛名琥珀耳邊輕輕地說,“不管是作為職業英雄還是咒術師搭檔,您的事業都日漸走上正軌了呢,這是值得慶祝的事。”
……確實如此。
不論在哪個世界,眼下的生活過於平靜、過於順遂,乃至於讓人產生了身在夢中的不安之感。
這種幻夢一般的幸福,就像是尚未被風吹過的蜃景一樣,不知何時、也許是下一秒就會消散了。
盡管毫無依據,但依舊克製不住浮現出這種或許過於悲觀的念頭。
櫛名琥珀微微閉了閉眼,任由從者繼續為自己理順一覺之後略顯淩亂的及腰長發。
和許久未見的織田作重逢,被吠舞羅所接納。安娜,尊,傑諾斯,五條悟……他有了新的家人,和友人。
反觀另外一邊,選擇脫離了揍敵客家、離開了兄長身邊。
即便是從頭到尾始終對伊爾迷心懷眷戀的櫛名琥珀,也不得不承認這是正確的決定。
加入旅團之後、準確地說是和庫洛洛在一起的時候,他所體會到的,令人不自覺放鬆下來沉浸其中的奇妙感情——那到底是什麽呢?
或許是不明白的事情太多,冥冥之中的預感在喃喃低語,訴說這樣的幸福很快就將逝去了。
就像他過去的十六年人生之中,所有轉瞬即逝的幸福那樣。
將下唇咬得毫無血色,櫛名琥珀垂在身邊的雙手不由自主地緊握成拳,指節泛起顯眼的蒼白。
獨自一人也好,不被接納也好……這些沒有什麽難以忍受的,這些他都很習慣了。倒不如說,相對眼下罕見到令他感到驚詫的溫和與寧靜,這些才是常態。
【誰都不需要。我一個人就可以了。】
櫛名琥珀和很多人說過這種話。
因為過往的經曆無時無刻不在提醒他,或許是因為厭倦,或許是認清了名為“櫛名琥珀”的個體的本性,又或許不為你我的意誌所轉移、單純是命運的安排,但結果是一樣的。
——他們會離開他。
在起於幽微、不明緣由的愛之火燃起和躍動之後,就像它們不因櫛名琥珀的抗拒而停止放出熱量一樣,它們同樣不會因為櫛名琥珀的挽留而不熄滅,而永遠陪在他身邊。
在那火熄滅之後,他所殘留下的隻有更加徹骨、讓人幾欲發瘋的加倍的寒冷罷了。
“saber。”
或許是為了打斷胡亂發散的思緒,出聲叫了麵前的從者。
櫛名琥珀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的聲音啞得厲害,但也無暇在意了,“尊……尊最近的情況怎麽樣,安娜提過嗎?”
“隻要不動用力量,那家夥還能苟延殘喘一段時間。”
迷你小庫從床上跳下來,敏捷地躍到櫛名琥珀肩頭,又被少年撈進懷裏,以慣常的姿勢緊緊抱著。
他別扭地在後者臂彎裏掙動兩下調整姿勢,不帶任何感情、以單純闡述事實的漠然口吻補充了一句。
“但也僅止於此了。”
達摩克利斯之劍是無法被逆向修複的。即使盡量壓製力量,也隻是放緩它崩壞的速度而已。
赤之王的墜劍,是位於不遠的將來,可以輕易預見的事。
“……是這樣嗎。”
長而微卷的淺色睫毛微微顫動,抱著berserker去往樓下、和等候已久的五條悟跟傑諾斯匯合之時,櫛名琥珀低垂著頭,沒有再說話。
“呦,早上好啊,琥珀醬!”
十束多多良算好時間,把早餐端到桌邊,衝著他微笑著歡快招手。
安娜從圖畫書後探出頭來,細聲細氣地附和著,聲音像清晨啼鳴的小鳥。
“早上好,哥哥。”
長沙發中央的周防尊叼著一支未點燃的香煙,衝著這邊懶洋洋地頷首。
紅發的青年沐浴在清晨明亮的陽光裏,看起來宛若一隻沉靜而蘊含力量的獅子。
櫛名琥珀盯著他看了一會兒,直到對方投以疑惑的回視,才移開視線,走到安娜身邊輕輕擁抱了妹妹一下。
對友人的妹控屬性很熟悉了,一旁的傑諾斯顯得相當淡然。而習慣充當人群焦點、在櫛名琥珀這裏卻總是遭到無視的五條悟終於忍耐不住,哀怨地、響亮地歎了長長一口氣。
櫛名琥珀連眼角餘光都沒有分給他,隻是溫和地叫了安娜一聲。
“早上好。最近幾天天氣都不錯,今天似乎也是……隻是不知道什麽時候會下雨。說起來,安娜有什麽願望嗎?”
盡管切入正題的技巧一如既往地生硬,但是女孩在思索片刻之後,還是認真地給出了回答。
“沒有。哥哥在,尊在,十束也在——我沒有特別想要的東西了。”
懷裏的迷你小庫在他人看不見的死角裏用槍柄狠狠戳著禦主的肚子,態度暴躁極了。
櫛名琥珀把他稍微舉高了一點,確保自己在那柄係著蝴蝶結的紫色長槍攻擊範圍之外。剛剛準備整理思緒說些什麽,背後的齊格飛已經快步趕了過來。
“如果不急於動身,aster,能容我提個不情之請嗎?”
從者的神情懇切極了,“雖然有友人同行,但我是您的從者,在身邊守護您是理所當然的。請讓我陪在您身邊吧。”
櫛名琥珀移開注意力,搖頭否決了這個提議。
“你也說了有人同行,我又帶著berserker和真人,沒什麽好擔心的。”
他頓了頓。
“相比較而言,saber,我更希望你看顧好吠舞羅。盡管隻正麵對上過ncer,但這畢竟是聖杯戰爭,我不希望有差錯。”
齊格飛沒有反駁,一如往常地答應了下來。
五條悟輕輕吹了聲口哨,意味深長地看了眼默默退下的齊格飛,湊上來環住了櫛名琥珀的肩膀。
“不用擔心,我也是站在琥珀這邊的哦。說起來,琥珀怎麽會被選中參戰的呢——明明能夠借他人之口,實現大多數願望吧?即便如此也有想寄托給聖杯的心願嗎?”
“之前是沒有的……大概吧,也可能隻是我不清楚要許什麽願望罷了。”
櫛名琥珀重新抱好安靜下來的迷你小庫,示意躲在沙發後麵探頭探腦的真人貓貓靠過來,讓它跳到自己另一側肩膀上蹲著。
【但是現在,似乎有一點眉目了。】
所謂的聖杯戰爭,終於從單純履行某項義務,轉變為主動涉足的角逐。
那萬能的滿願機……必然比他作為個人充滿限製的能力要完善強大得多。
足以彌合未來必然出現的種種割裂,以沛然之力留下行將離去之人,讓這份轉瞬即逝的幻境延續下去。
銀白長發的少年緩緩籲出一口氣,默默闔上了眼睛。
“……希望來得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