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第 8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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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尊?”
把先前積攢的各式素材在桌麵上一字排開,正挨個檢查的櫛名琥珀終於從手頭的事務上移開了注意力,抬起頭來注視著神情凝重的傑諾斯。
這幅態度,似乎不像在開玩笑。
意識到跳過這個話題、假裝什麽都沒有發生過應該是行不通的,櫛名琥珀偏著頭思考了一會兒,終於放棄了強行推進軀體改造進程的想法,懶洋洋地坐到了書桌後的扶手椅上。
下意識想找個什麽東西抱在懷裏,但迷你小庫和真人貓貓都不在身邊。
視線毫無落點地逡巡一圈之後,也隻能選擇放棄,轉而支起右腿,環住了自己的膝蓋。
“說我會為尊做出犧牲……說到底,這關尊什麽事?”
和他渾不在意的散漫態度形成鮮明對比,對麵的改造人脊背挺得筆直,黑底金瞳之中所放射出的視線像是帶著某種具體的溫度,一瞬不瞬地牢牢鎖定在少年身上。
“你的意思是,”他輕聲發問,“赤之王並不知道你的打算。但更讓我在意的是——”
“我先前所說的那些話,你沒有否認。”
也就是說,之前聽到從者們在走廊之中所做的討論,並非單純的空穴來風。
現在仔細回想起來,自己在接近二樓時並沒有刻意隱藏氣息。如果真的不想被任何人聽到在禦主背後的竊竊私語,怎麽可能粗心大意到那種地步?
無非是希望自己從友人的立場上出發,對少年作出更有力的規勸罷了。
而迎上他的視線之後,過了半晌,對方隻是茫然而費解地眨了眨眼睛。
“……我不明白。”
櫛名琥珀努力整理思緒,卻始終無法理解傑諾斯生氣的點在哪裏。
親近之人,在意之人……正是因為在自己的生命裏占據了難以言喻的重量,所以想要為之做些什麽,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不論是為了自己、還是為了安娜的願望,構築那個平平淡淡的幸福未來,作為維係吠舞羅這個大家庭的關鍵人物,周防尊都是其中不可或缺的一份子。
所以他才會對安娜作出承諾,承諾會找到修補王劍的方法。
沒有墜劍的風險、沒有瀕臨的死亡陰影。
隻要那個人安然無恙,安娜的幸福就可以始終維係下去了吧。
正因為是這樣重要的人,自己稍微為之努力、即便要付出相應的代價,又有何不可呢?
……念能力是人格特質的外顯,反應的是能力者內心最深處的渴望。
而櫛名琥珀的念能力,隻能實現他人的願望,卻偏偏無法對自己生效。
越是在意許願之人,能夠實現的願望也就愈發強力,甚至能夠撬動數十倍、甚至數百倍於自身的力量。
即便許願失敗,被那個超出自己承受範圍之外的龐大願望徹底吞噬,最終需要付出代價的,也隻有櫛名琥珀一個人。
隻有當局者迷的櫛名琥珀自己始終不明白,這個沒有直接戰力的輔助係能力、到底映照出了自己怎樣的內心
魔術與咒術的世界,對陌生力量的運作方式知之甚少的親人與友人們無法告訴他答案;而念能力的世界,知道答案的人將秘密隱藏了起來,因為洞悉了其中的規律,隻希望依舊懵懵懂懂的少年始終為自己所用。
——頗感煩悶地抱怨著“果然還是這種麻煩的性格”的從者,如果對念能力的體係有清晰的了解,估計會對禦主的棘手程度有更進一步的全新認知吧。
從出生之日起就潛移默化建立起來,異樣的性格日益深化,最終變成了人格的一部分。
甚至連能力都圍繞其構建,深層觀念的牢固程度,怎麽可能是傑諾斯三言兩語就能撼動的呢?
“如果把你放到尊的位置上,麵臨這樣十死無生的險境,如果不做點什麽就無法改變命運的話……”
櫛名琥珀凝視著改造人那雙滿是不讚同意味的眼睛,認認真真做出剖白,訴說著不加掩飾的心聲。
“我也會為了傑諾斯這樣做的。”
“——、——”
仿佛被突然出現的火焰灼燙到了一樣,視線不由自主地移開了。
明明改造尚未開始,軀體之中並未像上次移植怪人心髒一樣、注入澎湃的魔力,引擎的運轉卻不由自主地加快了。
幾乎說不出任何反駁和阻止的話,連帶著呼吸都不由自主地急促起來。
“可是,琥珀並不用——”
第一次目睹向來沉穩的s級英雄窘迫之中帶著些許慌亂的樣子,追尋著那道不斷閃躲、不願與自己對視的視線,在櫛名琥珀尚未意識到的時候,唇角不知不覺染上了幾不可察的笑意,神情柔和了許多。
“你說過會保護我。這樣的話,傑諾斯應該也不會坐視我陷入險境。”
“隻是做出了和你一樣的選擇,又有什麽不可以呢?”
在漫長的沉默之後,改造人以手支頤,從胸腔深處發出了長長的、無奈的歎息。
想要讓過速的心跳平靜下來,趁機整理一下紊亂的思緒,他主動轉移了話題。
“已經中午了。為了不耽誤琥珀晚上的睡眠時間,先來幹正事吧。”
利落地脫下無袖背心,以上手術台般的嚴肅姿態躺到了櫛名琥珀的床鋪上。
傑諾斯偏頭注視著少年把桌麵上已經精煉過的魔術素材按順序拿到身邊,缺乏表情的麵孔上流露出沉迷工作時特有的專注神情。
纖長的十指在構築軀體的堅硬合金上飛快劃過,優雅而又輕巧,像是在彈奏著一曲無名的樂章。
傑諾斯之前發送過來的各個部位構造圖,櫛名琥珀已經牢記於心,比對自己的身軀更加熟悉。
在關鍵部位以魔力融化金屬,重新形塑出足以放入魔術素材的空間;從頭設計魔術回路,代替原本的能源將力量導入肢體末端,保證持久和爆發性的輸出。
沉迷於精密的技術性工作的時候,時間總是過得飛快。再次抬起頭來的時候,窗外的天色已經徹底暗了下來,無聲昭示著早已過了晚飯的時間。
“結束了哦。”
體力有些透支,隻覺得指尖輕微的發著顫,櫛名琥珀後退一步,有些脫力地跌坐在沙發上,伸了個大大的懶腰。
“再過上兩分鍾,我就要忍不住打斷琥珀的工作,監督你先去吃飯了。”
單手撐著床鋪緩緩坐起,傑諾斯盤腿坐在床邊,十指挨個緩緩收緊,略有些新奇地感受者軀體之內嶄新的強大力量。
遍布全身的人造魔術回路緩緩亮起幽幽的藍光,又隨著心意調轉,宛若潮水一般逐漸退去。
即便對魔術的力量體係並不了解,單憑體感也能直觀的感受到其中的技術力和花費的心血。
傑諾斯躍下床鋪,走到懶洋洋躺在沙發上的櫛名琥珀身前,五官隱藏在金發頭下的淺淡陰影之中,臉上的神情顯得略有些複雜。
“真的十分感謝。今天下午——不,應該說這段時間以來,辛苦你了。”
完全不能理解他人鄭重道謝所傳遞的感情的重量,精疲力盡的少年依舊照原樣深陷在軟綿綿的沙發之間,隻是疑惑地微微偏了偏頭。
“之前、早上的時候,還有昨天一整晚,傑諾斯一直都信守諾言,陪伴和保護了我。”
沒有摻雜任何感情,隻是平平淡淡地敘述了事實。
而另一位當事人在略微躊躇之後,也隻好遲疑著應聲。
“……是?”
“但是我並沒有道謝。”
“啊,那是我應該做的。所以說,琥珀不用在意這些刻意的額外禮節——”
明白了少年想要表達的意思,傑諾斯逐漸熄聲,在微微怔愣之後,釋然地笑了笑。
“那就不說多餘的客套話了。總之,在離開之前,我有一件事情想告訴琥珀。”
或許是覺得這樣站在沙發前、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對方的姿態過於不對等,在稍微猶豫之後,改造人選擇在雙人沙發的另一側坐下,和櫛名琥珀隻隔著巴掌寬的縫隙。
後者撐起有些沉重的眼皮,眯著眼睛略帶好奇地打量著他。
雙眸的顏色是寶石一般的鴿血紅,在夜色之下愈發瑰麗濃鬱,像是窖藏許久的葡萄酒原液,散發著盎然醇香的同時,透露出對於友人接下來要說的話毫不掩飾的興味。
“為在意之人做出犧牲,站在自己的角度來說,或許的確沒有值得指摘之處。”
傑諾斯凝視著那雙孩童般懵懵懂懂的眼睛,一字一頓的訴說著構思了整整一下午的言語。
“但是,琥珀有沒有想過——其他在意你的人,若是看見你做出這種自傷之舉,心中究竟是什麽感受?”
“就連赤之王自身,也絕不希望琥珀以自己為代價,交換他的存活吧。”
……雖然對所謂“其他人的感受”依舊有些理解不能,但是對傑諾斯的最後一句話,櫛名琥珀心中其實也有隱隱的預感。
雖然不明白究竟為何,但是驕傲如同周防尊,是絕對不可能接受這樣的“交易”的。
不過沒有關係。
如果能夠取得聖杯,那能夠實現一切願望的滿願機,所需付出的代價隻不過是與其他從者搏殺罷了——
在被選中參加聖杯戰爭時,他就已經做好了這樣的準備。
這樣的話,就不需要做出所謂的“獻祭”了。
從神情的細微變化之中意識到少年依舊沒有放棄的意思,傑諾斯微微抿唇,上身不由自主地前傾,語氣之中也帶上了頗具壓迫感的焦灼意味。
原本出於禮貌而保持的些許距離瞬間消弭於無形。
由於貼得過於緊密,甚至輕易可以感受到彼此的呼吸吐露在皮膚上,隨之而來的奇妙的溫熱感。
以及說話的時候,透過相接觸的部位傳來的、最為細微的震動。
“為什麽就是不明白呢,琥珀?”
“說是想要為在意的人做出犧牲,用來交換某些東西。”
“但若是能夠回饋同等的情感,你在意的人也同樣在乎著你……那樣的話,又怎麽可能放任你作出犧牲呢?”
“啊,那個朋友是這樣告訴你的嗎。”
海島國家哈西克,某處偏僻的海岸邊緣。
遠遠觀察著遷徙的成百上千隻海鳥,櫛名琥珀坐在一塊聳立的礁石上,將雙腳連同小腿一同浸泡在不斷向岸邊衝刷的海浪之中,心不在焉地等待著某人的回複。
腳底踩著綿軟細膩的海沙,麵龐周圍吹拂的獵獵狂風將逐漸蓄長的發絲吹起,在耳朵後麵翻飛拂動著。
或許是被從大海的深處吹來、帶著鮮明腥氣的海風撫平了思緒,將視線從不斷起落盤旋的白色鷗鳥身上收回、轉而投注到身邊青年身上的時候,原本模糊不清的躁動著的情緒,莫名平靜了些許。
像是注意不到他的異樣,庫洛洛偏過頭來,在此起彼伏的海浪聲、呼嘯的風聲和候鳥的啼鳴聲之中開口詢問。
“那麽,琥珀醬是怎麽想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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