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第 8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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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明最近一直都待在自己身邊。
    除了之前被馴養蜂蝶的賞金獵人追捕時,幾乎每時每秒都沒有分開過。
    那麽所謂的“朋友”,應該隻是再明顯不過的托詞吧。
    預備好了為在意的人做出犧牲。
    但如果感情是對等的,所愛之人怎麽可能容許你這樣做呢?
    是因為察覺了自己內心深處的想法,所以故意做出這樣的試探嗎?
    這個念頭剛剛冒出來,就被庫洛洛自己否定掉了。
    一方麵,他相當確信自己沒有露出任何蛛絲馬跡,自從琥珀來到旅團,一直都極為耐心地用近乎愛人的方式細心嗬護著他;
    另一方麵,如果真的有所察覺,又怎麽會毫不掩飾地向自己這個提前鋪設了陷阱、一直蟄伏在蛛網中央的陰謀家尋求答案呢?
    畢竟少年的性格一直都相當孤僻,幾乎稱得上古怪。
    之前提及的“朋友”,如果不是在網絡上無意間看到的隻言片語,更大可能性是因為長期獨處,自己臆想出來陪伴自己的友人吧。
    ——不論真相究竟為何,既然產生了這樣的疑問,就一定要好好處理才行。
    念頭轉瞬之間百轉千回,庫洛洛暫時把問題拋還回去,不動聲色地等候著對方的答案。
    “我自己的想法嗎……”
    櫛名琥珀心不在焉地撫摸著伏在懷中的真人貓貓,任由那些雪白發亮的順滑毛發宛若流水一般從指縫間滑過,溫涼的觸感像一匹抓不住的絲綢。
    “如果那個人真的無法接受,”他慢吞吞地傾吐著所思所想,絲毫沒有加以掩飾的意思,“那麽說到底,不讓他知道就好了吧。”
    和麵對傑諾斯、五條悟、周防尊與兩名從者時不同。
    櫛名琥珀知道,無論說出的是欺騙、隱瞞、逃避……怎樣見不得光的處理方式,青年會一概不以為意地含笑接受。
    那雙深不見底的黑色眼眸,自始至終都停留在自己身上。
    名為櫛名琥珀的個體是愚蠢也好,是卑劣也罷,最多換來對方頗覺興味地一挑眉毛,像是發覺了深埋地下千年的古跡殘骸一樣,伸出手來在那些湧現的黑泥上輕柔地拂過。
    因為對人性的陰暗底色再了解不過,因為一開始就明白櫛名琥珀是怎樣的人、並做好了準備全盤接受。
    所以無論聽到怎樣的答案,最多不過偏一偏頭,不甚在意地微笑起來。
    是這樣嗎?
    ——大概會得到這樣無所謂的回答。
    在麵對先前提到的那些人的時候,會下意識想當個好孩子。
    就算不明白傑諾斯為什麽會說出那樣的話,不明白周防尊為什麽無法接受那樣的解決方式,但既然他們否定了自己的想法,那麽再一意孤行下去,絕對會令人失望。
    但如果對麵的人是庫洛洛的話,就永遠沒有這樣的顧忌。
    並不單純是因為對方說過的話、展露出來的態度。
    雖然無法以確切的言語描述……但櫛名琥珀隱隱約約有種感覺。
    若是刨除那副不受束縛的自由天性,在二者的靈魂深處,青年的本質其實與自己極為相似。
    根本不存在確切的恨意,愛意同樣極為淡薄。
    隻不過,和任何感情幾乎都無法自主產生的自己不同,驅使庫洛洛行動的、是強大到無法形容的渴望。
    ——對所有在意之物的占有欲。
    隻要條件滿足,所有能力都能掠奪的念能力盜賊的極意,正是這股純粹到極點的欲望,也就是人格的具現化。
    被這種欲望驅使著接近自己、向自己發出邀請、陪伴在自己身邊,那麽,隻要櫛名琥珀始終持有三分半的天國,庫洛洛就像被餌的香氣引進陷阱的貓兒一般,永遠不會離開。
    原本還是有“興趣耗盡”這個可能存在的期限的。
    畢竟旅團先前的無數次活動,無一不是在得手之後就迅速喪失了興趣,將先前為之大動幹戈的目標物品隨意丟棄,抑或在黑市上轉賣。
    但這一次有所不同。
    ——櫛名琥珀現在的身份,是庫洛洛的同伴。
    幻影旅團的一分子,庫洛洛·魯西魯的團員。
    ……回想起先前在念能力者構築的幻境之中,青年拉著自己的手大步逃出療養中心、而背後的建築物化為千萬碎片墜入黑暗的畫麵,盡管不知道庫洛洛邀請自己入團的誠意究竟有多少,但有一點,櫛名琥珀是十分確定的。
    不論出於怎樣的目的、背後隱藏著怎樣的動機,歸根結底,是庫洛洛自己選擇了建立羈絆。
    而這份羈絆,注定了將設局者自身也牽扯其中。
    不可能有人獨善其身。
    櫛名琥珀出神地注視著腳邊澄澈的海水,不停翻滾的雪白浪花。
    而原本伏在他膝頭的白貓則抬起頭來,一藍一灰的異色眼瞳偷偷打量著不遠處站在礁石上的庫洛洛。
    “為了實現某人的願望,瞞著對方擅自做出犧牲。”
    青年收回了眺望遠處海鳥的視線,注視著琥珀低頭時露出的一小節光潔後頸,語氣稱不上多麽意外。
    “是這樣啊……還真像是你會做的事情。”
    果然得到了這樣的評價。
    無法從對方的態度中品味出任何批評或讚同的意味,櫛名琥珀抬起眼來,露出不加掩飾的疑惑表情。
    而庫洛洛隻是挑起唇角,衝他笑了笑。
    “如果我說‘不要那麽做’,隻是目視著你想要拯救的那個人步入既定的命運之中,這樣就可以保證自己順利存活下來……琥珀會乖乖聽我的話嗎?”
    答案顯而易見是否定的吧。
    “所以說,我們每個人都有自己想要達成的目的。”
    “像琥珀那樣想要為他人做些什麽,但這份意誌卻不被接受一樣;或者更為常見的,像旅團這樣,為了滿足自己的欲望,毫無顧忌地從他人手中奪走什麽。”
    平靜的闡述著蜘蛛們在自己帶領下的活動、所有那些肆無忌憚的所作所為。
    將二者放在一起做出比較之後,庫洛洛給出了顯而易見的結論。
    “不管是出於怎樣的動機,隻要立場不同,目的與目的之間的衝突是必然的。”
    “既然琥珀不打算改變自己的目的,那麽就隻有用更加強力的手段去實現它——就像旅團一樣。”
    唯一的宗旨就是胡作非為,“想要的東西就去搶過來”。
    目的與目的之間必然有所衝突,那些被蜘蛛們席卷而過的人們,並不是不想違抗他們的意誌,而是無法違抗。
    既然不打算改變,那麽若是那個絕不會動搖的目的受到他人的阻礙,也就隻能這樣做了吧?
    “……確實呢。”
    抬起的眼睫若有所思地顫動著,先前有所動搖的決心再度堅定下來。
    櫛名琥珀抱緊了膝頭的貓咪,從礁石上滑下,站立在近海雪白細膩的淺灘上。
    “彼此目的不同……不過,為了避免事態激化到發生衝突的地步,我之後會注意更加隱蔽一些。”
    不打算改變原定的計劃,又不願意目的與目的激烈地碰撞,也隻能像之前說的那樣,不引人注目地暗中動作。
    在某位不願透露姓名的幻影旅團團長的啟迪下,櫛名琥珀有生以來、第一次萌生了類似“陰謀詭計”的小小盤算。
    是嗎……到頭來還是選擇了這樣退一步的溫和方式啊。
    這樣的話,不就無從得知他口中的“在意之人”究竟是誰了嗎。
    不過,既然已經下定決心、繼續將自己置身於祭壇之上,具體的行事準則也就無所謂了吧。
    注視著前方涉水而來的琥珀,雖然留有微微遺憾,但對談心結果大體滿意的庫洛洛抬起手來,輕柔地揉了揉少年手感頗好的銀白短發。
    “好孩子……”
    仿佛歎息一般、幾乎能使人融化其中的溫柔腔調。
    大提琴一般的磁性低音微微震顫著,持續不停地刮擦著耳膜,讓傾聽者整個人都深陷其中,被無孔不入的絲緞般的黑暗綿密地包裹著,不停、不停地墜落下去。
    櫛名琥珀不由自主地眯起眼睛,下意識蹭了蹭青年的掌心。
    像是索要著什麽一樣,將臉頰埋到對方肩頸之間,閉上眼睛深深呼吸的同時,小聲呢喃著這個人的名字。
    “……庫洛洛。”
    “我在。”
    “唔……”
    像是早已知悉他未曾說出口的那些話語,青年以輕柔而親密的動作環抱著他的腰肢,搖籃曲一般的靜謐聲音在耳畔輕輕訴說著。
    “再欣賞一會兒吧,看一會兒這些隻會停留幾天,馬上就要離去的鳥兒。”
    “等它們再度回到這裏、再次出現這樣的景象,就是一年以後的事了。”
    白色的鷗鳥在蔚藍的天與海之間飛翔,不斷起起落落。展開的雙翼線條優美,弧度流暢,在海麵上投下一片又一片精致的剪影,伴隨著此起彼伏、清脆的啼鳴聲。
    “等鳥兒們的遷徙結束,哈希克的獨立日慶典也到了尾聲,就該開始正式尋找液態礦石了。——原本呈現液態的礦體在被開采之後,會因為氣溫急劇下降而凝固,聽說是極為美麗的淡藍色。”
    他垂下眼睫,輕聲發問。
    “琥珀會喜歡嗎?”
    深埋在他肩膀上的頭顱微微蹭動了兩下,沒有給出任何回應。
    毫不意外的庫洛洛微笑著將少年鬢邊散落下來的銀發撩到耳後,低下頭來,在微涼的耳垂上落下一個輕柔的吻。
    “你會喜歡的。”
    天生缺乏喜惡、麻木到與所有感情絕緣,隻是一味依靠慣性渾渾噩噩地生活著的話,不如順從我的意誌吧。
    共享我的喜惡,體味我的感情。
    “鳥兒遷徙時的景象、此時此刻大海的聲音、昨晚慶典上煙花綻放的畫麵、安雅的香氣,以及手牽著手,一起從幻境中逃出來時的感覺。”
    他一件件一樁樁仔細曆數,認真地訴說著。
    “這些東西,要是琥珀能全部銘記於心就太好了。”
    “若是無法對他人產生深刻的感情,那麽,隻需要記住了這些、喜歡上這些的話,就相當於——”
    “將我一同銘刻在心中,一同喜歡上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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