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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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病號一睡不起, 何沿第二天麵對兩個老爸的追問支支吾吾,最後隻好說了實話。
沈長庚看到兒子奄奄一息的樣子, 眼前一黑差點就沒站住。
何沿趕緊扶住他:“沈叔,你別太擔心,沈群是腦震蕩, 躺兩天就好,其他全是外傷,很快就能養好。”多虧了沈群和周晏城是在雪地裏打,天寒地凍的,兩人的手腳十分放不開,不然依他們那你死我活的架勢, 隻怕要出人命。
好不容易安撫了沈長庚, 何瑾洺又跟著何沿去看同樣沉睡著的周晏城。
“沿沿呐,”昨晚上還覺得年輕人的感情讓他們自己去處理的何爸爸再也也淡定不了了,他把兒子拉到走廊裏,苦口婆心道,“你跟爸爸說實話,你現在到底喜歡哪一個?這感情的事可不能拖泥帶水的, 你看他們兩個都為你打成這樣了!這樣子下去還得了?雖然沈群是做錯過事,但他現在真的沒得說的,晏城這孩子, 人品也是沒得挑,不管你選哪一個……”
“爸爸!”何沿哭笑不得,又十分尷尬, “他們兩個打架……有許多原因,我跟他們兩個……不是你想的那樣——”
同性戀兒子跟老爸討論自己的感情歸屬問題,這讓何沿覺得全身上下都像沾了桃毛一樣刺得慌。
“爸爸看過的人比你吃過的米都多,你們瞞不了我,先前晏城三天兩頭往我醫院跑,我就疑心,不過我想哪有那麽巧的,帥小夥兒都是同性戀了!原則上,我是不想插手你感情上的事,但是兩個男人在一起,有許多事情要考慮,”何瑾洺抽出一根煙,何沿接過火機給他點上,父子兩個在病房門口的長椅上坐著,“沈群和你,無論是哪個方麵都十分合適,你沈叔叔沈阿姨對你更是沒說的,所以沈群犯錯我也沒讓你們分手,因為爸爸知道,這條路有多麽難走,很難再有這麽好的天賜良緣。”
何沿默默聽著,酸澀之意一下子充斥進鼻腔,他捏了捏鼻梁。
“但是我心裏也擔心啊,你們才十九歲,就遇上這種事,沈群以後還能有定性嗎?男人要是心思偏了,一時後悔容易,想不再犯,那就跟戒.毒一樣,所以晏城這頭,我也是觀望著的,別怪爸爸自私,你是我的兒子,我肯定想在兩個當中挑個更好的,但是他們弄到這個程度,沿沿,你能不能跟爸爸說說,你是怎麽想的?”
何沿垂著眼睫。
何瑾洺長歎一口氣:“你從小就什麽都不說,對人好不願說,自己受了委屈也不願說,但你是個好孩子,誰喜歡你都是應該的。但是爸爸真不想看到更嚴重的後果,沈群和晏城,今天能打成這樣,以後誰知道他們還能做出什麽來,你明白爸爸的意思嗎?”
何沿點點頭。
“若真的不喜歡哪個,趁早絕了對方念想,感情最怕吊著人家,不接受不拒絕……”
何沿扭過頭,鬱悶委屈卷著酸澀窒悶洶湧而來,直衝眼眶。
“爸爸,我沒有,我沒有吊著他們……”
何沿沒有想到,有朝一日麵臨的是他最愛的老爸對他的道德質疑。
“沒有最好,沿沿啊,這人活一世,最難的就是背債,無論是錢債還是情債,能不欠人,總是好的。”何瑾洺語重心長。
何沿再也忍不住,他背對著何瑾洺張著嘴,大口大口地呼吸,然而眼淚還是大顆大顆地往下掉,他多想告訴自己的爸爸,從來不是他欠周晏城和沈群的,這兩個如今占據所有情感製高點的混蛋前輩子聯起手來把他逼進死路,他都沒恨過,沒報複過,他盡量想顧全所有人,最後卻是把自己架在火上兩頭烤。
沈群任性,周晏城瘋狂,他夾在兩個人中間,尚且能平衡局麵,他固然可以由著他們去你死我活,可他就是不想讓他們不死不休,才會造成今天這樣的局麵。
他們兩個都拿捏住何沿的弱點,一個徐徐圖之,一個窮追猛打,何沿不傻,他什麽都看得懂,可周晏城和沈群都不是路邊的阿貓阿狗,何沿做不到對他們視而不見,這都是何沿生命裏最重要的人,是他放在心上過的人,何況他們現在對何沿這樣好。
這世上有太多的人,站在旁觀者的角度對別人指手畫腳,慷他人之慨,聖他人之母,覺得自己如果遇上了這樣的事情會如何如何,真他媽遇上了,周晏城和沈群隨便拎出來一個,哪個有本事能對付得遊刃有餘?
何沿的肩膀在顫抖,何瑾洺立刻就發現了兒子的激烈情緒,他大大嚇了一跳,在他的記憶裏,兒子是沒有這樣哭過的。
“沿沿,”何瑾洺扳過何沿的肩膀,驚問,“怎麽了這是?是不是爸爸說錯話了?還是你受什麽欺負了?”
何沿用手指狠狠抹掉眼淚,搖了搖頭:“沒有,我隻是……爸爸,我不喜歡你那樣想我,我沒有對不起他們任何一個。”
“唉,”何瑾洺沒想到自己無心之語讓兒子這樣傷心,“爸爸沒有責怪你,別人不知道,我還不知道自己的兒子嗎?罷了罷了,我什麽都不說了,我相信你自己能處理好,不哭,這麽大了,小時候都沒見你哭過幾回……”
“爸爸,”何沿捏了捏鼻梁,他的目光有些朦朧,但是又透出一抹堅決,“你放心,我會盡快處理好的。”
父子倆談完話回到沈群的病房,沈群已經醒了,正兩眼望著天花板聽著他老爸訓話。
“……二十啷當歲的人了,一點分寸都沒有,周晏城對我們家有恩,你這叫什麽?啊?你這叫忘恩負義!恩將仇報!我是這樣教你的嗎?男人大丈夫要頂天立地,就你這樣衝動急躁的性子,小沿也是瞎了眼才看上你……”
“爸,你罵我也就算了,你幹嘛把小沿也罵進來?”沈群不滿地頂嘴。
沈長庚氣得眉心直跳,他指著沈群恨鐵不成鋼:“我是罵小沿嗎?啊?我哪句話罵小沿了?我是替小沿不值!混賬東西,有沒有點出息了你!跟情敵打架?老子告訴你,真正的勝利是不戰而屈人之兵,隻要小沿心向著你,甭管誰來都搶不走,你要做的是對小沿好,自己把地基打牢靠了,誰都撬不了你的牆角——”
何瑾洺先是嗬嗬笑出聲:“老沈啊,真不愧是房地產老板,這都能拿地基來說事兒,小群剛醒,你讓他多緩兩天,這會就別說了。”
沈群看見何沿,眼眸閃過錯綜複雜的光,愧悔、內疚、憐惜、心疼……一下子讓他的心頭五味雜陳,山呼海嘯一般將他淹沒,讓他幾乎透不過來氣。他狠狠深呼吸,盡量讓自己平複下來。
“小沿,”沈群掙紮著坐起來,對何沿伸出沒打點滴的那隻手,委屈道,“我可疼了。”
“該!”沈長庚斥道,“你就是小時候挨打得不夠,才養成現在這麽不著調!”
何沿坐在床邊,由著沈群握著他的手,看到沈群的輸液管亂纏著,又慢慢解開理順。
何瑾洺心裏又直歎氣,何沿對沈群一直都像照顧孩子一樣,這哪裏是戀人該有的相處方式,自己這個兒子什麽都好,就是感情太遲鈍,太被動,喜歡的不願意去爭取,不喜歡的又處處容忍。
而這都是他二十年來疏於教導的錯。
可是怎樣教導才是對的呢?沈群那樣活潑開朗固然好,可是缺乏穩重;周晏城那樣的穩重有餘,城府又深了些,連他都有些捉摸不透。
這世上有千千萬萬的孩子,每個養成方式都不一樣,也不能說哪個好,哪個不好,做父母的沒有不希望孩子順順遂遂少走彎路的,可是人生長途漫漫,所有的孩子都要自己蹣跚摸索。
“小沿,”沈群看著何沿,“你的眼睛怎麽紅紅的?”
“被你們氣的。”何沿直白道。
沈群瞬間心虛地低頭,小心翼翼又不安地瞄著何沿。
沈長庚輕聲咳了咳:“老何啊,咱倆出去抽個煙,再給他們帶點飯。”
“哎哎。”何瑾洺應著,兩個老爸一起離開了病房。
室內一空,何沿抽出手,站了起來,他想推沈群的腦門,可看到他額上的紗布,手到底沒伸出去。
何沿的嗓音裏壓著火:“你怎麽沒點分寸,兩個人弄成這個樣子!你想做什麽?拖著周晏城去死嗎?”
沈群抬起頭:“是周晏城跟你說的?”
“他沒有說的很詳細,但我能猜到大致經過,”何沿歎了一口氣,又在沈群床邊坐下,“我之所以讓你們兩個去打架,就是知道他自知理虧,不會對你下狠手,我以為你們兩個人早晚會有這一架,打完雙方都能舒坦點,誰知道你們會弄得這樣你死我活,你看看,咱爸都在這兒,這事情讓我怎麽給他們交代?尤其是你爸,好好一個兒子,活蹦亂跳健健康康的,就為了我,傷成這個樣子,他嘴上不說,但是心裏肯定要難受,沈群,我看著你爸,我頭都抬不起來……”
沈群抱住何沿的腰,臉埋在何沿的脖頸裏,豆大的眼淚撲簌簌往何沿的脖子裏砸。
何沿心一軟,什麽責備的話都說不下去了。
他摸了摸沈群的頭:“好了,我不說了,你傷著,要好好養。”
沈群卻拚命地搖著頭,他先是無聲地落淚,到了後來,漸漸嗚咽起來,最後幹脆嚎啕大哭。
沈群的心頭空落落,蕩過一陣又一陣的凜冽寒風,周晏城揭示的真相如同一隻利爪狠捏住他的心髒,讓他難受得喘不過氣。
他心中羞愧,又極度惶恐。
他惶惶然地想,如果你知道周晏城也是重生回來的,你就不會這麽護著我了。
你一定會原諒周晏城吧,那我怎麽辦呢?
我也離不開你啊……
小沿,我不想失去你……
我也不想你跟周晏城再到一起去……
沈群幾乎是撕心裂肺一般地哭著,像是要把所有的眼淚都傾瀉而出,何沿終於覺得不對勁。
“你到底怎麽了沈群?哭成這樣子?”何沿輕拍著沈群的背脊安撫著他,“發生了什麽事?你跟我說。”
——你把他甩了,他傷心欲絕,跑到會所找一夜情,這才碰到了我!
“小沿,小沿,對不起……”沈群哭得岔了氣,“如果不是我,你不會遇到周晏城,一切都是我的錯,一切都是我的錯……我明知道你在周晏城身邊不開心,我卻從來沒有爭取過,我連告訴你一聲我後悔了都不敢……”
——你連跟我正麵杠你都不敢,隻會在背地裏耍些不上台麵的小手段,你這個孬種!
周晏城說得對,我是個孬種,窩囊廢。
——我應該感謝你,是你把他推到了我的身邊!
我才是造成你所有傷害的罪魁禍首。
——他連高燒昏迷不醒都在叫你的名字……
“對不起……對不起……”
沈群仿佛隻會說這一句,他隻覺得腦袋都要炸開,抱住頭發出痛苦的嗚咽,他的全身無一處不痛,那不是被毆打的外傷在痛,而是從胸腔深處,好似綻裂開來,一道一道的裂痕往外蔓延,好似有一把電鑽,滋滋狂響著鑽進他的心髒,血肉翻騰,骨頭被一寸寸剝離出來。
他忍不住捶打自己的胸口,崩潰地哭著:“小沿,我錯了,對不起我錯了……”
上輩子我以為我會愧悔終身,那就是對我負心薄幸最大的懲罰,可原來不止的,更大的處罰還在這裏,我將日日在你麵前背負著罪愆,接受著永無止境的鞭撻,然而這些都比不上我可能會再度失去你更讓我痛不欲生生不如死。
沈群這樣的哭法嚇到何沿了:“沈群,沈群你到底怎麽了?你這是怎麽了?”
“我……我隻是覺得我很窩囊……”
“你怎麽這麽說?”
“我……我打輸了……我打不過他……”
何沿哭笑不得:“你就為這個?你也把周晏城打得不輕,他呀,也的確該打,我本來就是要幫你一起揍他的,沈叔對我那麽好,我也氣,誰知一到那,就看到你們滿臉的血……”
沈群哭聲一頓,何沿一聲“他呀”,帶著薄責,既無奈又親昵,何沿自己沒有發覺,但是沈群怎麽能聽不出來呢!
何沿又深深歎了口氣:
“我是真沒想到你們會下那麽重的手……行了別哭了,一會兒你爸跟我爸要回來了……”
“小沿,”沈群驀然抬起頭,淚眼朦朧地看著何沿,“我們結婚吧,我們去h國或者去a國注冊,我們結婚吧!哪怕你現在不喜歡我也沒關係,你以前那麽喜歡我,以後也一定還會喜歡的,你跟我在一起的時候是很開心的,我看得出來,我們在一起不是很好麽,小沿,我們結婚吧,結婚吧——”
何沿怔住了,他深思地看著沈群,目光逡巡在沈群淚眼朦朧的臉上,將他每一寸表情都細細打量——
“你做夢!”一聲怒喝雷霆般劈來,病房門被猛地踢開,“咣當”撞在牆上又反彈回去,周晏城鐵青著臉走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