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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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欽原去找浮光。
俗話說,女要俏一身孝,看到彼此都是一身素衣,竟有種小清新的違和感,她清新,我違和,總的來說,羅網每個人穿白色都很違和。
“怎麽樣?你當初相信我是對的吧?”浮光一臉‘聽我的不吃虧’的表情,摸摸她的毛驢,添些草料。
雖然那天隻看了一眼,但我敢肯定,星魂的身體長大了許多,或許是東皇太一被陰陽家那幾位狠角色練手誅殺,施加在星魂身上的咒印失效,又或者星魂的潛力厲害到了極點,自己衝破了封印。
總之,看著比兩個我還肥的驢子.......我覺得浮光養得好才是最主要的原因,幸好星魂沒有橫向生長,“你之前...應該不是騎這肥驢來找我的吧?”
“這不是你風格,直接切入正題,待會他回來了,有些話我不便說”浮光不會陰陽術,看人卻極準,去共工堂營救那天,欽原殺人時的戾氣比第一次見麵,增長了百倍,就知道她不是拐彎抹角的人。
坐在驢槽邊上,肥驢抗議著要咬我,剛抬起手準備拍它一掌,看著浮光瞪大了眼睛,大有我要打她驢就跟我拚命的意味。
“咳”我用抬起的手搓了搓鼻子,好歹是來問她事情的,還是得低姿態些,“在共工堂,捅赤練張良那兩劍,我故意刺偏了些,一是怕流沙日後找我尋仇,想賣衛莊一個人情;二是......那天我隱隱覺得這會為羅網留下退路,把他們的性命握在手裏,好比什麽籌碼也沒有。”
浮光一邊給她的肥驢刷洗,一邊和欽原說話,“你的籌碼留對了......去救你那天,我看了張良的麵相,這個應該是你不殺他的真正原因。”
“哦?你也給他推演了命途?”欽原漫不經心地靠在肥驢頭上,用手托著臉。
哼,就知道欺負我家驢,“張良的眉,疏秀英華;眼,黑白分明,凝然有藏,將來必做朝廷棟梁;上停稍短,說明他年少有才卻不得誌;中、下停長,做君子、老吉祥;早年不順,但血劫之後,一路暢通,五官出三官,他這一生大有波折苦難,卻能善終。”
“......”欽原木然地看著浮光。
隨後從她家驢頭上起來,理理衣裙,正經八百地坐好,麵相學說果然不是騙人的。
“每個人來到這世上,都會有自己的氣數命途,好的氣數命途與天下眾生息息相關,若被人終止改變,必生翻天之亂,就算你再理智,盛怒之下也會起殺心,你對自己比對他人殘忍的多得多,沒一劍捅死張良,唯一的解釋是,你知道他的氣數命途與新的時代息息相關。”
“......”突然覺得,浮光這個陰陽家的神棍比我能吹多了,怪不得能把星魂套到手,好家夥~
“但張良可不覺得我是能夠左右天下之局的人,我在農家受的傷有多重,我自己知道......你們是怎麽救的我?”
“你聽說過陰陽傀儡術麽?”
星魂小正太的特色招數,誰不知道啊,“如雷貫耳。”
“你下手太重,其實在你拔劍的那刻,赤練就已經死了,而你,在鬼翎他們來的時候,也沒了呼吸,星魂的傀儡術不止可以操控人,還可以將剛死去的人做成傀儡。”
鬼翎一人之力不可能調動羅網那麽多高級殺手,一定是羅網頭子親自指派,但那時嬴政已經懷疑羅網,要洗脫嫌疑就必須和流沙墨家暫時妥協,而談判的籌碼一個也不能少,赤練既然已經死了,就隻能用傀儡術複活,那麽自己也是一樣。
欽原把手放在自己心髒的位置,“可我明明感覺到心跳呼吸都那麽真實......”
“活傀儡之所以必須是剛死之人,是因為剛剛死去的人,血脈神經還有緩慢短暫的運行,用這種人製成的傀儡,保留著生前的一切記憶,因為體內種下的咒術絲線會牽動血脈心髒運行,所以表麵上呼吸、言語、心跳與常人無異。”
即使有咒術絲線,血氣本身已經停止運行,時間一長,人就會變得呆滯木訥,甚至全身腐敗,“那我寧願當時就死了。”
浮光裝腔作勢地驚慌起來,“哎哎哎,你不會想放棄自己的生命吧?”
冷嗤一聲,“生命?傀儡不過死物。”
“誰誰誰,誰...說,說你是傀儡啦!”浮光一緊張就結巴,欽原無語地盯著她,真打起架來,她絕對不是欽原的對手,雖然她有星魂,但是人家還有中車府令呢,“那個......赤練是,你不是......”
從浮光那裏回來,一個人漫無目地走在大街上,幾次到了中車府令府邸都沒進去......
對待將死之人和剛死之人,除了傀儡術,還有一個辦法,有絕頂高手願意在長達三個月的時間裏日日護住傷者心髒經脈,運氣好的話,有三成幾率可以讓傷者恢複如初。
這就好比,醫學上判斷死亡,是以腦死亡為準,心跳和呼吸沒有了,隻能算瀕死,這個時候,搶救過來,送到重症監護室,每天花費幾千元甚至上萬的成本一直監護到病人清醒或者腦死亡。
浮光說,活傀儡術剛種下的三天是可以解開的,隻要有個絕頂高手自願把自己的內力用來給傷者續命。
浮光又說,赤練是傀儡,我不是,我不信,她補充說,我的瞳仁裏麵沒有紫色的圓點。
我為什麽不信?太不合常理。
就算張良不知道,蓋聶不知道,被赤練愛慕那麽久的衛莊也不知道現如今在他身邊的赤練是個活不了多久的傀儡嗎?
絕對不可能,既然活傀儡術種下的前三天是可以用內力來解開的,那隻能說明,衛莊不願意用自己的內力去救赤練。
無論從哪個方麵講,衛莊不救赤練都是正確的,他的手腳不會被一個女子拴住。
但趙高的手腳就會被我拴住?
肯定不可能,要知道三個月就是九十個日夜,這樣耗損出去的內力,要怎麽補回來?這不科學,這不可能,一定不可能......可我的確完好的活著......就算心中有一千一萬個不相信,不願信,也沒有辦法排除這個可能。
第五次走到中車府令門口,欽原攥緊拳頭,鼓起勁走了進去......
“嘭”欽原一腳踹爛趙高臥房的門,“請六位回避!”
趙高食指一抬,六劍奴退散,臥房周圍十米連活物都沒有......
著兩扇壞掉的門,趙高麵前的桌案和杯裏有些許木屑,騰騰袖子上麵的水跡......弄不幹淨了,“什麽事?”
他陰惻惻的聲音聽起來並沒有太多意外,既然料到我會來問,又何必多此一舉隱瞞?索性把桌案上的東西全打翻,一股腦把桌子掀了,“驚鯢到底哪兒去了?!”
趙高坐在軟墊上一動不動,這還是欽原第一次在他麵前這樣生氣,這樣居高臨下地指責自己,故意陰險奸詐地一笑,“我是你夫君,你寧願相信你一個不相幹的旁人救你,也不願意相信我會救你?”
這麽有犧牲精神?
“是麽?”欽原一手刀劈下去,“那就請夫君賜教幾招”就算河水倒流,衛莊為了赤練自殺,趙高也不可能做這種沒有利益的事。
吧唧,趙高坐在原位一伸手,輕鬆抓住欽原手腕,一點點起身,眼神灰暗起來,“夫人真心求教,那夫君不客氣了......”
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蝦米吃爛泥,過了這麽多年,我跟羅網頭子的差距從虎鯨和爛泥,變成了藍鯨和大魚,聽起來排名還挺靠近的是不是?
其實......
“你是想讓我把你胳膊打折了?”趙高胳膊抵著欽原的脖子,已經把她的性命攥在手裏。
我靠在角落裏盡量讓自己顯得雖敗猶榮點......
呸!得了吧,我可不是個草包,都被人抵住脖子了,不就認個輸嘛,有什麽呀,勝敗乃兵家常事嘛~
“不想,我隻是想知道大人為何...”我一僵,還沒說完,左衽被趙高順手拉開,此刻,他纖長慘白的食指正勾起我的衣領,越勾越開......我的天,你被盜號了!
看著她難以置信的神情,趙高陰柔邪魅地低語,“你是想問,我救你是不是因為喜歡你了,我這就告訴你答案”一下子親過去......
欽原眼底的驚訝久久不散,卻無半點羞憤厭惡。
“為什麽不反抗?”趙高的唇在欽原脖間停了下來。
他的鼻息撲在脖子上,引得心裏一陣發涼,我幾乎能感覺到他高挺的鼻子挨著了我脖子上的汗毛,但還沒有親下來,我保持僵直連眼睛也不敢眨,“你是我夫君,我為何要反抗?”
趙高抬眸,近距離地看著她脖子上的動脈,未因緊張而加速跳動,她並沒有說謊,“你恨不恨我?”
“怕你敬你,從未恨你”咎由自取,與人無尤。
我不恨任何人。
趙高從欽原脖間抬起頭,隻見滿目平靜淡然......退開。
再聽她毫不避諱看著自己的臉說,“趙高,說實話,剛開始有好幾次被你嚇得尿褲子,害得匯報情況的時候,我都是穿兩條褲子去的,很怕你多看我一眼,很怕完不成你交給我的任務,很怕說錯一個字,你便結果了我,庖丁落在你手裏的時候也沒敢求情......但從你把欽原這個名字給我,我隻敬你,是你讓我有能力保護自己,有機會做個強者,有實力反抗別人,所以,你的每一個決定指令欽原都會毫無怨言的照辦,你每一個字我都銘記於心!但...”
欽原頓了頓,開門見山的不加一絲修飾,“雖然這種可能性小到沒有,但如果你救我,真是因為動了情,那希望大人不要手軟”欽原單膝跪地請死。
嘴角微微上揚,笑的自然又欣慰,欽原沒有讓他失望,“你可知我當初娶你是為了什麽?”
“我對反秦勢力有一定的牽製作用,利於追尋蒼龍七宿之謎,你也認可我作為一把兵器的價值;而當初始皇帝陛下擔心我知道太多秘密,有殺我滅口之意,嫁給你是保住我性命且光明正大回到羅網的唯一辦法。”
士之耽兮,尤可脫也,女之耽兮,不可脫也。
世間有多少女子一旦動了真情便萬劫不複?
那時覺察到她對公子高動了心,自己確實曾疑慮過要不要舍棄這把利刃。
在欽原懷疑自己喜歡她的狀態下,這般親密曖昧的舉動,都沒有半點羞恥之心,證明,欽原已無女兒心腸。
把她從地上拽起來,他若真生氣,下手就不會這麽輕了,“宮裏宮外有很多事,是我男子身份辦不到的,我需要一個永遠不會對我動心也不會讓我動心的妻子。”
靠!這麽說,您老剛才在試探我?要是我一不留神紅了臉,或者哭唧唧,豈不是死無葬身之地?變.態~
他在一堆被我砸爛的東西裏撿起一冊竹簡,遞過來,我接住一看,“蝕骨丸的配方和解藥?”
“這原本是驚鯢掌管的,以後交給你了”趙高說完抬腳出去。
“哦”我抱著竹簡正準備跟著走出去,他卻堵在了門口。
趙高側過頭悠悠地說,“把門給我修好,另外,房間裏的每一樣東西你打碎之前是什麽樣子,放在哪裏,我回來之後,必須保持原樣。”
我去!我一腳踢進來的,那會注意那麽多?!
“還有”
“還有?!”你這人怎麽這樣,難道我剛才的肺腑之言不夠感動嘛?
“你有意見?”陰鷙眼睛瞄過來。
我一撮鼻子,把左肩的衣服拉好,眼神瞥向別處,“沒,沒有......”
“杯子必須和之前那隻一模一樣,分毫不差,所有的花費隻能用你自己的錢。”
“你你你......”趙高在欽原顫抖地指指點點中揚長而去。
浴火重生的除了鳳凰,還有修羅。
錢,即貨幣,商品交換的產物,就是說沒有錢,就不能交換別人的商品,而趙高屋裏的東西,要用很多很多錢來交換。
我這個人從不亂花,勤儉節約、樸素自然、粗茶淡飯、勤儉持家,呸,什麽鬼......做殺手這麽多年,積蓄還是很可觀的,但素,恐怕光是這一地狼藉,就夠我陪個傾家蕩產,更別說他那個價值連城的杯子了,要不說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呢,腐敗、奢靡!
我很憂傷,一邊憂傷著,一邊還要修門,但上天一向眷顧我這種憂傷的人......小新人打從門前走過......
咦,嘿嘿~
送到嘴邊的食物豈有不吃之理?繼續奸笑~
欽原對鬼翎親切又和藹地招招手,“小新人,嘿嘿嘿,來來來~”
鬼翎有種要被遊街販賣、價高者得的感覺,在欽原賊亮的目光下,遲疑著靠近......
半個時辰內,凡在欽原力所能及的範圍之內,羅網天字號以下的殺手都變成了窮鬼,主動掏錢的沒有誇讚獎勵,拒絕給錢或給太少的挨頓暴打。
一個時辰後,趙高房內所有東西恢複原樣,每件東西的重量、顏色、材質、大小,甚至擺放朝向都和之前的都一模一樣。
看鬼翎淤青的左眼,我忍不住仁慈了一把,把早晨沒吃完的煮雞蛋分給他一個用來敷眼,也好讓他感受一下來自於領導班子的溫暖~
唯有那杯子,連鹹陽城中最巧的工匠也找不出一隻原木原樣的來,如此,就隻有找朔公主試試了......
引路的宮婢帶著欽原在宮中轉了幾大圈,雖然不記得朔公主的住處,但絕不是走這條路,默不作聲跟在宮婢身後,走了半刻,至水榭深處她驚呼一聲,我配合地往身後一看,慢吞吞回過頭,宮婢果然消失了,老套.......
走出水榭,正見胡亥身著重孝,喝著冰鎮米酒,鞭打著一眾公輸家弟子,要‘炸人’。
公輸仇連連求饒,豆大的汗珠滴到油鍋裏,‘茲’地轉瞬即逝,胡亥好心情地放公輸仇下來,“啊......茲~”換個公輸家弟子投下油鍋,不一會兒,便是一條金黃色春卷,外焦裏嫩,還別說,聞著......其實挺香的。
“哈哈哈,好玩好玩,繼續繼續~”胡亥高興地手舞足蹈,一腳踢翻案上的果盤,跳上去跺著腳讓侍從繼續往下扔人。
“十八......使不得,使不得呀,殿下息怒,殿下息怒......”
胡亥臉色突變,叉腰問道,“誰讓你抬頭看我的,還有,你叫我什麽?”
縱使有些利益心思,公輸仇也隻不過是個醉心於機關術的老頭而已,哪怕再怕死,他也會顧及他的徒弟們,詔書還未明示天下,扶蘇公子尚在上郡,你胡亥今天還是個小小的皇子,公輸仇沒有稱呼錯。
“好好好”欽原拍手叫好,走上前去,看了看胡亥飲酒的杯子,向他行禮,“拜見十八公皇子”這出戲演到這裏,該配合一下了。
胡亥高傲的四十五度撇開頭不與我講話,他身邊的小跟班立即領會,指著我鼻子大罵,“大膽,見了皇帝陛下還不下跪!”
欽原不怒反笑,“小婦人不知禮數,看來這位大人倒是對皇帝陛下尊敬得很。”
小跟班諂媚地對胡亥點頭哈腰,“小的誓死效忠皇帝陛下!”
是麽......
欽原內力一轉一拋,茲咧一聲,小跟班焦黑的屍體浮上油麵,連同公輸仇在內都是一副目瞪口呆,你真牛逼的表情看著我。
唯有站在桌案之上的人,雙色異瞳顯出一種似有非有的笑意,既詭異又平靜,與之對視良久,他突然笑得天真爛漫,“師娘,胡亥有禮了。”
欽原微微欠身,“登高易跌重,還請殿下先下來,莫要摔著了”我亦如長輩般牽他下來。
撤下油鍋,屏退左右,胡亥繼續飲酒,一連喝了五六杯,見欽原默不作聲地看著他,意氣地把杯子往欽原腦門上一砸。
我順帶一接,手心有些發疼,暗自慶幸趙高沒有教他太高深的武功,將杯子放回他桌前,“殿下可還要飲酒?”
“喂,你怎麽回事?!通常這種情況,趙高都會勸我不要再喝了!”
若不是他異瞳之下的狡黠得意,光聽這糯糯的聲音,我都相信他是個天真可愛的孩子,“他是他,我是我,不過,不管繼承大統之前,還是繼承大統之後,都請殿下不要再在鹹陽宮中玩這些遊戲。”
胡亥到底懶得與欽原這閑人消磨時光,手上一用力,桌麵上生出層層紫氣朝欽原流去,“你以為你是什麽東西?”
陰陽術?他怎麽會?!
輕輕一點桌麵,紫氣猛然反退回去,胡亥被打疼了手,哎呀一聲站起來,剛要發難,卻發現欽原直勾勾地看著他的雙眼說,“羅網刺客團欽原,帝國下一任君王的手中之劍。”
我站起身來捋捋衣擺,身為高官夫人,國喪期間,孝服不整可是大罪,“怎麽?殿下是想送我下油鍋?”
胡亥張開雙臂擋在我麵前,一副......一副看上去貌似真得很天真的樣子,“你,你...你不是來代課的嗎?”
欽原毫不掩飾鄙夷笑之,“可殿下不想學。”
欽原的行為已經逾越,按照國法,理當處罰,可胡亥未有半分計較,攥緊了拳頭,像是下了決心一般,“你不教我,今天休想走出這院子”
嗨,你還別說,我可能真走不出!這捉急的方向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