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心隕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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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鹹陽宮內,正殿之中胡亥正百無聊賴地翻閱著大臣呈上來的奏折,李斯已經幫他處理了大半,可還是有堆積如山看不完的書簡,“趙高到底什麽時候回來?那六個狗奴什麽也不知道?”
    內監點頭哈腰,一臉諂媚相,“陛下息怒,哪些個奴才怎麽能知道趙大人的行蹤?想必趙大人是真的遇到事情了,陛下要是覺得無聊,何不去看看新進宮的幾位美人,她們可都巴巴地想著陛下,天天盼著陛下能瞧上她們一眼呢,或者園子裏去...”
    “行了行了!哪些個女人,比這些東西還無聊~”
    “長公主殿下...長公主不可硬闖啊......長公主,長公主......”未經通傳,嬴朔便直接從殿門外走了進來,閽人一麵攔阻,一麵又懼怕犯上之罪。
    “嬴朔......給皇帝陛下請安”望了一眼殿內的胡亥,嬴朔將馬鞭收回腰間。
    閽人為難地低頭彎腰,“皇帝陛下,長公主殿下......”
    “啪!”胡亥一耳光扇得閽人七葷八素,“聽給朕聽明白了,以後朔姐姐過來,都不用通傳。”
    “是”閽人捂著淤青的半張臉退出。
    嬴朔微微一笑,爽朗道,“陛下,秋獵將至,嬴朔帶了幾匹好馬,都是按照戰馬的標準飼養,就當給陛下秋獵的時候助助興。”
    “真的?朕正愁無聊呢~”胡亥欣喜地抓緊朔公主的手,“朔姐姐,我們現在就去看看~”
    晃眼看到堆積數日的奏折、凝固的硯台,想起從前還未出嫁時,來正殿偷看父皇,哪一次有過這樣的景象?即便扶蘇大哥剛開始幫著處理不要緊之事,也未敢有半分懈怠,“可......”
    胡亥順著嬴朔的目光向後瞟了一眼,一揮衣袖,“哎呀,等相國大人處理好了”急不可耐地拉著嬴朔便往外走。
    “說起來,朕的騎術,還是姐姐教的呢~姐姐這次回來,就不走了吧?聽說你和李由斷絕關係了,那姐姐就不要走了......”
    “嗯,不走了”卻不見嬴朔於他身後嗤之以鼻。
    胡亥,你不配做嬴氏子孫......
    從信手那裏拿過欽原的手書,鬼翎發現信手怪異的表情中有幾分幸災樂禍,幸災樂禍中又帶了些許同情......最後,從來不多言的信手終是忍不住,對鬼翎說了一句,“保重......”
    “什麽鬼任務!”鬼翎把手書往地上一擲,第一次破口而出,我連漣衣是誰都不知道好不好?
    等等,落款好像還有一首詩:隻要鋤頭舞得好,沒有牆角挖不到;即便你名花有主,我也能移花接木。
    沒誰了,這種別樹一幟的詩隻有欽原前輩才想得出來,不過她一個能用五天就把一個男人騙得團團轉的人,怎麽會把這麽簡單的任務讓給我?還附送看家秘籍?
    這麽友善,不像是欽原前輩的風格......
    哦~
    鬼翎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肯定是有個比他更帥的情敵!
    鬼翎不屑的一甩頭發,騷包得自己都害怕,“哼,再帥能帥的過我?!”臨溪照影,確有一張俊臉嚇得魚兒都自慚形穢,既然如此,美人你就別怪我咯~
    人的生命就像蠟燭,有些人可以燃燒十日,有些人可以燃燒一年,過度的透支,是比別人更奪目的光華,卻照亮不了更長的黑暗。
    同樣不參與欽原和張良交易的,除了趙高,還有衛莊。
    “趙大人真是好興致,還靜得下心來自我對弈”衛莊自行落座,看著一盤敵手棋,就近從棋盅裏拿子。
    衛莊接手黑子落子,趙高一步步穩固防線,捉住機會,也不進不退,“衛先生也不遑多讓,有些事看似占盡先機,實則已成眾矢之的,若不靜觀其變,怎能置身局外?”
    “局勢詭譎,是局中人還是設局人?螳螂之後有黃雀,黃雀其後複有黃雀,循環不竭,不得不入局”反將白子困死一大片,黑子漸成聯合趨勢。
    黑子排山倒海而來,白子羽翼盡折,正待危機之時,有一顆白子在黑子中殺出一條生路,“若破局而出,衛先生看,是否能夠坐收漁翁之利?”
    衛莊一勾嘴角,黑子繼續齊頭並進,“除去利爪尖牙固然能大大削弱實力,然而當沒有反抗實力的野獸不再相爭而是聯合,漁翁是得利還是失利?或是漁翁已成野獸口中餐卻不自知。”
    “是飽餐一頓還是斷魂晚飯,誰又能說得清楚?”
    【五個月前,三月下旬】
    影密衛查到羅網勾結胡族、陷害扶蘇公子、挑起農家紛爭、暗中賄賂朝廷重臣等一係列罪行,卻缺少實證指控趙高,然得流沙張良密報‘羅網驚鯢劍奉趙高令,與胡族一起出現在共工堂,意圖利用帝國鏟除農家,勾結胡族,構陷扶蘇公子。’
    章邯一路明察暗訪,發現張良與墨家巨子行蹤詭異,通過連日跟蹤張良、墨家巨子,又獲得另一條線索,羅網欽原借上嵕山祭拜公子高之名,與張良、墨家巨子暗中會麵。
    實際上,那無端在嵕山腳下出現,欺淩店老板一家的胡人,是張良事先設計好的,專為欽原準備。
    果不其然,在影密衛帶走欽原後,嬴政進一步對趙高生疑,並用欽原來試探趙高。
    加上給影密衛的密報,這兩條線索,就是協助章邯一次性鏟除羅網的利器。
    羅網是帝國的凶器,傷天下也傷帝國,除掉凶器,會削弱帝國實力,但也能消除帝國內患。
    【三月二十七】
    嬴政將趙高從原定的第五次東巡名單上除名,讓趙高尊諭旨留守鹹陽,實際是想在合適的時候,動手除去羅網。
    然則趙高不是坐以待斃之人,既然到了無法挽回的地步,即便時機不佳,把握不大,也隻得孤注一擲;也是此時,星魂攜浮光歸來,坦言願意助趙高一臂之力,條件是胡亥登基之後,除去他陰陽家叛逆之名,仍為秦國國師。
    【三月二十八日】
    張良以自己為誘餌,讓欽原對驚鯢不顧羅網安危的複仇之心深信不疑,讓驚鯢以為自己的複仇計劃成功而得意忘形,最後計劃在農家弟子的幫助下擒獲胡人、欽原、驚鯢。
    並以此為影密衛鏟除羅網留下有力人證,以圖削弱帝國實力,除去諸子百家一大勁敵,消除農家各堂間的隔閡,一舉四得。
    趙高這邊,為毀滅證據,打壓農家,吩咐鬼翎帶領百餘名羅網精銳埋伏在共工堂附近,截殺逃出的農家弟子。
    星魂浮光則先一步去共工堂營救驚鯢、欽原。
    而欽原比趙高想象的更加爭氣,發覺自己中計後,及時與驚鯢統一戰線,共同對抗農家弟子,重傷盛怒之下,也沒有對張良、端木蓉等人下死手,為羅網留下可與縱橫談判的籌碼。
    【三月二十九日】
    趙高手握張良、端木蓉、盜蹠等人性命,與縱橫談判,相約在第五次東巡路上動手,共同除去嬴政,除去嬴政之後,各自為政。
    相比剪除羅網,除去鐵腕帝王的利益要多得多,而當時赤練、欽原已失生機,星魂親口將解救之法說出,任雙方自行選擇救或不救。
    常言道,知己知彼百戰不殆,不論其他益處,就欽原對墨家儒家、朝局之內、江湖之中的了解,趙高也沒有理由不救她。
    更何況......他日解開蒼龍七宿,還需要她這顆星星。
    【四月五日】
    東巡隊伍出發,隨行醫官發現嬴政偏頭痛頑疾有複發之兆,然嬴政吩咐醫官不得泄露,繼續東巡之旅。
    趙高被扣留在鹹陽,由重兵把守監視,已照顧欽原一個多月的他,身體漸有疲憊之態,這事被暗衛密告嬴政。
    嬴政與章邯商議,趙高武功修為深厚、位高權重,在秦國已有根基,且有羅網一眾殺手,若不能一擊即中,恐後患無窮,思量之後,決定再等些時日,等趙高危殆,將他手中力量一一架空,再一舉殺之。
    【五月中旬】
    嬴政偏頭痛頑疾發作,食欲大減,比雲中君治療前更加嚴重,隨行醫官診斷,嬴政腦部氣血不暢,依體征而言乃腦瘤之疾。
    嬴政恐自己時日無多,明旨李斯不得覲見,密召章邯,準備提前鏟除羅網。
    兩個多月的照顧,致趙高的內力耗損過多,日常行動已極少出府,欽原心脈有康複之象,卻沒有半點蘇醒的痕跡......趙高決定不再繼續等待,一麵親至沙丘,求見始皇帝陛下。
    另一方麵,暗中聯係反秦勢力埋伏在嬴政返程路上。
    最後說服李斯,在嬴政死後,共同扶立胡亥為帝。
    【六月下旬】
    欽原呼吸心脈恢複正常,趙高的功力卻幾近綿薄,六劍奴被影密衛以‘無皇帝陛下諭令’之名隔絕在營地之外,正當章邯準備擒殺趙高之時,縱橫出麵鉗製住章邯。
    原本章邯也調來了大批暗衛防範,卻不料嬴政的偏頭痛陡然急發、來勢洶洶,疼得藥石無靈,隨行醫官束手無策,寫下的遺詔還未交到大監手裏,便已氣息奄奄。
    而後鬼翎率羅網成員對峙影密衛,接出被軟禁的李斯;緊接著驚鯢護送趙高進帳拜見嬴政,於此之後,趙高也允諾驚鯢離開羅網。
    一切塵埃落定......
    這位千古一帝生命的最後一刻,在李斯與趙高的靜靜守候之下消逝,如同隕落的星辰,再堅強耀眼的帝王心火,終有落下的一日。
    趙高與帝君的角力,羅網與影密衛的角力,最後,是嬴政輸了,輸給了他的凡人軀體。
    當章邯從李斯口中得知,召書上所立的儲君是胡亥時,他沒再繼續。
    大局已定,影密衛沒有必要也不值得再做無謂的犧牲,流沙不希望帝國內部羅網一家獨大,他更不希望自己效忠的帝國就此覆滅,無論如何,他章邯在一日,總會完成始皇陛下的囑托。
    經過一個來月的修養,趙高的功力基本恢複,朝中局勢也漸在他掌握之中,在床上躺了四個月的欽原一切如常......直到某一天,光著腳,好好地站在熾熱的陽光下。
    【今,八月二十六】
    棋近尾聲,衛莊漫不經心地起身,“聽說任囂有意將‘東南一尉’的位置傳給趙佗,趙大人對此有何感想?”
    “任囂雖然是衛先生的老朋友,但這個趙佗未必會買你的帳,看來流沙與羅網都得不到這塊肥肉了。”
    衛莊的嘴角狷狂地一揚,“以後的博弈會更有趣~”
    棋盅空空,黑白混雜,棋子滿盤,勝負未分。
    不知道是吹牛逼吹得太多,還是裝逼過了頭,或是天明為了守信,這場交易竟真的隻有張良田言,想想他們二人聯手的連珠炮......
    實際上是,少羽的軍隊在郢都暴露行蹤,蓋聶前去接應,所以不在;端木蓉月兒各地采購藥材遇到困難,天明過去幫忙,正好避開了交易;季布盜蹠幫著阻擋其他江湖人士繼續來烈山堂送死,沒空來。
    仔細觀察張良田言的長相,還別說,他二人還真有夫妻相,尤其從智謀上來說。
    “你們要的東西”將言歡那日給我的東西放在桌上推過去。
    田言問,“閣下......一直沒看過?”布包的褶痕已深,說明她從來沒有打開過。
    看它做什麽,我已別無所求,裏麵有什麽東西,又有什麽重要,不是每個人都跟你們一樣有高遠誌向,“東西已經給你們了,我走了~”
    張良疑惑,覺得欽原不該如此幹脆,“你就不想知道,我從公子扶蘇那裏得到的是什麽?”
    “無非就是蒼龍七宿中的幾部分或全部,天明的身世,可能還有點關於陰陽家的東西,不管是什麽,還輪不到我操心...不過,希望先生能記住一句話。”
    “你說”張良當欽原是在提條件。
    看著他的雙眼,這句話想說很久了,“能動手,就別說話”你是謀聖,風姿綽約,迷暈漢高祖,上知天文下知地理,還知道如何完美的去計算人心,可不要總是用在我身上,你要不是我祖宗,早跟你魚死網破了!
    欽原走後,張良打開布包,正如扶蘇書簡上所說,當年韓非千裏迢迢來到秦國,曾與兩個皇子有過交情,一個是扶蘇,一個是公子高。
    韓非覲見始皇帝的前一天曾將些東西交給扶蘇代為保管,麵見當日因觸怒始皇帝而下獄,下獄之後到他死亡之前,有兩封家書,托公子高代為寄出。
    當時秦國上下皆傳韓非是服毒自盡,又有李斯在朝為相,公子高並未讓任何人知道此事,直到多年後扶蘇桑海一行,在海月小築遇刺,公子高隱隱約約查到扶蘇遇刺的同時,羅網正在四處搜尋幾個盒子,幾個關於蒼龍七宿的盒子,才將韓非留有遺書的事告訴扶蘇。
    始皇帝死後,扶蘇接到賜死聖旨,深知大秦氣數已盡,一不願他人為自己枉送性命,二更了解自己的性情不適合做個平定天下、開疆拓土的君主,便在臨死之前將所有的東西托章邯轉交給張良。
    張良掌握了流沙想知道的絕大部分秘密,唯獨韓非莫名其妙的死於六魂恐咒,一直是他和衛莊的一塊心病。
    如今,終得完整,卻很遺憾。
    時隔多年,張良心寒之色依舊難掩,“韓王當年毫不在意韓兄的死活,連韓兄出使秦國,也沒有毫厘不忍,韓兄死前又怎會給他寫家書?”兩封陳年家書,一封給自己的父親,一封給自己的妹妹。
    衛莊用赤練提取的蛇毒往薄絹上一倒,寫給韓王的問候信,立即變成寫給衛莊的血書,多年過去,故人字跡如舊。
    【衛兄啊,這都多少年了,你怎麽才收到我的信啊?你不會已經入土了吧......】
    “哼,跟當年一樣無聊”衛莊跟當年一樣嫌棄韓非。
    【我跟你說,秦國的嬴政比你帥多了,可惜我師弟不同意,否則我一定留在秦國不回來了......】
    接著看下去,衛莊的嫌棄之色越來越深,卻始終將薄絹捧在手上,風也吹不動半分......
    看完,衛莊看著天空不說話,他們現在掌握了所有的秘密,即便有太多人離去,他也不改初衷,這......也是流沙創立的原意。
    張良深深惋惜,韓兄在寫這兩封信的時候,早知道不會那麽早被人打開,這封給衛兄的信算是收到了,可......望著折成兔子的絹帛,張良衛莊誰都沒有打開,如果紅蓮彌留之際,季布盜蹠能夠找到欽原,迫她早點交出這些......也許,在紅蓮死前,真的可以看到她一直記掛的哥哥,寫給她的字,親手折的兔子。
    人生還在前行,就會有遺憾,如果...當初......這世間哪有那麽多如果當初......八月十日到二十日,張良拜托季布盜蹠、烈山堂弟子四處尋找欽原,準備了七八個辦法從她手裏拿到這些東西,卻不想多次設計,也沒有抓到欽原半點馬腳,更別說見到她人了。
    如今不費吹灰之力的得到,卻不知那些精心謀劃還有沒有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