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家滅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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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痛的傷疤,連自己都不想看到;可習慣它的存在之後,又覺得當初害怕的心情極端可笑。
競走於鹹陽大街上,我深深體會到為何東北群眾喜歡把雙手互揣在袖子裏,因為這樣方便取暖嘛~
雖然我的原意是在相國大人府邸處的大火前烤一烤再走,但畢竟經不住胡亥,呸!是皇帝陛下的親切問候!
誠然,互揣雙手,卷成一坨走在大街上竄來竄去很是猥瑣......但是,再這樣濕漉漉的凍下去,我可能會死......
端坐於王階之上,文武同賀新年,辰時的鹹陽宮在輝煌的陽光與奏樂之中,沉寂地看著世間的一切。
不過剛過隆冬,白雲清池卻有生機流動,可胡亥忽地抬眼,隻見一片片止不住的孤冷,無休止的蔓延。
不知何時,被簇擁著來了後宮,滿堂姿容無雙的美人,也擋不住從血肉經絡裏滲出的寒意。
“皇帝陛下,長公主......”
還是不來嗎?也罷,至少這次給他帶了話,“姐姐說什麽?”
大監望了望眾宮婦,進到胡亥身旁,壓低了聲音,重複了一遍嬴朔讓他傳給胡亥的話,“我若眼睛看到你,便挖了眼睛,我若耳朵聽到你,便紮聾耳朵,我若死後見到你,便永墮地獄。”
“皇帝陛下......”大監小心翼翼地察著胡亥的神色......久久不見一絲怒意。
年輕的嗓音中隻有平靜死氣,“退下吧。”
飲下一杯又一杯佳釀,胡亥摸著自己心的位置,我的冬天,再也不會結束了......
從相國府的水牢回來,欽原的雙腿因凍傷而舊疾複發,今日恰逢新年進宮朝賀,回來的時候,順便就去太常那裏取了點藥,出宮時,不想趙高已在宮門外等她多時。
“走吧”遠遠走近了,才發覺趙高今日竟著了一身月白色新衣,紅發規整的束起,頗有幾分沙場大將的豪邁英姿。
欽原沒有問他為何遣走車馬專等她一人,他也無需問欽原為何要專程來宮中取藥,“非你之事,非你之能,不是所有的執著情愫都可以放下,倒不如漠然來得自在。”
嚼一顆藥丸,極澀的藥味隨涎而散,和那一次雙腿凍傷,他給我服食的藥一樣,衝的太陽穴都在跳動,“我隻是覺得這孩子,怕是隻有一丁點泡影都不會放棄,卻不想在如此絕望的境地之下,他仍舊不肯停下。”
伸手將欽原手中的藥提過來,好讓她將雙手放進鬥篷裏取暖,“昔日未受到重用之時,這條路我亦走過多次,風雪時節,也須得疾行趕早,乘車多年,如今再在這條路上與夫人同行”停下來看著欽原淡若似雲的眉眼,趙高輕緩的語氣更是了如無事,“已然明白,誕生於世,或疾或緩,是喜是悲,都需要一一經曆嚐試,即是如此,人這一生,又何來停下一說?”
淺淺地笑著,剛才還說胡亥是個孩子,可這會兒在趙高麵前,我覺得自己也沒好到哪裏去,“死而複生,生則複死,人這一生,確實無法停下,隻不過......我覺得我們要是再不走快點,可能真要停下來避雨了”說著,欽原就將帽子拉起來蓋在頭上,繼而雙手互揣在袖子裏,吸了吸鼻子。
恍惚間,趙高依稀看到了,已故雲中君猥瑣的身影......後來,終歸是拽著她,略嫌丟人地抄了回府的近道。
正月之際,尚未立春,一場雨過後,鹹陽又降溫了,幸而欽原現在負責的事務不必日日出府,隻是這新年前後的相互串門實在應付得她頭疼。
尤其,在李斯倒台後,各地大小官員的拜訪,簡直像飛蛾撲火一樣,怎麽都杜絕不了,而作為郎中令府上名正言順,唯一夫人的欽原,又被不少人記住了臉。
不過,相比貪生怕死、趨炎附勢之輩,那些有骨氣的人家,倒是一邊享著自己的清閑,一邊為自己忠正耿直招來殺身之禍,更有甚者,還上書彈劾趙高。
但是趙高並不像以往我所了解的,那些大權在握的奸臣一樣扣下‘舉報信’,或者給那些不自量力小角色來個一悶棍。
將近日來府中拜訪的官員名單放到他桌案前,這些人總算處理的差不多了,“聽說正殿裏的書簡已有千斤了。”
由著官員遞上無數的書簡去麻煩胡亥,趙高照常按自己做派行事,“加上今日的,是一千三百斤......”卷開欽原放在桌案上的書簡,趙高習慣性地提筆落下。
等他以極熟練手法在書簡上修改完畢,將其交回我手中的時候......我真的覺得,臉上有幾個火辣辣的耳光扇過,與他在我字體旁做的修改注解一比,我的狗爬字簡直就是一坨屎......
注解完名單,趙高便要開始練一個時辰的書法,見欽原一副尷尬的樣子,想著雖然她的字已經醜到無法形容,但好歹這一次人名與官職全對上了,“你的字從來如此,勿需與人相較。”
“......”請問您是在安慰我嗎?我聽你這話的意思是說,隨便找個人過來寫兩筆,也能勝過我的狗爬字?所以,事實如此,我就不用再計較了,是吧?很好,我承認,您說的對。
卷了書簡從趙高書房裏出來,今日的天氣甚是暖和,正是少男少女相互勾搭的好時節,也是達官貴人、尋常人家出門踏青的好日子。
自然,也少不了在這樣的日子裏,再添幾筆血債留著下輩子慢慢還。
索然無味的重複,是麻木;簡單直接的處理,是熟練。
雖然我出身草根,根正苗紅,也沒學過什麽裝逼技術,但好賴做了趙高幾年的掛牌夫人,對奢侈品也略懂一二,與豪門貴婦之中的某些人套近乎並不存在專業性難題。
算算趙高每隔段時間就會派人送來的,應季的衣服首飾,堆到如今也有幾櫃子了,出來的時候,隨便拿了幾件,不消半柱香時間,便將某個早些年與李斯交情甚深的要員的小妾以及六七八個貴婦給拉攏了。
“好漂亮的衣裙,就連袖帶上的暗花也浮動著暗香呢,隻不過......”作為別人家的九房,這姑娘也不過十七八歲的年紀,模樣雖不美,卻柔柔弱弱地惹人憐愛。
“隻不過你區區一個侍妾,如何當得起這位夫人這般厚禮?”怎奈這名官員的夫人實在眼尖得很,一副大老婆的架勢一過來,立馬嚇得馮小九兩眼含淚地站到一旁。
相互見了禮,馮夫人便引著欽原到無人處坐下,雖不推辭欽原所送的衣物首飾,卻也沒有表現出想要與她深交的樣子,“愚婦與夫人初次相見,便受夫人如此貴重之物,本應回以重禮,然愚婦出門踏青,並未攜帶甚珍貴之物,隻能在此邀夫人改日到舍下做客了,也好為婦人那失言無德的九妹賠罪了。”
無視心裏嘶鳴而過的不知道多少匹馬,千算萬算沒有想到這馮去疾的大老婆也會跟著他的小老婆們一同出門,去你娘的龍修,回去後非得整頓整頓你手底下的信手,這情報更新速度還是不夠快~
“夫人言重了...噗~”本想繼續打官腔的欽原轉念一想,噗嗤一聲笑出聲,騷裏騷氣地炫富道,“我與夫人一見如故,又覺得與您那九妹實在有緣,看她衣裳款式實在老舊得很,才隨便送了她點東西,您又何必在意呢~”揮一揮絲巾,矯情做作的我自己都受不了~
馮夫人仍是微微笑著,客客氣氣地為欽原斟上一杯水,不顯山不漏水地跟欽原聊著些無關緊要的事,她十四歲就嫁給了自家老爺,即使不懂什麽是江山社稷、權謀鬥智,但也做了二十來年的右丞相夫人,該有的防人之心還是有的,欽原送給老九那兩套衣裳雖不華麗,可做工卻精致脫俗,是常人難識難得之佳品,再加上一對碧海倒花簪,要不是有所圖,初次見麵就送人這樣貴重的禮物,那就是個敗家娘們兒~
能讓媳婦敗得起這樣的家,還敗得這麽肆無忌憚的,在如今的秦國,恐怕沒幾個。
幾杯茶喝完,馮夫人的表麵功夫也到位了,借故要先走一步,欽原也不好留她,“如此,妹妹就不送姐姐了,隻不過改日到你府上做客的時候,萬不可像今日這般隻有你我二人相談喲,實在無趣得緊呐~”
拈個蘭花指咯咯笑,在馮夫人疑惑的眼神中插她一刀,“哎喲~你瞧我這記性,竟忘了告訴姐姐,小妹的夫君是當朝郎中令~”
馮夫人隻料到欽原在剛才的談話中會故意避談她的夫君,卻沒想她會拿到最後來顯擺,“愚婦不識,原來妹妹是郎中令之妻,失禮了,那改日還請郎中令與妹妹一同到府上做客。”
故作親近地拉過馮夫人的手,“那我們可說定了,去你府上做客的時候,可要與眾姐妹認識認識,你是不知道啊,我家那位性子忒冷,府中又僅有我一人,平時想找個人說話解悶都難呐,不似姐姐府上那般熱鬧,姐妹眾多,人丁興旺呀~”
“你...”熱鬧個鬼!看欽原委屈的小模樣,馮夫人乍地想打她一耳光,這鹹陽城裏誰不知道,郎中令僅有她一個女人?且還聽聞郎中令與她成親多年雖沒有子嗣,卻連塞上床的小妾也不肯要!
開玩笑,我氣人的本事可不是吹的~
在我說完這句對她來說很有殺傷力的話後,她怒地抽回了手,還給了我一個白眼,然後又即刻反應過來這樣做不妥,就硬生生地擠出了一絲尷尬的笑容,客套一兩句,走了。
看她離開的氣勢,我不禁為馮去疾的那些小老婆們表示哀悼......
記不清楚從什麽時候開始,秦國有左右丞相之分,馮去疾,秦國右丞相,和李斯關係不錯,他的兒子馮劫,秦國上將軍,和李斯一家子關係更不錯。
據說當初朔公主原本是要指給馮劫的,卻不想朔公主對李由一見傾心,馮劫為了成全朔公主和李由,竟然冒著殺頭的風險,使得始皇帝陛下改變了心意。
隻不過,這些年為了避嫌,兩家人已經很少來往了。
吹走從梁上掉到桌上的螞蟻,欽原顯露本性地說道,“趴了這麽久,不累?”
咳......看來即使有白鳳,自己的輕功還是沒有長進啊,這樣想著,浮光便躡手躡腳地從房頂上一點點下來,腳下一滑,眼看就要摔進亭子旁的水池裏。
“你覺得這樣被我抱著很不錯?”看著懷裏的某人,我覺得自己......好像有哪裏不對勁。
浮光趕緊從欽原的公主抱中下來,理理衣服,“那個......”
把一盤糕點給浮光推過去,她肚子再這麽叫下去,可沒法說話,“如果你是想回到國師大人身邊,我倒是可以幫忙。”
浮光倒也不客氣,將就欽原用過的杯子吃喝起來,“羅網,連風假...也要出,期?”
可能真的太了解彼此,就浮光這樣亂糟糟的發音,我還能明白她在說什麽,“怎麽,難道流沙不想由羅網動手除去馮家?或者說,你的衛莊大人更願意讓我來協助流沙除掉馮家。”
吃完,浮光便湊近了過去。
“你最好擦幹淨了,我不喜歡甜的味道”真懷疑浮光到底有沒有嚼,這次幾秒啊,一盤糕點就沒了?戰鬥力不亞於我~
擦幹淨嘴,緊巴巴地挨著欽原坐下,浮光覺得與欽原心意相通到這種地步,真是比衛莊大人竟然深愛著紅蓮殿下還要神奇,“我隻能拖住國師大人六個時辰。”
瞥了她一眼,默不作聲地將目光從她臉上移開。
“你這是什麽眼神?!”第一次,浮光在別人麵前拍桌子,“嘶~哎喲,疼!”不過拍的是石桌。
實在被她擠得一點凳子也坐不到,我隻得站起來,“你確定你能,你敢,你會,你忍心這樣對待你的星魂大人?”
“......”果然,欽原盯著她眼睛看的時候,浮光還是回避了,可她是流沙的人啊,非公子的遺誌......
最後一刻她還是拽住了要走的欽原,“如果再加上那樣東西......我可以!”
這回輪到我無話可說了......
見欽原偏頭看著她,頗有嘲她天方夜譚的味道,浮光隻得說起欽原的舊事,“衛莊大人曾言,昔年與你交易,原本以為你即便達他所求,也未必有命獲利,卻不想你私下瞞著他人所行之事,是他付給你利益的百倍。”
流沙都喜歡當麵損人,背後誇人麽,“所以?”
“所以,女子未必不如兒郎,我...未必不如你!”定定地看著欽原的眼睛,流沙從來沒有困難這一說。
就像當初救星魂,在龍川監獄外攔我一樣,這個姑娘其實並不像看起來那麽唯唯諾諾,她離開星魂時是何等的決心,又如何能回到流沙後再被衛莊放心地派回來做事?
其間的心誌不改,堅韌二字怕也形容不了分毫,“好”從隨身攜帶的藥瓶裏倒出一白一黑兩顆藥來,放她手心裏,“以你的體質,隻可服半顆。”
安然地點點頭,把藥收好,“十天後的淩晨吧,還有...你能不能......給我點錢”浮光無恥地向欽原伸出了手,畢竟她的驢被白鳳以吵到他休息為由給劈了,這個時辰租個像樣點的馬車去國師府,還挺貴的。
哈?啥玩意兒?!
“喝,流沙沒給你活動經費?”居然敢向我要錢!
“沒給”浮光老老實實地搖了搖頭,且毫無羞恥之心地掂了掂手。
“......”以後誰再說我沒有人性,我就挖了他祖宗十八代的墳!